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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親戚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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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長沙,第二故鄉是南嶺山脈一側的瑤崗仙鎢礦。可是,在大山那邊的資興山區卻有我家兩門親戚,他們是母親幾十年前認下的。

山那邊親戚散文

那日中午,母親做好午飯來不及吃便匆匆出門,想着到自一由市場買幾個便宜雞蛋給患病的我補充營養。市場裏已沒剩幾個賣菜的,卻見個身形清瘦的男孩怯生生蹲在路旁,巴掌大的竹籃裏擺着四個雞蛋。忙問:“雞蛋怎麼賣?”

“五角錢一個。”他神情焦慮,舉眼望着母親。

“便宜一點,四一毛一一個賣不賣?”

“不賣,媽說一定要賣兩塊錢,家裏等着錢買鹽。”男孩操一口濃重的鄉音。

“聽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你從哪裏來,離這兒遠嗎?”

“我從大山那邊的資興來,早就聽說了這裏,一直想來看一看,想看看礦山到底什麼樣,二、三十里路吧。”

“資興?我們這裏屬宜章縣,父母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翻山越嶺?”母親心裏一楞,又問:“走了這麼遠的路,你還沒吃午飯吧?”

“家裏沒錢買鹽了,聽說這裏雞蛋好賣,母親好不容易纔答應了我的請求,賣完雞蛋回家後我纔有飯吃。”

母親的眼睛溼潤了,眼前這個孩子令她想起了自己十一二歲離開父母,從湘潭到長沙貧民紡織廠當童工時的往事。

一點過後,母親一手牽着男孩,一手提着小巧的竹籃回家來。先給他倒杯水,然後從蒸飯的鍋裏將自己還來不及吃的那一鉢飯拿出來,疼愛地說:“餓壞了吧?快過來,坐到桌旁來,趁熱趕快吃了飯,好早點趕回去。”

小男孩端着茶杯兩手摩挲着,拘謹地看了看熱騰騰的飯菜,不由自主地咽口水,迅速埋下頭。遲疑了會兒才走到桌旁,卻沒馬上坐下去。

“你這孩子,路上和你說好的,沒什麼好飯菜招待你,粗茶淡飯也是阿姨的心意,別不好意思了,來,快點坐下!”母親一親切地將那孩子按在了凳子上。

看到母親慈祥的目光像自己的媽媽一樣溫暖,男孩也就不再推辭。走了幾十裏山路他真是餓極了,幾大口便吃完了飯。母親拿出兩塊錢買下雞蛋,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看着他走遠了才進屋。轉身走進廚房揭開米桶,從裝雜糧的布袋中拿出一些買米搭售的紅薯絲,就着開水充飢。

詫異母親的舉動,我好奇得問了好多,也懂得了許多。

國家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每家每戶都是用鉢子蒸飯。蒸飯前先將米淘洗好,泡發後再多加點水去蒸,有時還要摻些紅薯絲、玉米。吃飯時每人一鉢,免得孩子因爲吃多吃少起爭執,產生不必要的矛盾。而那天,母親連稀飯都沒吃。遠在深山男孩的家人都知道當時吃不飽飯,深知那一鉢飯對於我們家和母親意味着什麼。

第二天中午,家裏又來了客人,還是昨天那個男孩,他挑來一擔米。進門就很禮貌地叫母親“姨媽”,不待母親問起便滔一滔一不一絕起來:“姨媽,回家後,我把賣雞蛋的經過告訴家人,親人們都非常感動,說我有福氣,第一次出遠門就碰到了好人。”

“糧食定量,你們經常吃不飽飯,我們都知道,您卻把自己的飯讓給我吃,寧願自己餓肚子,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他的聲音很大,激動的樣子和昨天判若兩人。一揉一揉一發澀的眼睛,頓了頓,他接着說,“父母要我來好好感謝您,一定要認您做姨媽,以後他們還要親自來看您……”

“你來就可以了,山路那麼遠,爲什麼挑這麼多米來,你怎麼挑得動呀?”母親邊爲他擦汗,邊扒一開衣領看他的肩膀,“你看看,肩膀壓得紅紅的,很疼吧?”

“我們的糧食是自己種的,飯有吃,就是沒錢買油鹽。姨媽,您別客氣,能再次見到您是我的心願。從小勞動慣了,我不疼也不累,您別擔心好嗎?”

