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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優秀高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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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我初中畢業後,接到昆明一所衛校的錄取通知書。父親很高興,一連幾天臉上都洋溢着笑容,逢人便說,“我家兒子考上了,考上了!”其實,父親並不知道,這種學校是相當次的,只有那些考不上好學校的孩子才進這種學校“深造”。其實,當時對雲南偏遠小山區來說,先不說學校好壞,能考上高中確實不錯,絕對是件體面而又光彩的事情。在這之前,大家都是上完初中就回家務農,或者飄到外省打工,人們也不管你讀的是職中還是衛校,總之,能到大城市讀書就是大學生。

父親優秀高中散文

沒過幾天,父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隨之愁雲密佈。我知道,父親是爲我的學費犯愁。父親走了很遠的山路,去到鄉里給學校打電話,問學費的事。回來就和母親商量,就算賣了牲口咱也交不起五年的學費。

父親對我說:“滿滿,咱們家的家庭情況你也是清楚的,實在是讀不起了!”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深深地耷拉着頭,不敢看我的眼睛,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個犯事的孩子。父親的話裏頭,全是對我深深的歉疚。那個時候,說真的,我很想讀書,希望可以用知識武裝自己,然而,我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句話卻是:“阿爹,那就不讀了唄,大不了我回家放豬。”說完這句話,我別過頭去,淚水灌滿了我的眼眶。

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嘆了口冷氣,那是父親的'無奈,母親的難過。

自此之後,父親很少讓我幹活,哪怕家裏的瑣事他都爭着去做。他總是對我說,你在家呆着就好,哪也別去,有時候,我實在閒不住,也會去幫幫他,然而,他不是大聲呵斥,就是把物品砸得咣噹響,藉由這種方式讓我歇下來。父親好像虧欠了我很多。每當別人再問起他我考了什麼學校,什麼時候開學,父親似乎忘記了中國的所有漢字,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那句老話還說得挺順溜:“別提了,咂根菸吧。”說這句話的時候,父親的眼神無比空洞,菸圈圈籠罩着他乾瘦的面龐。

直到保山一所職中學校給我寄來通知書,父親又精打細算,覺得勉強可以供我去讀書。父親很是高興,臉上又重現了笑容,似乎這個消息能彌補他對我的缺憾。此後,父親開始四處奔走,找親戚朋友借錢,找關係去信用社貸款,最終湊足了一年的學費。然而,我每月的學雜費和生活費卻又成了父親的一塊心病。父親揹着我悄悄對母親說:“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個娃娃都供不上?”母親喟嘆:“別這麼說,實在不行就把那頭牛賣了吧。”“不行,虧你想得出,賣了咱家以後吃什麼,每年的糧食怎麼種?沒有牛是萬萬不能的!”父親聲音很大,地上的灰塵都嚇得直哆嗦。我在屋外聽得清清楚楚。“可要是不賣的話,拿什麼供娃娃讀書?”母親很爲難,她同樣也捨不得那頭牛。此時的父親,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噙上一根旱菸,狠命地抽着。那些濃濃的煙霧,嗆得他直咳嗽。母親很無奈,坐在牀上嘆着冷氣。我從門縫看到了這一切,當時我的心裏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第二天,父親對我說:“滿滿,你放心,這書咱還真就得讀下去,縱算砸鍋賣鐵也要讀下去,你爹我就是吃了不識字的虧,扁擔掉地上都不知道是個啥,現在這個社會,沒有知識是行不通的啦。”父親的話是那樣毅然決然,和當初的他完全像是不同的兩個人說出來的話。

父親這個決定,我既高興也心酸,算是喜憂參半。

去報名的時候,父親執意要送我去學校,在這之前,父親根本就沒有進過大城市,我也只是僅僅進過幾次,而且都是去看病,可是我還是不願意。在我這懵懂的年紀,因爲自尊心作祟,怕這位年邁的農村莊稼漢,去到大城市令我沒面子。

父親很犟,無論如何都要送我去,甚至央求我:“我從來就沒有坐過火車,你就讓我去看看外邊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吧。”其實,我知道,父親是擔心我,怕我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不懂得保護自己,怕我會遇到什麼意外。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執之後,我還是不情願地由父親送我去學校。這個時候,我恐怕也只有妥協了,因爲父親的犟脾氣,就算九頭牛都拉不回,他雖然表面上是在央求我,實際上他已經做好了隨時出發的內心準備。

在火車上,父親一直緊緊地抓着行李,站在過道上,既驚奇又緊張。六個小時的車程,一直跟我講去學校要注意些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我覺得,父親實在太嘚啵,於是,乾脆把頭別一邊,毫不理會。而他,依然在那裏喋喋不休,彷彿世界上的萬語千言都要爭取在這一刻把它說個乾淨,說個透徹。

在學校報名,分寢室,領生活必需品。父親一直跟在我後邊,生怕我會在這短短一刻蒸發掉。完了,他幫我拎着那些大包小包,顯得特別小心翼翼。見到老師時,他來不及考慮,一個箭步衝上去:“老師,這是我兒子,以後麻煩你多照應照應!”他回來時,我的肺都差點氣炸,向他撒火。他卻說,你這娃娃,脾氣得改改,別像我,這年月壞脾氣是吃不開的,畢竟不是打戰的年代。礙於面子,我還是儘量收斂了,要是在家,我準會跟父親鬧得昏天黑地。

