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散文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忙於工作或應酬而疏於家人感情的投入，在城市之間穿梭往往顧及不了愛人的生活起居和點滴情感生活的變化，沒能及時調整和分憂。一旦人進入了老年時代，很多事情就可以放下，真的會看淡很多，似乎更加清楚餘生時日不多，家人的彌足珍貴，尤其是相伴一生的愛人，可謂老來伴兒，真的是一生相伴到老。

【公不離婆】

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公司的佼佼者，行業的翹楚。很少看見在困難的時候讓他皺眉頭，總是一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姿態而居高臨下。這樣幹練的男人老了也會對我母親如此深情和體貼，真是讓我瞠目結舌。人到老年心更細，相伴一生情更濃，日落西山霞光一片。

那是去年冬天，我大姨媽身體不好，她兒子就電話過來說大姨媽想讓我媽過去和她聚聚，說她們老姐妹許久沒見面，想好好聊聊、說說話，指不定大姨媽就過不了眼前的這個年了。母親見自己的姐姐如此說來也是老眼微潤，幾度傷心悲愴，深情款款的注視了她們二十年前的合影。父親看着母親的凝思，深深的觸動了內心的某根和絃，走到母親身邊安慰她說“你去吧，去住一個星期，和大姐好好聊聊天，拉拉家常，其實大姐也真的挺想念你的。家裏有我有孩子們照應着，你不用擔心。”母親見父親如此體貼的說話，就毅然點了點頭決定明天出發。

父親見母親下定了決心就開始幫忙母親收拾打點一些東西，做好要到大姨媽家去住上一個星期的一切準備。從下午三點忙活到晚上十點，這個點兒在我們家已經違背了正常的作息時間，尤其是在冬天。父親一如反常的表現讓我有些吃驚就去敲開他們的房門，輕聲的問道：

“爸，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沒睡覺？”一向有着嚴格作息時間的父親指着滿滿兩大箱的行李對我說：

“還早，還早。孩子，明天你媽要去你大姨媽家住上幾天，我這正在給她收拾行李，你明天去送送你媽吧！”我看着這滿滿兩大箱的衣物行李更加吃驚了，提高了些音量問道：

“這是幹嘛呢？要過去過年嗎？這麼多東西？”父親不慢不急的從箱子裏拿出一件坎肩，指着它說：

“不多，不多，這都是你媽慣有的東西。這個是早上五點起牀的坎肩，去廁所免得着涼，剛從熱被窩出來的，咳嗽了就不好。這個是早上的帽子，中午的那頂帽子要薄一點兒，一直戴這頂帽子的話，到中午出汗了就會有氣味兒，如果不戴帽子又會感冒、着涼、頭疼什麼的。這個厚羊毛褲是出去遛彎時穿的，它膝蓋那裏可以防風，她那老寒腿受不了寒風的侵襲……”父親不厭其煩的介紹着他精心收拾好的每一樣寶貝，如數家珍的呈現在我面前。我卻只能站在一旁“哦，哦”的應和着，看着父親如此的細心和用心，自己覺得一陣慚愧，從小到大都沒發現父親是個如此心細的人，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什麼話語也說不出來。

母親看着我過來催促他們睡覺了，而父親還在一旁耐心地數落着這些收拾停當的行李，躺在牀上的母親開始說話了“老的，別再收拾了，時候也不早了，早點兒休息吧！就去那麼幾天，用不了這麼多東西。”母親見我還站在那裏，就對着我繼續說：“兒啊，時候不早了，你也回房早點兒休息吧！”

我在母親的支呼下離開了他們的房間，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睡，看着身旁的妻子早已酣睡入夢，心中不免升起一縷淡淡的炊煙描繪出一張男耕女織、你挑水來我澆園簡簡單單的樸實生活。小時候從未見過父親對母親如此用心和深情的做過什麼事情，總是一回來就把公文包遞給母親，脫掉外套走到餐桌邊坐下就開始吃飯，也不善言笑，吃完飯不是進書房就是又要外出幹什麼公事，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有點兒浪漫的情趣，一副木訥的神情給我貫穿到如今。現在總算是退休了，好像更能居家了，更能照顧人了，從前都是被人照顧的，這反差讓我不得不驚訝，這變化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人性的另一面總是讓我琢磨不透。