母親愛憐地將他摟進懷裏,對我們說:“快,叫哥哥。”母親用“最好”的飯菜款待這個昨天還素不相識的“外甥”,特意買了點心送他回去。

毋庸置疑是母親那捉襟見肘的口袋裏會長出鈔票,“省酒待客”和“知恩圖報”卻在面前真實地演繹。一鉢稀飯吃出一份親情,我們姐妹從此便有了一位表哥。

以後,只要是家裏收了新禾,殺了豬,採了野果,做了新茶,表哥或家裏的親人就一定會翻山越嶺給我們送來。逢年過節,父母也會買好禮物帶着我去看望山那邊的親戚。

春節又臨近,到表哥家去過幾次的母親,又要帶着山村沒有的生活物資提前去拜年。喜歡蹦蹦跳跳愛好體育運動,能歌善舞的我自然是母親最好的伴侶。挑個晴朗的日子,吃過早飯,母親便帶着我出發了。

走出家門,扭頭看後山才發現,濃霧將天鵝峯整個身一子都裹進了自己的懷抱,像母親緊緊摟着自己的'孩子生怕它凍着般。迷霧籠罩,寒風颼颼,幾米開外什麼也看不清。用手一抓,霧像調皮的孩子一扭身便從指縫間溜走了,我快樂地和霧嬉戲着,跟着母親前行。

崎嶇的山路蜿蜒曲折,路旁的灌木、小草上掛滿晶瑩的水珠。黃泥路面很光滑,溼一漉一漉的,一不小心,就可能會滑倒。爬上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天鵝峯,穿過幾座大山,走過瑤家山寨,才能到達表哥家。 上一頁1234下一頁

看我快樂得像小鳥般一路蹦蹦跳跳,時而趔趄,母親忙叮囑:“走路要腳尖先着地,後跟先着地就容易摔跤……”話音沒落,腳底一滑,我差點摔倒。嚇得母親趕快抓緊我的手說,“不要踩光滑的地方,踩着旁邊的草走就不容易摔跤了。”

和母親高高興興地走在羊腸小道上,眼前是茫茫的霧海,除了我們的身體,其餘的全是霧。我走,霧也跟着走。走在霧裏,恍若是走在迷朦的夢裏。滿山滿谷乳白色的霧氣,那樣深,那樣濃,像流動的漿液,能把人都浮起來似的。

朦朧的山色中,只有我和母親的身影在移動,一切都彷彿睡着了。突然,於萬籟俱寂中猛的傳來動物的叫一聲,抓住母親的手握得更緊,步子愈急。

母親躊躇着停下腳步,四周看了看說:“沒什麼,不要怕,是麂子在呼喚同伴。”母親緊摟着我的肩膀以減輕我內心的恐懼,感覺母親心裏也在害怕。不知是爲了分散我的注意力,還是爲了給自己壯膽,母親藉機給我講她兒時的故事。

還沒開頭,竟然“哈哈……”地先笑開來,看了我一眼才說:“小時候,我和你一樣不懂事。有一次,和你外婆去看望老外婆,蹦蹦跳跳的不老實,一不小心摔了個四腳朝天,屁一股摔痛了,褲子也弄髒了。趕快從地上爬起來,想拍掉屁一股上的泥巴,沒想到拍了一手血。嚇得我急忙喊你外婆:‘媽媽,我摔出一血了……’外婆仔細一檢查,沒有發現摔破的地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傻姑娘,從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

聽了母親的故事,我很納悶:怎麼摔一跤出一血了就是大人了呢?可是母親沒有接着說,我也不敢問。

一路歡蹦亂跳的很是興奮,好不容易纔走過一座座密林。路面突然寬敞了許多,豁然開朗處,田地工整,炊煙繚繞,屋舍掩然。近處,必經之路旁,青石板砌成的水池冒着騰騰熱氣,幾個婦女正在洗衣服。聽見我和母親說長沙話,水池旁“騰”的立起個婦人,冷不防抓着母親的手號啕大哭,嚇了我一跳。她邊哭邊對說:“你們是從長沙來的嗎?我也是那裏的人,嗚……”

“是長沙什麼地方?你怎麼到深山老林來了?” 婦人的冒失和哭泣令母親很詫異,非常理解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很小一便被人拐賣,不知道自己具體是什麼地方人,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家門前有條河。”她傷心得邊哭邊像見到親人一樣,把沒洗好的衣服往木盆裏一擱,不由分說拖着我們往她的家裏走去。

