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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散文:星月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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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天陰雨綿綿,秋涼了,早晚起來,已有些涼氣逼人。曾經受過傷的左腿,開始隱隱地疼。

優秀散文:星月父親

今天週末,下班早。車子經過一個市場,聽到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忽然有些心動。已經很長時間沒回鄉去看過父親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回去看看吧。其實有時候想想,也不是真的就沒時間,還是喜歡給自己的懶惰和不孝找藉口罷了。

把車停在市場門口,穿過馬路,聞着香味來到賣熟肉的攤子,給父親切了一斤豬頭肉,再拐到市場外的超市裏,買了一條廉價的香菸。不是我小氣,不給父親買好煙,他平日就抽最低廉的捲菸,大多時候是自己卷老旱菸抽,我要給他買條價格稍微貴點的,準捱罵。他總說我們在城裏花銷大,還要還房貸,能省的地方都要省着花,不能大手大腳。雖然知道他肺不好,抽菸也會影響他健康,可他一輩子就那點嗜好,就隨他意吧。再給他買上瓶蜂蜜,讓他早上衝一杯喝,能潤肺呢。

給妻打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去鄉下老家,然後驅車出城,駛向回鄉的路。

前幾日給父親打電話,聽到他喘氣的聲音有些急促,還夾着幾聲咳嗽,估計是哮喘病又發作了。父親的氣管不好,每年一到秋冬時節,哮喘就開始加劇,像拉風箱一樣,着實讓我擔憂。

我和妻也多次商量過,想接父親來城裏安度晚年,他一個人住在老家孤零零的,身子骨也不硬朗了,我也放心不下。可每次回去跟父親提,他都不假思索地拒絕。他說鄉下種地習慣了,離開農村,讓他啥也不幹,關進城裏的鳥籠子裏,他可受不了。其實我也知道,他是怕給我們添麻煩呢。任我費半天的口舌,也撼動不了父親的決定,只能由着他繼續住在鄉下,種他那幾畝薄地。只是我卻總因爲忙,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十天半月連個電話都忘了打。

三十幾里路,也不算太遠,天黑之前,我的車子已經開到了村口。正值秋收時節,玉米都已經成熟,都在忙着搶收。夜幕已經降臨,田裏還有忙忙碌碌的身影。我把車拐下大路,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慢慢開,車子後面騰起一股黃土。

每次走近家門,看到我們破舊的院落,心裏就酸酸的,眼睛也蒙上一層水霧。村裏家家戶戶都遷到了居民點,蓋起了新磚房,只有我家還是簡陋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村子的角落裏,又寒酸又可憐。我甚至都有些怕回家了,怕看到這破舊的院落,怕和村裏的人見面打招呼。兒子在城裏住着樓房,開着小車,讓老子守着一個破院子獨自生活。———聽到鄉親們的調侃,我臉紅得擡不起頭來,無言以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儘管我住的房子是按揭貸款買的,車是單位爲了方便我跑業務配的輛舊車,在莊稼人的眼裏,我就是枝頭上的鳳凰,是城裏人了。可父親從不在意這些,淡淡地一笑,說誰過誰的日子,在意這些閒話幹嘛,人活世上,不虧心就行。

下了車,看到門上掛着一把鎖。父親可能去地上幹活了,還沒回來。

我把手伸進牆上的一個小洞裏,從裏面摸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院門。父親怕我回家進不了門,出去時就把鑰匙塞到那個牆洞裏。他不願意我跑到地上到處去找他,更不願意我站在院門口焦急地等。

院子裏的廊檐下,碼着兩堆收回來的玉米。院裏已經黑了,玉米堆卻黃燦燦的,泛着亮光。父親是個細心的人,幹起活來一絲不苟,玉米堆的外牆都挑碩大的棒子,一層層碼起來,中間倒滿,又整齊又不佔地方。小時候的我淘氣,經常把父親的玉米垛踩塌,沒少捱罵呢。