清晨，我就將父親昨天收拾好的行李搬上車後備箱，招呼着母親上車。正要起步，父親又從後面追了上來，非要我把喝得只剩半盒的那包龍井帶上，並囑咐母親說“這個是你最喜歡的清茶山味兒，怕到大姐家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口味兒而不舒服。帶着方便，並且是喝習慣了的味道。”母親再三推脫還是執拗不過父親。在父親的再三叮嚀下，我們總算是順利的出發了，母親像個被寵的小孩兒一樣對着父親揮着久久不曾放下的那隻右手，在車的後視鏡裏一位老人矗立在那裏徐徐的遠去，直到消失成爲一個黑點慢慢淡出鏡面。

我們前行了一段距離後，母親在車上就對我說“你爸就是這樣，一輩子心細，體貼入微，讓人總是有種厚實的感覺。但對自己總是馬馬虎虎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改改，對自己好點兒就更好了。”我聽着母親的話語，卻感受到了她嘴角上洋溢得那份感激和做女人的欣喜。但我還是不由自主的回了她一句：

“沒有啊，爸之前不是這樣的啊！自從退休後就變得這麼細心了，對您好了。我從前都沒感覺他有什麼好的，不是上班就是出差的，很少見他在家裏笑的！”母親趕緊厲聲喝住我：

“瞎說，誰告訴你的？這一輩子就是這麼對我的，又要上班，又要養家的，還感情這麼細膩，真是辛苦他這一輩子了。”她害怕我詆譭他半點兒的清譽，毫不猶豫地反駁了我。

“哦。”我聽着母親的口氣，似乎有些不高興了，我就只能隨聲附和，不想做更多的辯解。這時從後視鏡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車牌號追了上來，還鳴着笛，我就放慢了速度，將車停靠在一旁。準備下車看一看，母親趕忙問我：

“幹嘛停車呢？”

“姐追上來了，不知道咋回事兒？”

“哦，她來幹嘛？”母親驚愕了一聲，我就下了車。

看着姐姐將車開到我身旁，就俯下身子問道：“幹嘛呢？大清早的追過來？”

“爸剛打電話非要我把上星期剛織好的圍巾給媽送過來，說最近會變天的，讓媽戴上這個，千萬不要在大姨媽家生病了。”我接過圍巾就上車了，母親卻探出頭來囑咐我姐：

“丫頭，回去好好照顧你爸，多熬些粥，他胃不好，不能吃太硬的。”我不敢啓動汽車，害怕探出頭的母親在疾風中着涼。只見姐姐的車尾漸漸的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母親方纔將頭縮了回來，我們才漸漸起步駛向大姨媽家。

【婆不離公】

由於工作的調度，我去了另一個城市，一切陌生的環境需要靠我們自己去征服和適應。小孩子就沒有人來照顧，我不得不去誠請父母親一起過來幫忙照顧小孩兒，讓我們騰出時間來儘快穩定下來。但是父親是個極度固執的人，不願意出門，說這一輩子東奔西走還是老家最舒服，並且老家現在也正在拆遷，再不住段時間就沒機會了。但他還是極力地勸說我母親過來幫忙照看幾個月，等我們穩定下來了就回老家去。

父母親還是深明大義的人，見我們有困難，不是不管，非常通情達理的過來幫忙了，只是按照他們的意志去執行的。父親在老家照看房子和整理相應的家事兒，母親過來帶孩子。還是像往常一樣其樂融融，但每到我下班回來，母親總是不免要提醒一句“給你爸打個電話，不知道他現在一個人在家裏怎麼樣？”我總是按照母親的旨意立即去做了，反反覆覆一週過去了，我就有點納悶，每天提醒我打電話，母親爲什麼不自己電話回家？而總是在那裏一個勁兒地提醒我？

到了週末，在母親提醒我給父親打個電話的時候，我忍不住的問了句“媽，你總是提醒我給爸打電話，幹嘛你自己不打電話回家，非要等我回來後電話？”母親卻很祥和的說：

“孩子，等你回來電話，開着免提，大家子一起說話樂呵，讓你爸也感受着家的氣氛，知道他兒子還是時常惦記着他，知道你有這份孝心。”我還真以爲母親是在爲我着想，就立即補充道：

