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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印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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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西安轉眼已近二十年了,歲月的流逝卻不能湮滅對它的記憶,反而愈久彌新。因爲雖然只在那裏呆了兩年,但卻是自己除了生長的城市外所住過的另一座城市,那裏留有自己人生的一段過往,自然也就與之有着貌似“故鄉”的情結,更何況那裏的山、水、人、物早已被自己刻錄在不設刪除功能的大腦內存裏了。

西安印象散文

現代社會就是一條流動的河,人們在其中游來游去,若想在一個地方停留,唯有認同那裏的文化並與之相融合,才能成爲其中一員,不然,無論停留多久,對你也只能是一個驛站,你也只能是隨波漂浮着的一葉無根的浮萍,除了陌生,不會真正地融入其中。

對西安的文化認同,不會存在任何障礙。作爲大一統中國的起始點,它悠久豐富的文史早已爲我們所熟知,走進這座城市,不過是將它們從書本上挪下來,使我們在時空上融爲一體罷了。

從城區出發,東行三十公里,便登上了形如駿馬的蒼翠的驪山。在這裏,我們見到了那位豐腴的大美人兒,雲纏霧繞,美女出浴,怎一個神魂顛倒了得?難怪堂堂的唐明皇拋下皇宮美妾,把這裏的山洞作爲與其幽會的場所,想想吧,那是何等的刺激和銷魂!如果他們是一對平頭百姓,那演繹的一定是風流浪漫、可歌可頌的愛情故事,可是,當你去到馬嵬坡,看到那孤零零的一抔黃土,又作何感想?我是一句“此情綿綿終有期”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還有那位褒姒,不知她如何妖豔得傾國傾城,竟讓周幽王不惜舍上了江山和身家性命而博取美人一笑!這兩位天子,都直接或間接地因了女人的美豔而毀掉了江山,甚至搭上了自家性命。英雄難過美人關。男人,終究逃不過女人的纖纖玉手,無論古今還是聖賢草民。

由此往東再行十餘里,便是那位千古一帝的陵寢了。在這裏,兩千兩百多年的時間隧道凝縮成了一座土嶺,那位飽受爭議的歷史巨人就睡在裏面。不知他睡得是否踏實?而我則似乎看到七十萬冤魂在陰森森的夜晚於荒草萋萋裏遊蕩,聽到了他們悲愴的哭泣,其情其景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不想在此停留,趕緊逃之夭夭。往東再行不上兩裏,則完全是另一種景象。看到那些英勇威武的士兵,彷彿看到了這座陵寢的主人正率領着千軍萬馬,以氣吞山河之勢馳騁沙場,併吞六國,統一中原,結束了幾百年的戰亂,建立了大一統的中國,成就了無論是對漢民族還是對他個人如何褒獎都不爲過的豐功偉業。偉人與魔鬼集於一身。人,就是這樣一個巨大的矛盾體。

對西安來說,其實不必到城外,大雁塔、小雁塔、鼓樓、鐘樓、城牆……繁華的市區裏同樣保存着一本本厚厚的歷史線裝書。這裏不像有的城市,因爲歷史文化的'貧瘠,爲爭奪西門慶的後裔、潘金蓮的老家而“大打出手”,或這裏挖一個坑,那裏豎一個牌,牽強附會出一段“歷史”或妖魔鬼怪的故事。在西安這個“自然博物館”,你不必刻意去尋找,目力所及全是歷史,每一條街巷都是故事,甚至你的腳下都可能是某位皇親國戚的宮殿。在西安搞建設需要先“文物普探”,因爲誰也不能保證這一剷下去不會給哪朝哪代的哪位皇帝的小舅子或小姨子來個“強制拆遷。據說修建西安至咸陽的高速路,地底下挖出的寶物價值連城,如果折成錢都用不了。正如西安人所說,誰也不知道西安的地下到底有多少寶貝,也許它們再也無法見天日了。這也好,就讓它們安睡於地下,等我們作了古,也成了“歷史文物”,與它們一起在地底下將歷史的脈絡再續接起來。

西安的文化不僅體現在有形之上,更深邃的是已深入在無形之中。它刻在西安人的骨子裏,流淌在他們的血液中。

那年我從南方一路北上來到這裏,立刻有一種遊子歸鄉的感覺。其實這座城市對我也是陌生的,何以會有一種歸屬感?細細想來,就是它的文化氛圍。與南方城市相比,明顯感到它的不同。譬如一個顯而易見的現象,那時經濟發達的南方城市商業一條街模式已成型,到處可見銷售專門商品的商貿一條街,卻鮮見文化產品的蹤影,而西安卻還有一條文化街,它是一條斑斕多彩的精神河流,暢遊於此,得到的是幾千年文明的浸潤;還有,當你走在西安城區的大街小巷上,不僅有隨處可見的大小書店,而且那些小老闆們忙裏偷閒還在寫着書法!恰在此時,我在這裏拜讀了陳忠實先生剛剛出版的《白鹿原》,在驚詫西安突然間又出了一位大文學家和一部奇書外,也不由得感嘆,大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誰知道哪一位幾年以後會不會是又一個李忠實、王忠實呢?

我西安的一位畫家朋友畢業於1980年代中期的原中央工藝美院,本來是要留校任教的,在畢業時因義氣而打了一架,被“發配”了回來。他爲了燒製陶藝而負債累累,無奈只好出來打工。我對他說,你是學工藝美術的,現在很好賺錢。他說,額不幹。額打工是爲了掙點兒錢辦個人畫展。他把爲私企打工視作文人的一種淪落,生怕被人知道而讓人恥笑。我和他到廣州出差,他在美院任副教授的同學已下海辦了個人的裝飾公司,爲此放棄了晉升教授。他們歷數了同班十五名同學的境況,出國的出國,下海的下海,唯有我這位朋友和他們的另一位同學還在從事專業,而他們的那位同學實際上已成了藝術院校的領導。他的同學勸他不要癡迷於純藝術,純藝術二十年不會有希望,而我的這位朋友不爲所動,依然堅持着。我想,這種堅守是與西安的傳統文化一脈相承的。你也許可以說他缺乏經濟頭腦,可是,如果人人都是所謂的“經濟頭腦”,從另一個角度說,不也是社會和時代的某種悲哀嗎?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陝西出現了一個被稱爲“陝軍現象”的在當時國內文壇很有影響的作家羣。他們的特點就是對純文學的嚴肅、執着和拼命。我的畫家朋友帶我參觀了陝西作協大院,他向我介紹說,路遙就曾在這個大院後院的一間小屋裏沒日沒夜地寫作,夏天打一盆水將腳放進去以躲避蚊子叮咬,早晨到街上買幾個饃和鹹菜作爲一天的伙食,如此長年累月,近乎癡迷。看着作協不抹外牆的陳舊的房子和路遙住的如同簡易房的住處,想想其如同陳景潤般的生存狀態,不禁感慨萬千。唯有經西安雄渾的文化底蘊薰陶過,纔會具有這種爲文化而獻身的精神。當他不幸英年早逝,西安三萬人自發地雨中爲他送行,不正是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嗎?幾千年的中華文化根植於這座城市,爲它形成了特有的城市符號和人文精神。

說不清西安文化到底有多厚重。那年夏日的一個傍晚,坐在東門外乘涼,與身邊一位文質彬彬的老先生攀談起來。他向我介紹了眼前的城牆,介紹了這座十三朝的古都。是的,西安文化的雄渾、厚重,就鐫刻在這寬厚的城垛上和久遠的時間中,而這裏的人們,會在新的時代書寫新的篇章!

2012.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