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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里試嬉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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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里試嬉遊
哈哈!你道那人是誰?原來是我父親當日在杭州開的店裏一個小夥計,姓黎,表字景翼,廣東人氏。我見了他,爲甚吃驚呢?只因見他穿了一身的重孝,不由的不吃一個驚。然而敘起他來,我又爲甚麼哈哈一笑?只因我這回見他之後,曉得他鬧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笑不得、怒不得,只得乾笑兩聲,出出這口惡氣。  看官們聽我敘來——  這個人,他的父親是個做官的,官名一個逵字,表字鴻甫。本來是福建的一個巡檢,署過兩回事,弄了幾文,就在福州省城,蓋造了一座小小花園,題名叫做水鷗小榭。生平歡喜做詩,在福建結交了好些官場名士,那水鷗小榭,就終年都是冠蓋往來。日積月累的,就鬧得虧空起來。大凡理財之道,積聚是極難,虧空是極易的。然而官場中的習氣,又看得那虧空是極平常的事。所以越空越大,慢慢的鬧得那水鷗小榭的門口,除了往來的冠蓋之外,又多添了一班討債鬼。這位黎鴻甫少尹,明知不得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帶了一妻兩妾三個兒子,逃了出來,撇了那水鷗小榭也不要了。走到杭州,安頓了家小,加捐了一個知縣,進京辦了引見,指省浙江,又到杭州候補去了。我父親開着店的時候,也常常和官場交易,因此認識了他。  他的三個兒子,大的叫慕枚,第二的就是這個景翼,第三的叫希銓。你道他們兄弟,爲甚取了這麼三個別緻名字?只因他老子歡喜做詩,做名士,便望他的兒子也學他那樣。因此大的叫他仰慕袁枚,就叫慕枚;第二的叫他景企趙翼,就叫景翼;第三的叫他希冀蔣士銓,就叫希銓。他便這般希望兒子,誰知他的三個兒子,除了大的還略爲通順,其次兩個,連字也認不得多少,卻偏又要謅兩句歪詩。當年鴻甫把景翼薦到我父親店裏,我到杭州時,他還在店裏,所以認得他。  當下相見畢,他就敘起別後之事來。原來鴻甫已經到了天津,在開平礦務局當差。家眷都搬到上海,住在虹口源坊衖。慕枚到臺灣去謀事,死在臺灣。鴻甫的老婆,上月在上海寓所死了,所以景翼穿了重孝。景翼把前事訴說已畢,又說道:“舍弟希銓,不幸昨日又亡故了。家父遠在開平,我近來又連年賦閒,所以一切後事,都不能舉辦。我們忝在世交,所以特地來奉求借幾塊洋錢,料理後事。”我問他要多少。景翼道:“多也不敢望,只求借十元罷了。”我聽說,就取了十元錢給他去了。  今天早上,下了一陣雨,天氣風涼,我閒着沒事,便到謙益棧看伯父。誰知他已經動身到蘇州去了。又去看看小七叔,談了一回,出來到虹口源坊衖,回看景翼,並吊乃弟之喪。到得他寓所時,恰好他送靈柩到廣肇山莊去了,未曾回來,只有同居的一個王端甫在那裏,代他招呼。這王端甫是個醫生。我請問過姓氏之後,便同他閒談,問起希銓是甚麼病死的。端甫只嘆一口氣,並不說是甚麼病。我不免有點疑心,正要再問,端甫道:“聽景翼說起,同閣下是世交,不知交情可深厚?”我道:“這也無所謂深厚不深厚,總算兩代相識罷了。”端甫道:“我也是和鴻甫相好。近來鴻甫老的糊塗了,這黎氏的家運,也鬧了個一敗塗地。我們做朋友的,看着也沒奈何。偏偏慕枚又先死了,這一家人只怕從此沒事的了。”我道:“究竟希銓是甚麼病死的?”端甫嘆道:“哪裏是病死的,是吃生鴉片煙死的呀!”我驚道:“爲着甚麼事?”端甫道:“竟是鴻甫寫了信來叫他死的。”我更是大驚失色,問是甚麼緣故。端甫道:“這也一言難盡。鴻甫的那一位老姨太太,本是他夫人的陪嫁丫頭。他弟兄三個,都是嫡出。這位姨太太,也生過兩個兒子,卻養不住。鴻甫夫人便把希銓指給他,所以這位姨太太十分愛惜希銓。希銓又得了個癱瘓的病,總醫不好。上前年就和他娶了個親。這種癱子,有誰肯嫁他,只娶了人家一個粗丫頭。去年那老姨太太不在了,把自己的幾口皮箱,都給了希銓。這希銓也索作怪,娶了親來,並不曾圓房,卻同一個朋友同起同臥。這個朋友是一個下等人,也不知他姓甚麼,只知道名字叫阿良。家裏人都說希銓和那阿良,有甚曖昧的事。希銓又本來生一張白臉,柔聲下氣,就和女人一般的,也怪不得人家疑心。然而這總是房幃瑣事,我們旁邊人卻不敢亂說。這一位景翼先生,他近來賦閒得無聊極了,手邊沒有錢化,便向希銓借東西當。希銓卻是一毛不拔的,因此弟兄們鬧不對了。景翼便把阿良那節事寫信給鴻甫,信裏面總是加了些油鹽醬醋。鴻甫得了信,便寫了信回來,叫希銓快死;又另外給景翼信,叫他逼着兄弟自盡。我做同居的,也不知勸了多少。誰知這位景翼,竟是別有肺腸的,他的眼睛只看着老姨太太的幾口皮箱,哪裏還有甚麼兄弟,竟然親自去買了鴉片煙來,立逼着希銓吃了。一頭嚥了氣,他便去開那皮箱,誰知竟是幾口空箱子,裏面塞滿了許多字紙、磚頭、瓦石,這才大失所望。大家又說是希銓在時,都給了阿良了。然而這個卻又毫無憑據的,不好去討。只好啞子吃黃連,自家心裏苦罷了。”我聽了一番話,也不覺爲之長嘆。一會兒,景翼回來了,彼此周旋了一番,我便告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