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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與老樹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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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斑駁如礫沙的厚重木門,似翻開了一頁頁泛黃的日記,故事回到了曾經的着點。老屋,淡白的泥牆,墨綠色的層層瓦片,兩扇長方厚實的杉木大門,各自懸掛着一個油亮的圓鐵圈。伴着外婆,伴着歲月,幽幽暗暗,悄無聲息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老屋與老樹抒情散文

外婆的老屋有一扇向東的小門緊貼着小山坡,每次去外婆家,到了那個熟悉的坡腳,總能望見那扇小門敞開着,跳躍的那顆心有的便是激動,是踏實。我知道外婆一定坐在長板凳上,手撫蒲扇,輕低頭,嘴微翹,打着盹。

“婆婆,婆婆……”清脆的喊聲卷着風擠進小木門,撥散了外婆的夢。

“嗯,莫跑快,跌倒的。”外婆站在門口着急地望着我,嘴角卻笑開了花。陽光映照,外婆全身披上了暖暖的金紗。

老屋的前門角有成羣的斑點小蜜蜂,用木箱養着。春夏時節,蜂兒便鼓着大肚腩整天隨處轉悠,空氣裏也瀰漫着躁動的嗡嗡聲。那時候的我,有點不經意,一根細長的竹竿,遠遠地對準了蜜蜂的出口,狠了勁往蜂窩處翻攪了一下。我還沒來得及扔下竹竿,右臉頰便感到了針刺的脹痛。“婆婆,婆婆……,嗚嗚……”我早已泣不成聲了,臉又紅又腫,手心捂着。外婆聞聲衝出屋門。“蜜蜂蟄我了,痛。”外婆瞟了我一眼,快步到了對門唐公公家。這蜜蜂原是他家養的。外婆聲音很大,很像是吵架。唐公公臉黑,鬍鬚很凌亂,笑着往我臉上搽藥水。他還答應蜂蜜出來後給我一塊,終究,我是沒有吃着。好幾年了,不知他可好?

那次後,外婆嚴令我遠離蜂箱,我只好待在老屋後牆玩。後牆與一塊高地形成了一條狹長的過道。每天上山砍柴的村民都打這兒過,年久柴枝刮掉了那層淡白的石灰,一道道長長的痕跡現出了土色的燒磚,加之雨水侵蝕,牆角也爬滿了青苔。默默地哀傷,彷彿是等待,猶然一種歲月的累積感。

老屋裏有一間房,上着長鐵鎖又掛着毛線鑰匙,是外婆的睡房。迎面立着一個四角櫃,塗過漆,舊得黑油油的,還有一處裂縫,露出長短不齊的木纖維。櫃門對着橫樑,最初是用來儲存稻穀的,外婆用來放一些花生紅瓜子之類的土產。那時櫃門有點高了,腳趾撐着矮凳,木欄吃進了手心還是抓不着想要的,好幾次自己掉進了櫃裏。爲此外婆有點憤憤然,但還是會塞一把瓜子給我。挨牆排着幾口烏黑瓷缸,有點反光,不時地透出蠕動着的窗影。一張朱漆大木牀,外婆出嫁時做的,久了,顏色有點暗。牀沿勾勒着花紋,牀桅上刻有木雕,一邊一個,是兩隻可以旋轉的喜鵲。棉質的蚊帳,很粗糙。外婆怕冷,醒着時自己不敢動,防着碰到外婆,自己的腳也確實是涼。冬夜,老屋空而靜,老鼠覓食打鬥的吱吱聲不停地從隔間傳來,這時候心裏不免惶惶的,雙手使勁拽着蓋被。

伙房在最裏間,很暗,近半個下午時候就進入了黑夜,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佈滿了細碎的菸灰,微弱得似病人的呼吸。淡淡的幾絲日光透過木窗。伙房是老屋最神祕的'地方,我小時候確實是這樣認爲。它大多數時間處於黑暗中,卻是老屋最溫暖的地方,日光很薄很薄,灰塵在日光中狂舞交織,伴着光一脈一脈衝向地面。

伙房的暗緣由老屋後的那棵樟樹,那是一棵比任何活着的人都古老的樹。據說壽命超過兩千年,它是一個古怪的老幽靈。枝幹如遊動的蛇身盤曲着,墨綠的葉子有着天然的優勢,吝惜地吸收了老天賜予的光芒,大地的靈氣。老屋頂的後半都在它的庇護之下,可是外婆就不願意折斷老樟樹的枝幹,哪怕是一片樹葉。這樟樹實在是太老了,老得讓人敬畏。一塊塊古泥色鱷魚鱗般的樹皮,道道溝壑攀附着樹幹伸入蒼穹。空心的樹墩足足需要五個成年人手牽手纔可合抱。它不停息地向四周撒播着綠蔭。站在山坡俯瞰,老屋就像一個乖巧的孩子,感激着老樹的慈愛,村落亦是一個安靜的赤子,虔誠地期待着享受着老樹的恩惠。一切,是那麼自然,彷彿時光瞬息鐫刻。

老樟樹是外婆和村裏人的信仰,是老樟樹賜予這個小村落生生不息的源泉。在外婆那顆純樸的心裏,這棵老樹見證她的生,也將會見證她的死,是她的命運。

七年前大病初癒的我帶上弟弟看望外婆。那時候外婆已拄着根紅紫漆木柺杖了。我生病的事外婆並不知道,我告訴她後,外婆有點惱。在老屋裏踱來踱去,翻箱倒櫃還不停抱怨我媽不及時告知她。終於“的的”柺杖着地聲停滯了,外婆找到一張紅紙,還有一支蛛網纏身半殘毛筆。我蘸了墨,歪歪斜斜把我的名字寫在了紅紙上,外婆燒了一鍋苦茶。她叫我提了茶,弟弟拿着兩個白底瓷杯,一把暗黃火紙。外婆拄着柺杖,手心裏揣着有我名字的紅紙,紅紙疊得很方正。出了老屋,外婆走得很慢,似乎很小心。我知道她眼睛是真的要休息了。外婆叫我跪在老樟樹前,我知道我要認這個老樹怪做乾孃了。這是我們的習俗,認乾孃可以爲孩子消災減禍。外婆也跪着,滿倒了兩杯茶,看起來很難受,她說自己老了,骨頭不靈便。弟弟在一旁燒紙,一張張地撕開,燃得很快。我甩手磕了三個響頭後,外婆小心的打開那張紅紙,很虔誠地放進了火裏。不折不扣,這老樟樹成了我的乾孃。

時間這東西是真不着痕跡,轉眼外婆老去已兩個年頭了。最後一次見到外婆是個元旦放假的日子,外婆和媽媽坐在伙房烤火,手裏捧着個落滿茶垢的白底瓷杯,她在喝苦茶。那是冬日裏溫暖的一天,陽光透過木窗灑在外婆臉上。“婆婆,婆婆……”她只是笑着,外婆確實不認得我了。半個月後,外婆死了,在一個寒冷的早晨。年末,下雪了,雪很大很大,綴滿了每一片樹葉。風不時地把這白色精靈抖上老屋。瓦槽口凍結了許多冰掛,像一棵棵倒立的竹筍。含在嘴裏,涼涼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