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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豐嵩峯上祝家大廳印象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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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將每一幢老屋都看成一個老人,日暮滄桑的老人,沒有朝氣,但額頭上那一條條溝紋裏卻藏着說不完的故事的老人。老屋也是,漏了,朽了,不成樣子了,連風都擋不住,但老屋也裝滿了故事,每一根柱子每一扇門窗都有着故事。而這些故事,總飽含着一些比老屋年輕的人們需要的一些經驗,道理。

廣豐嵩峯上祝家大廳印象的散文

眼前的這所老屋幾乎連老屋都快算不得了,沒有下馬石,沒有臺階,也沒有門簪,不,談什麼門簪,連門都沒有。原本該是前院子的地方成了一個污水塘,塘(院)的正前方是前廳吧,沒遮沒擋地就孤孑孓地顛在那裏。塘邊,原該兩旁都有着一廂耳房的,現在,只剩下一邊的半間,便是這好不容易經歷幾百年風雨侵蝕後還能兀自站立着的半間房子,也似乎只剩下了最後一絲氣力,正逐漸屈下曾經雄熬挺立過的身子,猶若再沒丁點兒氣力與年輕人爭雄的瀕死老人,十分不情願地放鬆了全身骨骼,束手、屈膝、下蹲,只待躺下死亡。

唯一的生機,是半間房子右角的一株老柚子樹。老柚子樹顯然也不年輕,掛果已經遠不如早先那般繁累,但葉兒卻終於還是綠油油的,也還到底垂着幾顆泛着青光的柚子,似在努力地向路人們強辯——這兒曾經年輕過,輝煌過,有着瓜瓞延綿。

老屋當然年輕過,而且,年輕時,它光芒四射,在這個叫着十都的古村裏屬於標榜建築,以它的華麗和宏偉睥睨着其它圍繞四周的建築。那時,它被喚着上祝家大屋,是整個十都最有身份地位的兩個建築之一,與著名的王家大屋顯赫在十都、嵩峯、甚至是廣豐幾百年。

鄉政府在這棟大屋前釘了一塊牌子,上面寫:“上祝家大廳,建於明朝萬曆年年間,建築面積1800平方米,明代古宅建築風格,四進佈局……”連標點96個字。這塊牌子一點也沒讓我滿足,它太簡單,幾乎不能透露出有關這所建築的任何信息。我更想知道這所建築裏原先有些什麼,推崇什麼,講究什麼……可以想見,就衝它昔日的宏偉與榮光,祝家大屋也該是江南祝氏的一個文化符號。

這座大屋在修繕,爲了使這幢有着輝煌過往的大屋成爲一項旅遊資源,鄉政府居然從上面爭取到了一些款子在修繕。我是第二次來這裏了,頭一回,我在這裏看到的除了腐朽還是腐朽,腐朽的跑馬樓,腐朽的繡樓,腐朽的門窗,腐朽的框架和屋頂。這一回,那原本因爲太腐爛以至於連在它檐下站立也有點恐懼的跑馬樓,居然被嶄新的木料重新卯榫好了,而且,該鏤花雕刻的地方跟先早一摸一樣的雕鏤上了,尤其是兩邊的木門,輕推,咿呀地一聲響,然後天井留住的那一束日光循着徐徐敞開的木門也跟了進屋,於是,屋裏的昏暗被日光劃開。

一位叼着水煙筒的老者坐在八仙桌邊用紙媒點燃了煙筒上的菸絲,深吸了一口,然後身子朝後仰了仰,滿足地吐出一縷青煙。這時,一旁候在老人身後的女人用拳頭輕輕在老人背上捶打起來。女人該是這位老人的兒媳婦,樣子很端莊,給老人捶背的動作十分輕柔,我還發現,女人臉上堆着笑,那種很溫柔很真實的笑,我從這分笑意裏明顯感覺出了一位兒媳對公公的敬愛。除了這些,我還看見八仙桌前的一張矮几前坐着一個稚童,粉嫩的小手正握着一支狼毫蘸墨描紅,而老人的眼光,始終停在這位稚童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眼神裏,溢出了濃濃的愛意。不獨這些,廂房外也有人穿梭,扛着鋤頭農歸的壯年,天井裏有正清撿身前一蓬青菜的嬸子,另一邊蜷坐在竹椅子上的一位老大娘不緊不慢地納着鞋墊,眼睛可勁地往鞋墊上湊,看似有些吃力,但那鞋墊的針眼很緊密,很整齊,身邊的簸籮裏有些已經納好的,大大小小……

