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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土土的名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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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出生的當天,沐洗乾淨,給他穿上兒童衣服,醫院就給他照了相片。拿到相片後,我很奇怪,相片上的兒子,衣服上縫綴着一小片白布,上面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寫着“薛麗華”三個字,是妻子的名字。轉念一想,兒子還沒有自己的名字,而且爲了避免弄錯,也就確實只能暫時叫他他母親的名字。

母親土土的名字散文

有此一事,我才真正明白,子女真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與母親有血脈關係。

不由得想到,自己生下來的時候,大概也是叫母親的名字,但是我當時懵懂無知,根本不知道了。後來有記性了,自己卻有了名字“餘繼聰”。記得了自己的名字,在各種作業本、履歷表等等寫自己的名字,寫得多了,自己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爲自己是餘家人,跟餘家的祖宗有千絲萬縷的連繫。因此,牢牢記得父親的名字。但是卻很容易忘記母親的名字。有時填什麼表格,有母親姓名一欄要填,或者是兒子有時突然問我,我竟然要認真想,才能想起好象已經很遙遠的母親的名字。

就常常自責。其實,母親是最心疼我的人,是最關心我讀書和前途的人,沒有母親的無私,我很難上大學,很難有今天的成就,甚至可能還在當農民

父母親十八歲結婚,都還幼稚。母親懷着我的時候,父親不負責任,常常成兩三個月不回家。我出生的時候,父親也不在家。多年以後,父親還是不關心和照顧家庭,常常離家在外。父親是入贅母親家,外祖父無法容忍父親,逼着母親跟父親離婚,後來父親就回了他自己的老家。半年以後,母親自己帶着糧食傢什去找父親,忍辱負重,受盡屈辱。多年以後,母親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爲了我。母親是擔心,與父親離婚後她一個人或者改嫁,叫我受苦,無力供我讀書。

正因爲如此,母親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對我要求很嚴格。

從小,我就被母親喊着跟她一起做家務,幹農活,放牛,上山砍柴,挖田,點豆,鋤草,薅秧,栽種烤煙,採摘烤煙,烈日中奔波,陰雨中忙碌,忙到天黑,還根本不知道父親在哪裏。我跟着母親,較早地學會了做一切家務事,和繁重的農活。常常是很晚,我們都還沒有吃飯,月光下我們還在村外的菜地裏栽種或者澆菜,在田地裏忙碌。回家時,不是帶回一擔水,就是捎回一籃豬食,出門時,不是帶上一擔糞,就是扛上一把鋤,總之出門進門都得叫我帶上點什麼。晚上我在看書做作業,母親還在忙着砍豬食,理烤煙,縫鞋子……還得過問我的作業。

母親掙錢不容易。供我讀書,用的就是母親賣菜和種烤煙賺的錢。

我曾經和母親進城賣過瓜菜。由於我們村離城裏遠,雞叫頭遍就得上路。天色依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近視,看着很平坦的路面,其實是坑坑窪窪,七凸八凹。挑着二十來公斤瓜或者青菜,跟在母親身後,跌跌撞撞,試探着往前走,走得很慢,追不上母親,我很着急,很害怕。母親挑着滿滿一大擔,常常是四五十公斤,走得卻很快。母親這麼摸黑走慣了,不會跌交。可是我,一不小心,就跌一交,籃裏的瓜菜就滾得滿路都是。母親就停下,折回來幫我撿拾。可是跌傷的南瓜,流出汁液,沾滿泥灰,很難洗盡,城裏人不買。

日當午,母親可能正在伺弄菜地,澆菜,可能正在伺弄烤煙,澆烤煙,鋤草,打杈,噴藥,採摘烤煙葉;天都黑了,母親可能還沒有吃飯,還在拴綁菸葉,理煙分級。

由於無知,我曾經跟着小夥伴們躲學和逃學,躲在小河邊捉魚,柳樹林裏嬉戲,上山採野果,到田地裏偷瓜豆。氣得母親用她上山背柴的皮條、棕背繩,把我反剪着雙手,吊在院子裏的老柿子樹上抽打,用她揹回家做燒柴的荊條。

