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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印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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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在夢裏,我凝視着那扇老舊的木門。歲月的風霜,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駁的印記,雙手的溫度卻漸漸將它摩挲的光滑,閃着古樸的微光。不記得是否有門環,寧願沒有吧,否則那“門環惹銅綠”的寂寞光景只會叫人徒添傷感罷了。

老屋印象散文

終於,我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時光倒流,我走進了老屋。

一庭農家小院,迎面三間正屋,南北廂房各一間,紅磚黑瓦,斑駁的土地,灰白的水泥牆,質樸,幽靜,親切,是老屋呈現給我的模樣。

院子西北角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清亮亮,能照見人影。爸爸拿一根細麻繩系在桶把兒上,晃晃悠悠地把桶吊下去,順手一撈,提上來的桶已經沉甸甸溼漉漉的了。那井水冬暖夏涼,夏天渴了,拿葫蘆剖開做成的水瓢,舀上一瓢,清涼甘甜的井水順着喉嚨流下去,直甜到心底。天寒地凍的時候,井水也不會結冰,打上來的水冒着熱氣,捧在手心裏,就是冬日裏的一泓溫泉。

東南角一盤石磨,與水井各據一方。奶奶將要磨的五穀雜糧洗淨,浸泡,晾乾或至半乾,放入磨眼裏,媽媽則推着磨杆轉圈,吱嘎吱嘎的聲音有節奏地響着,兩塊粗糙的磨板在歲月的輪迴裏,不斷磨合,永遠奏着同一首歌。推磨是個體力活,不斷重複單調的動作,奶奶在一旁不停地往磨眼添料,磨上一會兒,媽媽停下來,用手把糧食往磨眼撥一撥,再繼續打圈。我喜歡看着細碎的粉末或者濃稠的汁水從磨盤邊緣往下淌,散發出糧食的清香,那一刻,是欣喜的:一切勞動都沒有白費,接下來會有各種餅或糊糊之類的食物解解饞了。

院子南牆底下,有一架葡萄藤。初夏時節,層層疊疊的葉子在藤上枝蔓上下,蔥蔥蘢蘢,一片青翠。每到這個時候,我和妹妹便天天翹首盼着,盼着那枝葉間一串串綠豆似的果實快快成熟。真等到葡萄由青變紅的時候,想着法兒,搭梯子,取竹竿,好不容易摘到那麼幾顆,迫不及待放到嘴裏,哎呀,好酸!也許是幾株未經嫁接的葡萄苗,被誰隨手種在牆角的吧,怪不得又小又酸呢。即便如此,每年春夏,等待葡萄長大成熟卻成了我們的必修課,我們彷彿已經忘了等來的結果其實是酸澀的,執着於某種等待,也許已經成了無法言說其意義的習慣吧。

葡萄藤結的葡萄越來越少,枝葉卻越發繁茂,炎炎夏日,綠蔭遮天。走進葡萄架,滿目青翠,喝上一口剛打上來的清涼的井水,身心都舒坦了。悶熱的夜晚,搬一把竹椅,坐在葡萄架下,或者乾脆把竹牀搬到院子裏來納涼。夜風一吹,葉片“沙沙”地響,陣陣涼意襲來,夜更幽更靜了。天上繁星點點,月兒又亮又圓,螢火蟲忽明忽暗,奶奶搖着蒲扇,我們在竹牀上安然入睡了。

葡萄藤沿着磚牆,一路攀爬,瘋長,終於有一天,長到院牆外面去了。我常常跑到外面,去看牆上的葡萄藤,有閃爍的陽光從頭頂的樹蔭瀉下,在褐色的土地投下細碎斑駁的影。轉角一叢野薔薇,開的如火如荼,鵝黃的花蕊,粉白的花瓣。帶刺的柔枝,添了些野性。安靜的正午時分,綠意深深的樹林,幽靜的林間小徑,樹縫間搖曳的陽光,熱鬧地開着的野薔薇,我茫然而滿足地望着那樹,那花,那光,那影,好像平生第一次懵懵懂懂地對光陰和生命有了真切的感知。老屋不動聲色地見證了這值得紀念的一刻。每當想起老屋,就會想起那時模糊了卻又真實存在過的每一個細微感觸。

老屋後面有一大片竹林,四季青翠。四月裏,春筍飲着春雨,破土而出,裹着層層毛茸茸的筍殼。最喜歡的就是筍殼,寬大修長,像一葉扁舟,可以拿來折東西,或者用作“過家家”的道具。幽深的竹林裏,有一條踩出來的小路,直通村裏的大路。冬天下大雪的時候,林間小路變得極爲難行。厚厚的'雪覆蓋了小徑,有些壓彎或折斷的竹子橫壓下來,埋在雪裏。早上上學的時候,媽媽往往先把我背過竹林,再回家去背妹妹。媽媽深一腳淺一腳在竹林的雪地裏艱難地行走,時不時還要騰出手來,拉開橫倒着的竹枝,趴在媽媽背上的我,小小的內心,竟是有些討厭那場大雪的。