三間房,中間一間父親住,另外兩間,一間是倉庫,一間是伙房。房子低矮,破舊,牆皮剝落,椽木腐朽,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已經搖搖欲墜。我總擔心下一場暴雨,它會突然坍塌,把父親給埋在裏面。真的,我做過這樣的夢,我在夢裏放聲大哭,妻驚慌地叫醒我,我還在不停地抽泣,心一陣陣狂跳。我說我夢見老家的房子塌了,我爹被埋裏面了。我半夜打電話給父親,父親卻呵呵地笑,說夢都是反的,讓我一天別瞎想,安心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進屋開了燈,橘黃色的燈光照亮低矮狹小的屋子。一個土炕佔去了房間的一半,靠牆一箇舊沙發,一張舊方桌,牆角擺一個古舊的五斗櫥,上面放一臺舊彩電,炕沿處放一個冬天取暖用的鐵爐子,就是父親的全部家當。

因爲父親不願意跟我去城裏,我就想出個折中的法子,想給你父親翻修一下房子,也蓋上幾間新磚房。當然,這也有我的私心在裏面,人都要個臉面,我也怕被相鄰們戳脊梁骨。可我剛一提,父親就炸了,說他已經是半截子都入土的人了,還能活幾年,與其花那個冤枉錢給他修房子,還不如我多還點房貸呢。父親時時惦記着我的'貸款,心裏的負擔比我還重。父親一輩子沒欠過別人的債,在他看來,揹着債過日子,啥時候心裏都不會輕鬆。

屋裏有一股淡淡的煙味,是從炕縫裏散出來的。秋涼了,父親已經開始燒暖炕。我把手伸向炕頭,手掌心暖烘烘的,很舒服。就在這張土坑上,我和父親一起睡了十幾年,直到我去城裏讀高中,上了寄宿學校,才離開家和父親。週末回家,父親早早就做好了飯菜等我。晚上父親坐在炕頭上,邊抽菸邊看那14英寸的黑白電視,我趴在炕上做功課,看書,爺倆的日子,就這樣一年年過去。後來我考上大學,遠離了家鄉和父親,到大城市裏讀書,一去就是四年。畢業後被分配到城裏工作,這一晃又是十幾年,卻拋下父親一個人,依然守着這破舊的屋子,過着寂寞的生活。

院門一響,我趕緊掀開門簾,隨着咚咚咚的腳步聲,父親已經走到我跟前。

“爹,怎麼幹這麼晚,玉米還沒收完嗎?”問完這話,我又覺得奇怪,父親沒拉架子車,手上也沒拿幹活的農具,是不是又去給別人家裏幫忙幹活了?

“都收完了,我沒去地裏,村民老六爺死了,我給他穿老衣去了。”

父親進屋,我在燈光下看着他那張像老樹皮一樣佈滿溝壑的臉,更黑更瘦了,乾枯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背也顯得更駝了。歲月催人老,父親,真的已經是風燭殘年了。

“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煮麪條去。”每次回來都這樣,父親最關心的,是我有沒有吃飯。

“爹,不做了,我買了豬頭肉和軟饅頭,我們一起吃。”指指桌子上的食物很饅頭,我轉身去廚房裏拿碗筷。

廚房裏黑乎乎的,竈臺,爐子,碗櫃,案板,都還是老樣子。就在這間黑屋子裏,父親每天給我燒菜煮飯,打我從咕咕墜地,養到長大成人,其中經歷過多少酸甜苦辣,也只有我們父子倆心裏清楚。

坐在父親對面,我陪着他吃飯。父親用粗糙的大手拿起筷子,夾一片肥肉,吃得津津有味。

記得小時候過年時,父親年年都會買一個大豬頭,滷得金黃油亮的。我總是饞,聞着鍋裏那濃濃的肉香,一次次跑進廚房問燒火的父親,肉熟了沒有。父親用疼愛的目光看着我那瘦弱的小身子骨,說快了,快了,讓我再出去玩會。等我玩得滿頭大汗再回來,父親已經切好一大碗肉等我。我端起碗狼吞虎嚥地就往嘴裏塞,吃的滿嘴流油。