“那好啊，我上班一有空就給父親打個電話，晚上你就自個兒給他電話，不用再提醒我了。”我自得的說道。

“不用了，不要佔用上班時間，再說你爸那個時候也不一定是閒着的。”母親趕緊把話搶過去，我就知道了母親是自己想和父親說說話，藉着一大家子人多說話內容豐富，一個人哪有那麼多閒話瞎扯的。

人都是那樣的，總是希望深愛的人過得好，在背後默默的支持着對方，卻又總希望在某個角落能夠窺見對方，哪怕只是得到他的隻字片言的信息，總還是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母親的心思我是深深體會到了，就不再說什麼，還是遵照她的意思去辦了，也算是對她的一點寬慰吧！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就這樣悄然流逝了，母親還是按捺不住，說總想回家看看，擔心不會做飯的父親不會照顧好他自己，夾雜着父親胃病會不會復發之類的焦慮，我就常常勸她說：“有姐姐在老家，她會經常過去好好照顧爸爸的，不用擔心。”母親還是魂不守舍尖酸地說：

“那丫頭總是毛手毛腳的，慌慌張張的不是忘了這個就是落下那個的，我還真是不放心她的。”母親顯然是擔心父親的生活起居，開始思念在老家的父親了。

我已經覺察到了母親對父親的思念之情，也開始慢慢地觀察母親的焦慮和一絲不安，自己得想辦法趕緊安定下來。不然，讓老人承受太多的相思之苦我會自責，並且還要面臨更多不可預知的嚴重問題。母親最近卻總有種魂不守舍的感覺，經常驀然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客廳來回走兩圈後，來到門口就說：

“我總感覺這裏有什麼好像不對啊？對，是這門，太矮了，門口也這麼窄，出門總有種不是要碰頭，就是要碰壁的感覺。”我趕緊解釋說：

“還好吧，住了都一個月了，不是好好的嗎？外面的小區房都是這樣的，不像家裏還特別弄個大門，出門就是個大院子，顯得很開闊。”我的解釋似乎是多餘的，母親還是很疑惑的說：

“不對吧，我知道小區樓房是這樣的，但心裏怎麼老是那種怪怪的感覺，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我住着還是很不習慣。”有時候她也會說這裏的水好像有點兒淡了，沒有那種山泉的味道，不是有滋有味的生活；有時也會說這裏的空氣太乾燥，總是讓人皮膚感覺癢癢的，沒有滋潤的情愫等等一系列問題。我是確切猜出了母親的心思，那是因爲身邊缺了一個父親，少了一個惦記的'人，才感覺生活中這裏那裏總是有些不對，不順眼兒的，或者更加懷念家鄉的滋味。

我說再多都是枉然，母親卻在哪兒一個勁兒的琢磨，到底是哪裏不對呢？我就帶點兒開玩笑式對母親說：“是不是想爸爸了。呵呵！”

“瞎說，你爸在家我很放心，有啥好想的，再說家裏還有你姐呢！”我就更加得意的笑了，聲音也響亮了：

“承認了吧！哈哈……剛剛還說姐姐毛手毛腳的，不會照顧爸，現在又放心了。呵呵，我去做飯了，不聊了。”我說完趕緊跑了，給母親還是留下了足夠的面子。

“呃，呃，兔崽子！”母親見我跑了，很無語地撂下這一句，但我感覺到了她的開心，因爲我讓她似乎找到了在這裏感覺不適的癥結。

生活中總是充滿愛的，既然母親這麼思念父親，那麼我能做的就是要儘快穩定下來，讓他們二位老人早日團聚，那纔是我最大的孝心。我把這些事情完完全全告訴了妻子，妻子也是很能理解母親的處境，對異地思戀的滋味深有體會，就同我說把孩子先送到幼兒園去吧！這樣的話我們只是早晚去接送一下就可以了，不用母親整天這麼辛苦的照料小孩子了。我得到妻子的理解和許可就立即給孩子找了家幼兒園，一個星期就把這些事情辦理好了。告訴母親讓她收拾下，我好送她回老家。母親卻說：