老屋前面是一片密不透風的樹林,離大門還不到丈許,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高大的樹木深藏其中,長得極爲茂盛。林子前是稻場,一條並不寬敞的碎石子路沿着林子一邊通向稻場。我從來不敢在晚上一個人走那條路,一邊是黑森森的樹林,大門口搖搖晃晃的昏黃的燈光讓那些樹木的影變得光怪陸離,夜風輕搖,瘮的人毛骨悚然;另一邊還有幾間廢棄的土屋,深深的陽溝積着厚厚的腐葉,四周荒草叢生,即使在白天,我都不敢特別靠近,彷彿那土屋裏藏着未曾見過的巨蟒或者是別的什麼妖魔鬼怪。農忙的晚上,爸爸偏偏總愛在稻場喊上幾聲,要給他送去掃帚,鐵鍬之類的東西。我只好拉上妹妹作伴,屏住呼吸,一路小跑,心中忐忑不安,深怕黑暗中,林子或土屋裏伸出一隻長毛的手,將我們拉了去。總要跑過那一段路,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白天我卻是最愛在那樹林邊上玩的。夏日中午,日光毒辣。蟬鳴聲聲,不絕於耳,高亢激昂,卻並不刺耳,也許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緣故吧。我從未見過金蟬脫殼,卻喜歡躲在大樹的陰涼裏,到樹上收集蟬蛻。那掛在樹幹上的薄薄的半透明蟬蛻,捧在手裏,輕地像是要飛起來。忘了爲什麼要收集蟬蛻,也許只是覺得好奇,有趣罷了,最後採來的蟬蛻又到哪去了,也許被埋在樹葉下面了吧。我忘記了初衷,忘記了結果,只深深記得那過程。

老屋北邊地勢略高,是一片果園,種着許多桃樹和梨樹。陽春三月,桃花嬌豔,梨花潔白,樹樹花開,燦若雲霞。香氣撲鼻,引來成羣蜂蝶,也撩的我們的心癢癢的,總要摘了花枝,編成花環,戴在頭上,在春風裏招搖。早桃熟的快,來不及吃就又熟了一批。熟透的桃子掉在地上,經過暖風的發酵,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彷彿剛剛蒸釀出來的桃花酒,聞聞都醉了。有一年桃子初熟的時候,妹妹猴似的爬上桃樹,摘下未熟好的桃,專啃桃尖上那一點嫩紅,啃完隨手就丟到樹下,一棵棵桃樹,挨着啃過去,終於被媽媽逮個正着,好一頓罵,我卻快笑破肚皮。

庭院深深,綠蔭環繞,老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佇立在悠悠歲月裏,彷彿隱匿於塵世的世外桃源。光陰荏苒,歲月如歌,我們一路奔跑嬉戲,成長學習,在老屋的庇護下,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十歲那年,老屋被拆掉了,原來的廢墟上,新建了一幢兩層的樓房。小樓的正面鋪滿了潔白的長條形瓷磚,佈滿蟲眼的老木門被遺棄在角落裏,裝上了嶄新透亮的新式推拉窗,二樓的臥室也鋪上了帶花色的地磚,我和妹妹沿着漆着大紅油漆的樓梯扶手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着煥然一新的一切。

與此同時,門前的那一大片蓊蓊鬱鬱的樹林被砍掉了,整塊地推的平平整整,拿來做了新的稻場。 再後來,大部分果樹也被砍掉了,果園一角被平整出一塊菜地。緊挨着果園的竹林和那破舊低矮的土屋,也一併消失了,變成了一塊種滿芝麻,高粱的旱地。新修了幾條石子路,屋後竹林中的小徑,也不再有人走了,樹木的旁枝,瘋長的雜草慢慢將小路的痕跡覆蓋了。

那時的我們,“少年不識愁滋味”,喜歡一切新鮮事物,哪裏知道何爲懷舊。年歲漸長,新房子慢慢褪去光鮮的外表,周圍的一切都在以令人難以察覺的速度悄然變化着。不知不覺,我竟開始懷念老屋的一切。樓房後面一方天井窄窄小小,總讓我想起老屋那寬敞透亮的小院,還有院子裏那架青翠的葡萄藤。日子久了,推拉窗被雨水侵蝕,變得生澀,偶爾也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不由得想念老屋古樸的木門木窗,窗櫺漆成藍色,深沉質樸,同那厚實古舊的木門一起,在鄉村人家訴說着古老的農家風情。西曬的屋子在夏天十分炎熱,讓人尤其懷念老屋門口那一大片樹林的濃蔭,大雨沖刷過後的稻場,偶爾會發現一些大樹粗壯的根鬚,是那片樹林留下的最後印記吧。春暖花開的時候,腦海裏會不自覺地出現果園裏那桃紅李白,繁花似錦的美好畫面。老屋,已然成了一種化解不開的情結。

老屋沒了,老屋有關的風物也不復當初的模樣。我總覺得,老屋還在。它靜靜地躺在大地母親的懷抱,汲取天地精華,看盡悲歡離合。風雨數十載,它默默地守望着我們,守望着這個家園。

多少次,在夢裏,我看見它還是熟悉親切的模樣,在濃郁樹蔭的掩映下,越發的清晰。那一刻,彷彿回到童真歲月:夕陽緩緩西沉,奶奶的炊煙裊裊升起,遠處幾隻母雞悠閒地覓食,大白狗趴在腳下,搖頭擺尾,我和妹妹坐在高高的門檻上,等待父母從地裏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