看着滿頭汗水的父親,我讓他在操場上休息下,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做。父親瞅我一眼,或許他明白,自己一直跟在我後面讓我有些難堪,於是就失落地在操場上坐了下來。可沒過兩分鐘,卻又忍不住地走來,像是地上有小蟲子似的。站在我跟前,看看有什麼可幫得上忙的。我狠狠地瞥他一眼,示意他趕緊離開,不要再晃來晃去,因爲我一看到他那身洗了無數次都嚴重掉色的衣服就煩。在沒學《弟子規》之前我是這樣認爲的,父親的衣服真的有失體面,但自從學了《弟子規》之後,我懂得了“衣貴潔,不貴華”。現在想想,我那時真的太不成體統了。

分到教室,老師要求家長和孩子坐在一塊,父親蹲坐在我身邊,認真地聽老師講話。後來,老師突發奇想,要求來個家長上講臺講幾句,父親二話不說,又是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指着我的鼻子說:“我是那娃娃他爹,他叫楊紹智。”這句話頓時引來同學們的鬨堂大笑,我當時面紅耳赤,深深地垂着頭,恨不得立馬挖個地洞消失掉。父親很緊張,說得結結巴巴,語不成調的,時不時地惹來同學們激烈的笑聲。老師板着一張臉,大聲說道:“肅靜,都肅靜。”話畢,教室裏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父親傻笑着,說道:“講的要不成,呵呵,老師多包涵,多包涵!”

父親下來後,得意洋洋地說:“這回老師和同學們就都認識你了,而且老師對你的印象也深刻了,我回去也就比較放心了。”說完,他第一時間拿出他那蠟黃的旱菸袋,燒了一根,就吧嗒吧嗒地抽起來,那樣子,好像實在是美得不行。這時,同學們被嗆得直咳嗽,眼淚都快要嗆出來了,一個個用手捂住口鼻。老師看到這一幕,和顏悅色地說道:“楊紹智的家長,麻煩你把煙滅掉,大家都嗆得不行了。”老師說完這句話,父親趕緊把嘴裏的煙摘掉,說句:“我給忘了,我給忘了!”說完,他用腳踩滅了那跟菸頭,要知道,換做平時,他是絕對捨不得將剩餘這麼多的菸頭扔了的,就像他看到我吃飯碗裏總剩飯,而我還要將那些米飯倒了餵豬,一樣心疼。我見狀,氣得差點吐血,同時羞愧得要死。“阿爹,垃圾是不能隨隨便便扔地上的。”我對他張大嘴巴,聲音卻很小,因爲我怕被老師聽到。可我的話同學們卻是聽得清清楚楚,於是,又是一陣鬨堂大笑。父親似乎已經麻木,只是憨厚地對着那些正在對着自己笑的同學笑,好像這就是欠債還錢,借人家多少,就得還人家多少。“這怎麼是垃圾呢?這是草煙兒。你這娃娃,也不說清楚,我聽的都懵了。”我在那裏,除了無語,肚子裏灌滿了一肚子氣。

第二天,父親就要回去,我把他送到車站,給他買了車票,還剩點錢,父親非得給我買幾件衣服,我要他留着在路上吃飯。他說就那麼一點點路,回家再吃,你阿媽會給我弄好等着我,再說了,外邊的我也吃不慣,你都是個大學生了,得穿得像樣點,不能讓人家笑話。

拗不過他,最後我還是妥協了。父親的笑容掛在臉上,滿意地進站。走到站口,卻突然又折回來,把一個鎮上我遠方親戚的電話抄給我,並交代每逢街天記得打電話回去,他在他家裏等我。我不耐煩地接過那張寫着一行眉飛色舞的阿拉伯數字的字本紙,連連催促道:“快走吧,走吧!要不然車馬上就要啓動了。”父親這才轉身離開,離開的時候,他一步三回頭。我卻害怕看到他這樣。

這之後的每一學期,父親總會信守承諾,每月按時給我寄來生活費,我知道,這爲數不多的兩百塊錢,對父親來說卻來之不易。後來,直到放假回去我才知道,父親每天揹着煤燈下井去挖煤。母親給我講述父親每天天未亮去,直到天黑纔回來,身上沾滿了煤渣,就一雙眼睛還在軲轆轆地轉着,像個灰狗兒。母親說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父親一身煤渣的樣子,我卻鼻子一酸,淚水差點掉下來。

有一天,我有了不想上學的念頭,我不想父親因爲我而去吃苦。當我說出不想上學的事之後,父親很嚴厲地批評我:“男子漢怎能半途而廢呢?你要是不上學,你就別回來見我,我沒有你這樣不爭氣的兒子!真是沒出息。我又不是供不起你。”父親說完拿起記賬的本子,翻給我看:“別看我老,我一天還是能掙好幾十塊呢,你只管放心地去讀書,我就再苦個兩年也要讓你把書讀完,咱不能讓人看扁了。”父親說完,頗有幾分自豪。

父親就這樣給我一鏟一鏟地掙學費,直至我畢業。

我明白,父親的每一次固執,每一種決定,都是用他的方式給我最無私的愛。我也明白,父親從來不怕自己丟臉,卻害怕我受到哪怕一點點委屈。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不懂用語言來表達他心中的愛,卻一點一滴,都是最淳樸、最簡單,也最偉大的付出。如今我也是弱冠年華,每次看到父親消瘦的身形、凹陷的眼窩、笨拙的動作,我的眼淚裏卻總是閃爍着父親那偉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