破舊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廳屋有一張四方桌和幾條凳子。讓我們坐定,她掀一開蠟染的藍色門簾走進裏屋,衣兜裏捧着紅薯乾和一些山果放在方桌上,像久別重逢的親人般不斷往我手裏塞:“吃,你吃,好吃,多吃點。”止住了哭泣的臉上掛滿傷心的淚痕。

“那時你幾歲?是怎麼到這裏來的?”母親淚水汨汨。

“我在路邊玩,一個女人抱起我說買糖給我吃,把我帶上了火車,我哭哭啼啼要媽媽,她嚇唬我說再哭就不帶我找媽媽,兩、三歲被賣到這裏,便給人當了童養媳,嗚嗚……”她又大聲嗚咽起來。

“真可憐啊,你別哭了,好好跟我說說,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母親擦把眼淚。

“就是啊,我的命好苦啊!”阿姨淚流滿面說,“纔來時年紀小,東西吃不慣,不吃飯也捱打,想爸爸媽媽哭泣也打。大一點,就要砍柴、扯豬草,回來遲了不是罵就是打。”她傷心的眼淚“啪、啪”往下掉,一抽一搐着痛哭流涕,“還好,男人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就是年紀大點,對我也還好……”

“那你現在生活得好嗎?” 含一着眼淚聽完她的故事,母親一親切地問。

“幾十年了,我早已經習慣這裏的生活,心裏總想念着我的父母親人,想知道他們長什麼樣,想見到他們。”倒完了心中的苦水,阿姨情緒平穩些她問道:“姐姐,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從長沙調動工作過來的,有好幾年了。”母親說,“今天是帶着女兒來走親戚的。”

聽了母親的話,她馬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哭得更傷心:“怎麼辦,怎麼辦呢?這輩子怎樣才能再見到我的親人?嗚嗚……嗚……我想他們啊!”

她拽着母親的衣袖不肯放手,“姐姐,我就靠你了,你一定要記得幫我找親人,一定要記得呀!”擤擤鼻涕,扯起袖子擦把眼淚,她絕望地懇求着。

“回去後,我會想辦法搭信叫長沙的朋友幫你去找找,你先彆着急好嗎?”母親淚流滿面安慰着,“我會的,一定會託人幫你找親人,只是時間可能會長點。講我這種話的地方很多,你一點記憶都沒有,要找起來困難比較大。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幾十年來,我一日思夜想着自己的父母,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一個人偷偷流淚。”阿姨的眼睛哭得紅紅的。

“現在你有我了,我就是你的親人,以後每次走親戚我一定來看你。”母親像姐姐樣,幫她捋了捋散亂的頭髮,擦把眼淚。

“你一定要來,我就只有你一個親人,姐姐,你一定不要忘了我呀……”阿姨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

“你這麼可憐而悲慘的遭遇我怎麼可能忘記,下次,有時間再來接你到我家去玩幾天好不好?”

“去玩?不可能的,幾十年了,我就沒走出過大山。怕我跑了,一直看得嚴嚴實實的。”

“哦……那還是我來看你吧,我一定會來的。下次見到你丈夫,我會跟他說,讓你跟我去礦山住幾天,然後保證讓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他對你好,幾十年的夫妻了,一定會同意的……”

好不容易安慰阿姨不再哭泣,並答應她每次去表哥家路過這裏,一定來看她,我們才得以重新上路。於是,在大山深處我又有了個苦命阿姨。

只可惜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交通不便,通訊不發達,被生活重荷壓得喘不過氣的母親除了偶爾去看看阿姨外,也接她來家裏玩過兩次,終於沒有能力幫阿姨找到親人。苦命阿姨的遭遇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從兒時直到現在。

從不幸的阿姨家出來,再走幾十分鐘我們就到了表哥家。村裏的人聽說我們要來,有好些人早已聚集在表哥家的門口。看到漂亮的我睜着大大的眼睛東張西望,從沒走出山村的鄉親像看稀奇一樣看着我們,議論着。

表哥家的屋子是典型的南方傳統建築。進門有天井,兩旁是廂房。母親和大人們在說話,我和表哥表妹在一起玩。過了一會兒,在外耕作的表叔回來了。他放下工具和母親打過招呼後,牽着我的手就徑直往後面走,打開一間房門進去。