這當然是我的幻覺。從看見被日光劃開的明暗時起,我便有了一種穿越了時光的感覺,恍如進入了老屋年輕時的時代。是的,在我的印象裏,老屋裏頭的光景就是這樣的,像建築的本身,嚴實緊密,不招風不過雨,但它從不拒絕陽光,門窗上留足了讓陽光從容照耀的柵格,因而,方正規矩卻不乏溫暖的房子裏有的只能是濃郁的溫馨,老人含飴弄孫,兒媳孝敬公婆,沒有空巢,更沒有忤逆。

這種溫馨極讓今天的人們羨慕。不錯,與這所經歷了四百多年的老屋比,今天的人們居住的高樓的確亮堂許多,氣派許多,也許還舒適許多,燈光、玻璃塗料等現代裝潢材料將人們的住宅裝扮成了童話裏的宮殿。然而,親情溫暖卻少了,隔音的牆壁,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隔斷了,不消說叔伯妯娌,即使是祖孫婆媳,也越離越遠。哪像老屋,每一個日子,廳堂裏都瀰漫着濃濃的暖意。

據說,今天的廣豐十都,已經遊人如織,每天都有幾百上千來自城裏的人來這賞看這些老屋。我想,他們的目的不僅僅是來滿足一次眼觀的愉悅,我覺得,他們該多像我一樣,更在意的,是想感受一番這種老屋裏包裹着的人情溫暖,因爲,這種感覺於今天的人已是久違太久。

三進是繡樓,精緻玲瓏。我更詫異的卻是這繡樓裏隱隱飄溢的一股書香味兒。

舊時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尋常女兒,只需精練女紅,錯非官宦之第,少有女子讀書。這所建築顯然不是官宦之家,整個建築的規模和風格明明白白地彰顯了這只是一幢農商宅第,按理,繡樓裏外,可以飾以花鳥靈禽或是俊男美女。然而,這一進的窗牖樑柱的`雕刻卻多是讀書教化之類的題材。依鬆倚竹、展卷揮毫的書生們栩栩如生地在木屋的川枋斗拱上意氣風發。這些,又讓我恍惚了,擡頭看,一位妙齡女子正斜靠在窗櫺邊,一手緩搖團扇,一手輕拈詩書,神情專注,竟絲毫沒發現樓下仰視着她的男人。

其實我不該詫異一個農商之家的女人崇尚讀書的,事實上,我也素來不大相信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個說法,即便有,我認爲那也只是某個特別的時代。我覺得,但凡是人,但凡是有一點審美情趣的人,都歡喜身邊的女人是懂事乖巧的,古代形容一個出色的女子不就常常會用上“知書達理”這個詞彙嗎,知書便是讀書。在我的意想,古代女子並非不讀書,而是受禮教束縛不能去學堂裏讀書而已。比如這所大宅的主人,顯然就鼓勵自家女兒知書達理聰慧賢淑,只是,和普通人家不同,他的主張更明顯,更瞭然,他不僅支持女人讀書,還願意去爲女兒讀書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如果我的揣測是對的,那麼,這位崇尚讀書的明代商人足以讓我肅然起敬了。

四進也是末進,這兒是主廳,設了神龕供奉天地國親師位。此外,這兒還應該是主人會見貴賓佳客的所在。可以想見,這裏原本是最闊綽也是最莊重的一個大廳。可惜,年久失修,這裏已經不見了當年的氣派,唯有的痕跡,是這個廳堂的位置最高,在從外到裏逐漸升高的階梯式地面,這裏已經是階梯的最頂端,站在階沿往外一眼望去,陡覺幾分莊嚴。

廳內已經沒有任何一件可以值得去探究的物件了,有的,只是農家凌亂放置的一些農具。這幕再次讓我傷感。在我的設想裏,靠神龕的居中位置也該有着一張八仙桌的,兩邊,擺放幾張配了茶几的靠椅,家庭裏有重大計劃的時候,家長端坐在八仙桌邊,兒孫們則按長幼次序分坐兩旁,然後,就那個即將出臺的計劃,一家人各抒己見,直到計劃的每一個細節都確定無誤。這纔是這個大廳應有的場景。

我更相信,這本來就是這個大廳曾經有過的場景,從走進這座大屋起,大屋的格局就昭示了這一切,親愛,和諧,崇商,尚文,遵禮,守教,昭示了這是一所盛滿了中國傳統美德的典型農商之家。

我還相信,廣豐十都祝家大屋,這一座接近五百年曆史的老屋,它至少有着四百年的榮光,儘管在那四百年裏老屋也在一天一天老去,但老歸老,他一直延續着自己的功能。始終在用老屋最初建造者賦予的家族理念在演繹着家庭溫暖。只是,四百年後,老屋蒼老的速度驟然加快,短短几十年間,便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失去了精氣神,我不知道到了後來老屋何以老的那般迅疾,也不想去知道。我只想知道,這幢老屋還能存在多久,它的功能與內涵還能否延續。

我確信,在我心裏,我巴望着它能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