“孩子這麼小就送去幼兒園啊！你們怎麼這麼狠心，這能放心嗎？別人來照顧小孩子總還是沒有家裏人細緻，拉屎拉尿也不會及時給孩子換褲子，冷暖不知添加衣物，口乾不能及時補水……”我知道母親還是愛孫子的，總還是捨不得孩子一下子不在身邊。我就急忙打斷她的絮絮叨叨，並且安慰她說：

“放心吧，孩子都快三歲了，不會尿溼褲子的，這裏的幼兒園都是比較專業的，老師都很敬業，我找的口碑是最好的一家，放心吧！這裏還有幾百個孩子呢！”

“大孩子會不會打我們家小的？”母親還是有些疑惑。

“不會的，那裏管理很嚴格，教職人員的素質都是很高，很文明的，幼兒園的老師都是不允許孩子打架的，放心吧！”我就連推帶拉的將母親送到她房間幫她收拾行李，卻讓她有些生氣：

“你這是攆我走麼？”

“怎麼會呢？我們先回家看看，如果父親在家過得很好，我們就一起回到這裏來。現在只是回家看看而已。”我還是很緩和的對母親說了，她方纔安心的收拾了行李準備啓程回家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

自母親回家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她提起要到我們那邊去的事情了。我知道他們對住了幾十年的老家是深有感情的，自然就沒有了要再請他們過來的意思，因爲我更知道我爸的脾氣，他是不會跟我們一起過來，還是會惦記着老家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情，總之，對家鄉的濃烈情懷是我們無法比擬的。

待到年關將近的時候，母親終於主動打電話過來了，說要把孫子早點接回去，我說他都在上學怎麼回去的啊？他們建議我們把小孩子送回到老家裏讀書。其實不然，孩子在我們身邊當然是最好的，送到老家裏讀書就是和我們做父母親的相分離，對孩子或是我們做父母親的人來說那是種折磨和摧殘。

父親非常理智的分析了母親的這個抉擇，就很輕鬆的把這件事情給化解了，他勸母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現在也是做父母親的人了，有他們自己的小家庭幸福，我們就不要摻和了。哪個做父母不希望把孩子留在自己身邊，自己享受這份家的溫暖，這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母親也深深感受到了父親說話的含義和這簡單道理的真諦，每個人都要做後人，每個人也有可能做父母，將心比心，大家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有同樣的感受，一樣的心頭肉，所以大家就不再說什麼了，一家人還是和和睦睦的生活。

父親看着母親一天到晚總是在家忙裏忙外的，有時也幫不上忙，心裏着急，就電話給我姐，要她過來幫忙母親洗洗陳舊的衣物牀單準備過年，但總不免要附帶上一句早點兒生個孩子，生了孩子的女人才是最幸福的，生孩子是女人一輩子最大最幸福的事情。而母親聽了總是不溫不火地勸着父親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不要太爲難閨女，她也有自己想法和活法，也有自己的家和工作，不能啥事都指望她。不要老是把生孩子的事兒掛在嘴邊，每個女人都希望做母親，做一個溫暖的女人，女人有時也有女人的難處。”母親的話語似乎很平靜，卻總是能夠打動父親，因爲她知道做女人難，做個大家眼中的好女人更是難上加難。

父親在母親的勸說下，也就不再抱怨什麼了，也不時的來幫助母親一會兒，兩個老人在老家舊房子裏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過着晚年的幸福生活。老人們很多事情都是能夠相互理解，淡然的生活，並且做出正確的抉擇，我們還是都能夠做好子女該有的一份責任。

最浪漫的事兒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老到哪兒都去不了，你依然還把我當作你手心裏的寶。聽着優美的旋律，想着父母親完美的一生，就是最美的真實寫照，還在乎什麼生活的煩惱，工作的事情呢？孩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了，有他們自己的家庭和愛人。真心不是老年人該操的心，孫子們粘着他們自己的父母親，做老人的也應該體諒那一份真感情，不必要的麻煩就沒必要去添亂，增加一些負擔。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看平淡一點，就能順其自然。

生活原本就是部屬於自己的戲，何必總是爲別人來演。走在那蒼茫的路上，也會有些歲月的感慨，但身邊這位攜手走在金秋楓葉道路上的伴侶纔是這一輩子真正相扶相持的圓滿，勝過走在金鑾寶殿紅毯上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