原來是叔叔家的倉庫,裏面堆放着許多稻穀,還有一個像棺材那麼長有兩個那麼寬的大箱子,(後來下放才知道是打稻用的禾桶)裏面裝滿了一毛一慄。

表妹告訴我,秋天,滿山遍野的一毛一慄熟得裂開後就會掉到地上,用手將樹葉掃開,將一毛一慄掃進竹箕挑回來就可以了。不用採摘和剝皮,也不用晾曬,它們在野地裏早已被吹曬得既乾爽又好吃了。

叔叔裝了一小筐給我吃,邊走邊說:“如果喜歡吃,明天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回去吃。”

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一毛一慄,用這麼大的箱子裝,又這麼好吃,心裏真是很羨慕表妹,生活在這裏,不要花錢,也不要採摘就可以吃到這麼多的一毛一慄。

我從來也沒有吃過零食,何況這麼這麼多的一毛一慄,即使家裏條件再好的同學,也一定沒見過。雖然這麼多一毛一慄都不屬於我,心裏卻有點莫名其妙的得意。

在表哥家我第一次吃了銀杏果,因爲它的外殼是白的表哥叫它白果。綠綠的銀杏葉象小扇子一樣漂亮,我問哥哥要了好多帶回家做書籤。心裏想着回去怎樣向小夥伴誇耀我跟母親到山那邊探親的所見所聞,還要帶一些一毛一慄給他們吃,和他們一起分享。

夜幕降臨的夜晚,來了許多鄉親看望我們,母親要我給他們表演。能歌善舞的我,一點也不知道怕羞。把自己知道的歌,會跳的舞全拿出來。鄉親們第一次看到這麼活潑可愛的小孩,聽到這麼多的歌高興得直鼓掌,把歌聲和歡樂帶給了鄉親們我很高興。聽到大家的誇獎,母親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晚上,我和表妹睡,母親睡在別的房間。可是,看到脫得一絲不掛的表妹睡進被子時,我嚇得趕快爬起來,再也不肯睡覺。一個勁地問:“你爲什麼不穿衣服睡覺,不冷嗎?”

“我們從來就不穿衣服睡覺,會把衣服睡爛,不穿衣服睡覺很暖和。”表妹這樣告訴我,我纔不信呢。木板上厚厚的稻草墊得像豬圈一樣,綣縮在牀角,我冷得直髮一抖,就是不肯睡進被子。急得表妹大聲喊表嬸。母親也跟着過來了。

看到母親我連忙鑽進她懷裏指着表妹說:“她不穿衣服我不敢睡覺,媽媽我要跟你睡。”

表妹不習慣穿着衣服睡覺,我卻偏要她穿上衣服才肯睡。後來,表嬸不知道用資興話和表妹說了什麼,她才很不情願地生平第一次穿上衣服挨着我睡覺。

躺在我身邊表妹給我說了許多山裏的風俗習慣,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因爲穿上衣服睡覺她一點兒也不習慣,老覺得身上癢癢的。我卻因爲走了很遠的路又唱又跳的早就累了,一下子便進入了夢鄉。

清晨,一切都蠢動了,覺醒了,鳥唱了,喧譁了,說話了。我才一骨碌爬起,急忙穿好衣服去找媽媽。因爲母親說吃了早飯要回去。早上,我第一次吃了最好吃的甜酒煮雞蛋,還有油炸的糯米餈粑。叔叔嬸嬸給我們帶了好多土特產。我就背了一袋最喜歡吃的一毛一慄。親人們一直把我們送出好遠。表妹因爲捨不得我走,一直在哭,直到叔叔答應下次帶她來我家玩,她才高興得笑了。

表哥經常帶着土特產來看望母親,他的父母和家人也經常來我家做客。逢年過節,母親或父親就會帶着禮物,有時也帶着我到山那邊走親戚。那時的我,天真活潑,能歌善舞。每次都給表哥的山村帶去歌聲,帶去歡笑,表哥一家像待寶貝一樣待我。

現在幾十年過去了,父母已仙逝,我也早已於三十多年前下放離開了礦山,與表哥一家的聯繫早已中斷了。苦命阿姨的情況更是不得而知。但我一直都記得純樸善良的表哥一家人。記得表哥叫李一雄,在家鄉教書。表哥的哥哥叫李一村,在鯉魚江電廠工作。一直記得苦命阿姨的模樣,和她那悲慼的故事。

我忘不了山那邊的親戚,山那邊的親人啊,你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