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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老牛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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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那年,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時候,高考以一分之差名落孫山。生活的夢想和希望,一下在我面前,潰敗得一落千丈。

感恩老牛屋散文

我內心好煩悶,每天面對着在家操持家務的二老爹孃,無語哽咽,總覺得很是對不住他們。想起二老平時爲了供我上學,會過得連一個雞蛋都不捨得吃的情景,可我卻是這樣的不爭氣,等來了這樣一個掃興的結果,怎不令我傷心絕望。我甚而想到了走向另一個極端,但最終沒敢那樣做。

父親沒有責怪我,只是蹲在家門口,一個勁地抽悶煙,我知道他內心裏也很失落,只是不說出來罷了。倒是母親,沒顯得有什麼變化,依然每天口口聲聲地笑着喚着我的乳名,卻讓我感到了一種揪心的難受,什麼話兒也不想說。

我望着貧寒簡陋的家,決定再復讀一年。當向父母提出來時,母親沒有吱聲,倒是父親長嘆了一聲,也沒有應口。我看出來他們都顯得很無奈,滿臉的憂愁。是家裏太窮,他們實在是籌不出那幾十元的復讀費呀!我兩眼噙着淚花,沒敢再說什麼,只好將別人捎給我的學校復讀通知書,悄悄撕了個粉碎。

我打消了復讀的念頭,只覺得大腦裏空濛濛的一片,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我執意搬進了村南的那座荒廢多年的老牛屋,那是四間當年興集體時生產隊裏喂牲口放飼料的老土房,牆上早已千瘡百孔,破爛不堪。後來政策變了,實行了生產責任制,那座老牛屋按人口就劃分給我家,當了我哥哥的一處宅基用。因當時家裏窮,父親沒有能力翻蓋成新房,結果它就一直擱置在了那裏,荒蕪一片,一年四季的都沒人光顧。

我獨自打掃清理了一整天,又維修了一上午,最後選擇在了最東頭的那一間。那是當年隊裏喂牛的地方,後來搬進了一位老五保戶住,一直到她病故,裏面就一直空着。我卻沒有感到一星點兒害怕,倒是想盡快找到一個屬於自己能支配的地方,清靜清靜。

一張簡易木板小牀,一盞煤油燈,一座當年隊裏彈花用的破支架做桌子,便組成了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當我一頭倒在小牀上,反鎖上屋門,不吃不喝,讓淚水和着夢囈,一下昏睡了一天一夜,才終於在父母焦灼的喚呼中醒來,我驀然感受到了心靈上一種被震撼的力量。

我終於變得理性下來,老牛屋,便開始成了我暢遊心靈、放飛夢想的地方。

我用毛筆在老牛屋裏牆上顯眼的位置,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八個大字:沉默,忍耐,孕育,爆發!我想,我要把這八個字,作爲生活的座右銘,來時時激勵自己,鞭策自己。

我找出了中學的課本,每天的晚上,一個人與孤影爲伴,坐在牀沿下,捧着書本讀起來。我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和憂愁……沒有人注意我,沒有人打攪我。叩訪我的`,是牆角里穿行的老鼠和房頂樑檁上爬動的長蛇……

我不知道我爲啥要這樣,生活的窘迫已不容我作出選擇,我也已無力地去抗爭。可潛意識裏,似乎又有另一個我,在告訴我:我不想就此罷休,自己還年輕。

我還是心有不甘呢!

村裏的流言蜚語,很快就傳進了我的耳朵——

“在學校裏都上不好,在家充啥能耐?”

“裝腔作勢唄!”

“不上學就該想着法子,幫家裏掙錢啦!天天憋悶在屋裏,還能悶出個啥裘來?”

……

父親也聽到了街頭的閒話,心裏挺不對勁。好多個晚上,他獨自站在我的房門前,欲言又止,默然而立。那表情,那神勢,分明是想告訴我:孩子,咱不是上學的料,就別再瞎擺樣子啦!

忘不了那一個黑夜,父親終於聽不進街人的奚落,變得忍無可忍,盛怒之下,猛地闖進我的小屋,一把撕碎了我手中正看着的一本書——那是一本我最最心愛的書籍啊!我簡直髮瘋了,歇斯底里地吶喊着,急步撲上去,一切,都已晚矣,呈現在眼前的,是滿地零碎的紙屑。我跪在地上,一片片的從地上撿啊,撿啊,撿啊……又一片片的重新拼合在一起。父親望着這一切,震驚了,淚,從他多縱的眼角潸然而落……

我兩眼怒視着父親,欲噴出火來。我竭力強忍着淚水,沒讓眼淚流下來。我攥緊拳頭,無言地抗爭着,嘴脣咬出了血。此時此刻,我才曉得了一種什麼叫忍耐!什麼叫堅強!

我沒有給父親吵鬧,最後無聲地選擇了妥協,決定出去幹點什麼,讓父親不再爲我所累。

我想,我畢竟已經長大成人了,既然不上學了,也該知道爲家裏分憂、擔當些什麼了。

我在本家的一位姑姑的介紹下,到十多裏地遠的一家磚窯廠去幹活。

我的活兒是負責用木板車給窯上拉運造磚胚的土料,廠裏最終按刨土後剩下的坑穴的容積來計算土方量,結算工錢,多勞多得。

望着窯廠裏堆積如山的土料,我不由打了個寒顫,只見一條條木板車碾壓出的小路,環繞着土方料盤旋而上,一個個向上面拉土料的人們,屈身低頭,汗流浹背,正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山”上拉着裝滿土料的車子……那情景,讓我一下想起了電影中爲莊園財主拉車的奴隸。

我唏噓了口氣,感到了掙錢的艱辛。可我並沒有退縮和害怕,骨子裏天生的一種倔強提示我:來了,就根本沒打算着回去,我需要錢,我要掙錢,我要抓住這個機會,證明給村裏人看,證明給家裏看,我不是軟包!