在那個經濟困難的年代裏,除了逢年過節,我們平日很少能吃到點葷腥,過年時滷的那個豬頭,也大部分填進了我的肚子。父親總是看着我吃,偶爾夾一塊在碗裏,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年幼無知的我,卻從來不知道疼惜父親,直到現在我也身爲人父,再細細回想以前經歷的日子,才能體會出父親那顆濃濃的愛心。

“爹,你自己身子骨也不好,以後村裏有事,別老去幫忙了。”

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去了。

在村子裏死了人後,都由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去給穿壽衣。農村人迷信,覺得給死人穿衣服不吉利,即使老人自己願意去幫忙,家裏的兒女們也不願意讓爹孃去,怕招來晦氣。以前我們村裏有個三奶奶,膽子大,誰家都去請她幫忙入殮。前幾年她也過世了,父親卻不聲不響地接下了這個差事,還偷偷瞞着我。後來我知道了也埋怨過他,可他總是不聽。

“沒事,你爹這身子骨很結實着呢。再說,都是鄉里鄉親的幫忙,也是應該的,沒啥。”

父親掰一塊饃塞嘴裏,憨憨地笑。

“我每次回來你都不在,不是給這家幫忙就是給那家幫忙。爹,你都這把年紀了,就安閒自在地活兩年,當那個活雷鋒幹嘛,圖啥啊?”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是個老好人,村裏誰家有活,只要說一聲,他連推遲都不打就去幫忙。我們家地少,麥收或者秋收的時候,他收完自家的就去給鄰居家幫忙,幹完一家又一家,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來。如今他都70多歲了,還像以前一樣閒不住,真不知道他圖啥呢。

“娃啊,話可不能這麼說,人不能忘本啊!你剛生下來你媽就難產沒了,爹抱着你東家西家討奶吃,你是吃百家奶長大的,爹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忘啦?小時候你被木頭砸斷了腿,大媽嬸子們沒少幫忙照顧你。小時候你穿的棉衣、鞋子,不都是鄰居嬸子們給做的啊?供你上大學的學費,也是鄉鄰們二百三百湊的,雖說後來咱都還上了,可這份情,咱一輩子還不完啊……”

父親激動了,臉紅撲撲的,放下筷子,又給我翻起了老黃曆。

是啊,我從小就是個沒媽的孩子,是父親把我獨自養大。他經常給我講小時候的事,教育我不要忘本,要記得鄉親們的好,我咋老就給忘了呢?也難怪父親要生氣了。

“爹,記着呢!我不是擔心你身子骨才說的嘛。”

我趕緊給父親點上一根菸遞過去,怕他生氣,忙改口圓謊,心裏也着實爲自己的忘本愧疚。

父親的臉上又溢滿了溫情的笑容,亦如我小時候犯了錯,被他追着打屁股,直到我認錯後,他眼裏流露的溫情。爺倆繼續嘮着磕,抽着菸捲,一段只屬於我們的溫馨時光,被輕飄飄的菸絲拉長。

晚上我沒有回去,我和父親並排躺在暖烘烘的熱炕上。父親喋喋不休地跟我講着村子裏這些年發生的大小事情,我靜靜地聽着,偶爾附和上一聲。此刻的父親是快活的,渾濁的眼睛裏放着光。也許,我真的該多抽出些時間來陪陪他了。人不能忘本,我若忘了父親,還配做人麼?

夜深了,月光從窗戶裏照進來,灑在我們身上。父親已經睡着了,耳邊傳來一陣陣鼾聲。我坐起來,久久地望着那張蒼老的臉,忽然落下淚來。

父親,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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