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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與墳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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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讀書,仰慕熱血沸騰、氣吞萬里如虎的將軍。情深所致,常自稱英雄好漢,木棍當槍人作馬,喊打喊殺。當然,打仗需要戰友,雖是兒戲,但“生同衾,死同穴”的錚錚誓言,卻是浸到骨子裏去的。

老屋與墳的散文

生死同行的念頭,得益於先輩們聚族而居,植根於童年時趣味相投,有情有義的鄉鄰和情同手足的發小,是自孩提以來最溫情的回憶。緣由於此,但凡有關“發小”的劇情,常常代入自己的情感與經歷,刻意品鑑,妄自揣摩,再肆意想象,便在心目中,催生出一幕幕感天動地、血肉模糊的生死大片,以此祭奠自己的童年。

人近中年,有那麼一個時刻,恍如夢中驚醒,突然對“鄰居”生疏無解,一度驚慌失措。總在搜腸刮肚後,不願承認舉目無親的事實,卻又不得不面對思鄉情切的悲傷。回憶便成了救命的稻草,連田間的稻草也成了續命的回憶。

在由鋼筋水泥澆築的城市裏,隨處可見的精美盆栽,哪裏抵得上孤零零的半壟青菜呢?儘管地勢逼仄,土塊僵硬,長相悲愴,但只要它長在那裏,便如菩薩顯靈,足夠將生命渡歸雛形。想那泥土溫潤如肌膚,光着腳丫子,像嬰兒踩在母親的肚皮上……

回憶漫長,原本就沒個頭,真想長醉不復醒!

都市生活中,環境固然舒適,卻彌補不了鄉情缺失的遺憾。逃回鄉下,往事歷歷在目,儘管熟記於心,終究物是人非。

曾經的相識,兒時的小巷,只剩一片枯黃。一路尋找,有的人額頭佈滿皺紋,有的人墳頭爬滿荒草。錯愕不已,唏噓不止!

猶記得,豔陽高照,映山紅滿山遍野,遙相呼應,像一羣羣火急火撩、排兵佈陣的愣頭小子,在山林裏打發時光;最難忘,秋高氣爽,蒲公英依依惜別,遠走他鄉,像一羣羣高歌猛進、迫不及待的有志青年,急欲外出大展拳腳。如此時光,怎能遺忘!

再回鄉,人少門多、牆倒墳塌,便多了搶救與修補的急切!走門竄戶,空谷足音,心卻在刀尖顫抖。多麼熟悉的地方啊!曾在巷子裏肆意吵鬧,打得人仰馬翻;葡萄架下搭的人梯,連葡萄一起滾落在地;被惡狗追咬,一個個哭爹喊娘;從草垛裏掏雞蛋卻抓出錦蛇,嚇得屁滾尿流;在茶樹上翻滾鬥狠,竟被馬蜂蟄得鼻青臉腫……

來不及睹物思人,早已人去樓空、冷鍋冷竈,看不見炊煙,望不見燈火,聞不見雞鳴犬吠。空氣清新,清新的空氣裏沒有一絲人氣,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最後一拔留守者,朝朝暮暮,垂垂老矣!

他們醒在黎明前,睡在黃昏後,有太陽就出來曬曬,沒太陽就躺在被窩裏,一動不動。永遠的自言自語,絮絮叨叨;永遠的唉聲嘆氣,不明所以;永遠的等待着,可能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等着親人回來團聚?等着自己遲早死去?等着親人回來埋葬自己?牆頭荒草,風雨飄搖,連同急速消亡的村莊,都走到了歲月的末路,卻觸動不了人們神經的末梢!

近鄉情更怯,怯的不只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兒童有兒童的無知,老來有老來的恐懼。留守的'老人在老屋裏掙扎,闖蕩的中年在城市裏摸滾爬打,城裏長大的娃娃卻只把城市當家。

無處安放的情感,無法校對的記憶,只能任由自己一個人,獨對秋風冷月的沙灘,沒有共飲,沒有分享,漲潮也好,退潮也罷,不和過去說再見,不和過去說再也不見。這種感覺,不勝悲涼。

像化成灰都熟識的夥伴,突然間隔了可悲的距離,許多話想要一股腦地涌出,卻終於無話可說,忍無可忍的鄉情,避無可避;像化成灰都不知身在何處的夥伴,竟得知已故去多年,許多話想要一股腦地涌出,卻終於無人傾訴,堅不可摧的思念,苦不可言;像化成灰都想和一塊的夥伴,突然間冷言冷語利字當先,許多話想要一股腦地涌出,卻終於無需見面,無藥可救的曾經,無計可施。

也許,有一種生疏,是對童年的致敬。曾經是多麼美好,沒日沒夜、無休無止地嬉鬧;後來是那麼努力,散落天涯、孤獨寂寞地打拼。童心也好,現實也罷,現在我們都過成了不同的樣子,並且一直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未曾放棄。

想必,無論對於過去,對於現在,還是對於未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都有自己的辨別,也都有自己的執着。在闖蕩自己的事業時,都沉浸在人生的命運裏。

回鄉掃墓,看罷一排排的老屋,看罷一排排的墳墓,只能一遍遍地默哀,內心激盪而澄清:先輩們遠比我們幸運,他們生時聚族而居,死後聚墳而葬,真可謂“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真正做到了生死相隨。

再次離開,珍藏一段段的感情,珍藏一段段的回憶,只剩一遍遍地咀嚼。像一頭老牛,鼻息沉重,眼眶潮紅,低着頭兀自反芻。

時光無情,庭院荒廢,塵泥滲漏,彷彿目送我遠離時,渾濁的淚水在老祖母的皺紋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