十八歲的我,身子薄弱,瘦骨嶙峋,窯廠老闆不屑地望着我:“小小毛孩家,不好好上學,幹這累命的活,值得嗎?”

我沒有吱聲,拉起輛空木板車,抄起把鐵杴,就去旁邊裝土了。

第一次拉車,真比登天還難。裝多了,拉不動;裝少了,又掙不了錢。第一天下來,我肩膀上,就勒出了兩道深而黑紫的血印。倆手上,也磨出了四五個血泡,熱辣辣的疼痛。傍晚,我踉蹌着脹痛的雙腿下班回到家,一頭鑽進老牛屋,一頭倒在那張小木板牀上,禁不住嚎啕大哭……我不是覺得疼痛難忍,而似乎是感到了一種委屈和酸楚……哭過之後,我覺着心裏亮敞了好多。便擦乾眼淚,裝作沒事的樣子,回到家跟父母說:“一切挺好的。”吃過晚飯後,我馬上回到老牛屋,點着煤油燈,忍受着胳膊腿的痠痛,又毅然打開了書本……

翌日一早,我又開始去磚窯廠上班了。窯廠老闆用嘲弄的口吻道:“喲!還沒累死呀,又來啦!”我衝着老闆苦笑了笑,沒吱聲,拉起車子就又去裝土了。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幹下去!別人拉一趟的土,我分成三趟拉;別人休息時,我不休息;別人下班了,我依然在拉着……我就這樣漸漸的適應了窯廠裏的生活。每天的日子,來去匆匆,奔波於老牛屋和磚窯廠之間。

記不清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晚上,當我拖着一天的疲憊,回到老牛屋,一眼看到牆上寫着的八個大字時,渾身便立馬來了精神。我的心中,即刻會升起一片晴朗的天,蔚藍的海,飄逸的雲,斑斕的夢……我會立即燃着煤油燈,走進屬於自己的境界。這裏,沒有了喧鬧,沒有了嘲笑,沒有了煩惱和憂愁;有着的是一種清靜,一種真實,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地。一片暈黃的燈光,映照着一張黝黑瘦削的臉,我手捧書本,時而書聲琅琅,時而揮筆點點,時而凝眉思索……此時,似乎也只有在此時,我感到了一種活着的美好,感到了一種精神上的充實。

日子再苦,我已覺得不再苦。

生活再累,我已感到不再累。

老牛屋裏,有着我的淚水,有着我的歡唱。老牛屋,儼然成爲我心靈上通融的一對患難夥伴,與我夜夜廝守,不離不棄。寂寞了,我就與它敞談心扉;疲憊了,我就躺在它懷裏安睡。每天的日子,它都是無言地陪伴着我,注視着我,看塵世間花開雲起,笑迎東天升起的第一抹曙光。讓我在那段困惑的日子裏,靈魂上高昂起一顆不屈的頭顱,於一種寂寞的忍耐中,變得堅毅如鋼!

在老牛屋裏,我溫習了幾遍學過的課本,並相繼創作出了許多書畫作品及文學作品。現在回想起來,儘管都顯得很幼稚、單純,但畢竟,那是我的一腔熱血,向生活呈現出來的一份最真實的禮物。記得有幅梅花的國畫作品,在縣、市級的參展比賽中,竟獲得了一等獎,並贏來了我的初戀。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在那個年代,竟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韙,按着參展作品上寫着的地址,一路打探着,獨自到老牛屋裏來找我。一時在小村裏掀起軒然大波,甚是令我感動!她大我兩歲,初中畢業,愛好書畫。我自認爲自己還是一個孩子,根本不懂得愛情是什麼,最後互贈了紀念品,友好地分了手。現在想起來,我心裏依然涌起一種溫馨和感動。

記得我文學作品發表的處女作,是散文“花”,就是那時候在老牛屋裏寫的稿,刊發於當時地區的《牡丹》文學雜誌上,當郵遞員搖着自行車叮鈴鈴的的車鈴聲,手拿着編輯部寄來的信件,費盡了好大一番周折,纔在老牛屋裏找到我時,竟然一臉的愕然。他張大着嘴巴,問我道:“你是人還是鬼,竟敢在這樣陰森嚇人的地方住?”我眼裏掉着淚,嘴裏卻幸福地衝着他笑……

幾個月過去了,當我拿着從窯廠裏發給的二百多元工資時,不覺淚流滿面。我回到家,見到父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還要去上學。”

在高考落榜後的半年多之後,我挺着個黝黑結實的身子,重新又背起書囊,告別老牛屋,走進課堂,最終圓了大學夢。

光陰荏苒,時光匆匆,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座老牛屋,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多少次,我徘徊在那裏,淚眼朦朧中,試圖找出點蛛絲馬跡,以喚回些我那段青春斑斕的記憶來,最終得到的,卻是一種空曠的落寞和無奈。

人生路漫漫,悠悠老屋情。

感恩老牛屋,在那段困惑的時光裏,成爲我人生旅途中前行的一道客棧,給了我心靈一隅的棲息地,讓我清心明目,心態釋然,意志堅韌,靈魂高昂,臥薪嚐膽,於一種生活的落魄中,不言放棄。

感恩老牛屋,予我動力,給我勇氣,催我奮發,教我做人,饋贈我生命中難得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讓我青春夢想的翅膀,再度飛揚。

感恩老牛屋,成爲我生命的記憶中,最靚麗的一幀風景,永遠——定格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