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一個生命的離去散文

當一個鮮活的生命從自己眼前消失，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經有過如此的經歷；當一個人目睹他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飄逝，我也不知道生者該又有怎樣的感慨。儘管我這大半生遇到過許多事，見識過許多人，也曾參加過很多逝者的葬禮，但親眼目睹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離去，而且就在眨眼之間，就在逝者衆多親人的圍觀與爭吵聲中，這絕對是第一次。今天早上9時左右發生的在我父親病房鄰牀病友的亡故，讓我見證這了令人唏噓不已的這一幕。

逝者剛滿四十三歲，鼻咽癌轉移患者。留美博士，學成回國後在一大型國企供職，有一份穩定且不錯的收入，四十歲才娶妻生子。在小有積蓄和摸清了國內生存環境後下海經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目前有三套房產，兩部汽車，麾下有二十幾名員工，主要爲國內高鐵作電氣化配套，是一很有前景及可持續發展的行業。老婆三十出頭，育有一兩歲半的兒子。如此家境，在中西部地區也算是個成功人士。只是得錯了病，英年早逝，作實讓人惋惜。事情如果僅僅如此，這不過是人世間上每天都在發生、且以後也會天天發生的再平凡不過的'一件事。讓我久久不能釋懷、自己已經疲憊不堪還熬燈費蠟地嘮叨這件事的，是生者！是死者那些還活着的親人。

我父親因食管壁增厚，吞嚥有障礙，於四天前入院治療，與該患者同病房。我見過病人住院有親友陪牀的，但每天都有七八個人陪牀真還不多見，讓人心煩的是陪牀的人每天在病房爭吵不休，大聲叫喊、哭泣，而病人始終處於半昏迷狀態，親屬們根本不管不顧，更是令人心煩無語。無奈的是，醫生護士百般指責、呵斥也無濟於事，作爲同是患者與親屬的我們，也只有忍耐了。遭罪的是我94歲的老父親，幾天來一直備受不是病痛的煎熬，而是鄰牀不絕於耳的惱人喧囂。我幾次找院方交涉，要求換病房，苦於沒有空餘的兩人間，院方讓我們再等等，有了一定給調整。父親很豁達，也很幽默，讓我不要天天去找醫生，並笑着對我說：這幾天聽鄰牀陪護的那幫人爭吵與哭泣，到聽出了些道道，他們是各哭各的，不是爲病人病情哭，不是爲治療的沒有進展爭吵，而是爲病人身後的財產分配爭吵，爲病人沒有爲自己應分的那一份立下遺言而哭。我驚歎父親的理智與豁達；我哀嘆博士的無奈與可憐。父親的一番話讓我對院方的不滿情緒消退了少許，轉而也開始以平靜的心態去細緻的觀察鄰牀的一家人：每天來陪牀的都是博士夫婦雙方的家人，男方女方各有七八人，大約都是兄弟姊妹與雙方的父母及七大姑八大姨之類。他們各說各的，雙方並不互相溝通，都對着病人說，而病人始終沒有一句關於身後事的話，除了要大小便偶爾發出一兩句簡單話語外，只是瞪着那無神無光無助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他身旁的至愛親人。他的大腦還是清醒的，看得出，他想說，但他不知該怎麼說，幾天來，他一直就這樣望着他的親人們。讓一個頻臨死亡的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來給活着的人分配財富，這太殘酷、太不公平、太不人道了！

今天早上8：40左右，整個病房擠滿了他的親人，我清楚的聽到：博士用很清晰的聲音說了四個字：我要大便！接着就是地球人都熟悉那種響聲，很大的響聲，滿室惡臭。博士走了，不大的兩隻眼睛直楞楞地瞪着圍在他身邊的親人，他沒有瞑目。他用大便的聲音回答了親人們請求，他用惡臭羞辱了他生前創造的財富。

在一片真情假意的嚎哭聲中，管牀大夫和護士們都跑過來，冒着惡臭，大夫用手電照了照博士的眼睛，聽了聽心音，然後讓護士把博士身上插的各種管子，針頭全部拔掉，向博士的親人們正式宣佈：患者已經死亡。

我把父親攙扶出了病室，如同難民一樣。值得慶幸與感謝的是，護士長剛好給我父親調整好了病室，我們解放了。我們把父親在另一間病室安頓好，轉回去拿住院物品的時候，博士親人們的又一輪爭吵也開始了，這次爭吵的主題是博士遺體的監管問題：夫妻倆的家人各自打電話通知殯儀館要了靈車......上天也會無語的。

知識能改變命運，金錢也能改變命運。但是有時，知識與金錢在親情面前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改變了的命運也喚不回親情，許多人耗費了畢生的精力獲取了大量財富，卻在親情面前一無所有。這到底是爲什麼？

病房外過道里的人間悲喜劇還在繼續上演，我很想與睡在病榻上的父親深入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大概是遠離了銅臭，享受着剛得到的安寧，父親已平靜地睡着了，併發出了微微的鼾聲。只有輸液袋裏兌滿了各種藥物的液體，在那條細細的膠管裏無聲地滴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