家中經濟艱難,有時我打碎一個碗,母親就狠狠數落我半天,我一回嘴,她就會氣呼呼急忙忙到柴碼上去抽荊條,然後追着我打,一邊追,一邊咒罵數落。母親的憤怒溢滿了村莊。我逃到村外,她還緊追不捨。我們母子二人就一圈圈繞着村外的壩塘跑。母親餓,我也餓。等她罵夠了,也沒有力氣追了,纔回家去做飯。但是飯熟後,我不敢回家,母親又很着急,得出村來找我。母親的焦慮,着急,委屈,又一聲聲溢滿村莊,叫村人們看笑話。

母親沒有讀過幾天書,卻一直堅持讓我讀。孤零零在省城的師範大學大學讀書時,才突然明白,洋洋氣氣的城市、洋洋氣氣的城裏人,其實根本不在乎不關心我。只有我拼命掙脫出來的,土土的村莊,和土土的母親,很在乎我很關心我。他們,爲我的成績進步高興,爲我的身體擔憂。

粗手大腳的母親,不會繡花,更不擅長織毛衣,很象一個土疙瘩,沒有什麼出衆的地方。

大一的冬天,當我收到母親託人捎給我的毛衣時,我正凍得瑟瑟發抖。昆明的.冬天其實很冷,並不象人家說的“四季無寒暑”。是父親穿的舊毛衣,母親用她笨笨拙拙的手織綴好的。開始的時候,我討厭那土土的舊毛衣,討厭母親,她竟然讓外出打工的堂兄捎去給我,穿着破爛的堂兄讓我在同學們眼前出了醜,我尤其不想在城市學生面前丟臉,就一直不願穿。可是進入隆冬,衣衫單薄的我,實在支持不住了,終於很不情願地翻出了那件土土的舊毛衣,一穿上身,馬上不再冷了。我的淚水,馬上流出來。才明白,只有我土土的家鄉和土土的母親能給我關心和溫暖啊!

多年以後,我明白,母親心情常常不好,常常咒罵我,對我過分嚴厲,統統是因爲父親常常不回家,不負責任,致使二十多歲的母親和我無依無靠。

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一直怨恨母親,常常忘記她的名字,偶爾想起來,覺得她的名字十分俗氣,十分難聽,一下子就叫人家看出是鄉下人的名字。別人問起來,故意避而言它,不願意說出母親的名字。有時填什麼表格,明明有“母親姓名”一欄,我卻故意不填。

母親叫“姚蘭芬”,一個很土很鄉村的名字,那時,我覺得這名字是那麼難聽,叫什麼花花草草,只有沒文化的鄉下人才會這麼叫,怨她爲什麼叫這麼個名字,怨自己爲什麼有這麼個母親。

因爲父親是上門女婿,其實,我是跟着母親姓的,我原來的名字是叫個“姚富貴”,按我當時的眼光看來,同樣是一個很俗氣、很土氣、很難聽的名字,可是現在看來,我要是接着叫這個名字該多好!

母親長相也很一般,很矮的個子。多年以後,我發覺,無論給母親穿什麼衣服,母親都很難脫一身土氣,是那種一看就能叫人看出的農村婦女長相。當時,我也很討厭見到母親那土土的樣子的,粗糙的手、皴黑的臉、枯黃的頭髮,灰頭土腦的樣子,一看就叫人知道是鄉下人。母親的模樣,很容易叫人把她歸攏泥土一類,看成黑山羊一夥,叫人討厭。

幹年之後,我考上省城的師範大學本科中文系,遠離家鄉在外讀書,忽然不再討厭母親了,常常思念她,思念她粗糙的手,皴黑的臉,土土的模樣,突然發覺母親的名字也很好聽,很喜歡她的名字。我知道“蘭”是高雅溫馨美麗脫俗的花,“芬”就是芳香的意思。

我突然很喜歡一切土土的東西,喜歡母親土土的長相,一種離泥土很近的長相;喜歡母親土土的的名字,一個離家鄉離泥土很近的名字。

土土的母親,在我工作多年以後的今天,對我依然很嚴厲,可是,也依然關心我。母親節儉,也常常囑咐我要節儉。她常常走路進城,給我背來南瓜、豆角、紅薯、蜂蜜,十多公里的路,本來可以坐車,可是她捨不得花五角花那兩塊錢。

就常常不忍,叫母親別那麼辛苦了,不用給我送進城裏來了,城裏都能買到。可是,母親知道,我愛吃家鄉味道純正的土土的東西,知道我忙,就仍然固執地堅持給我送進城裏來。

吃着土土的母親給我送進城裏的土土的東西,就常常想起母親土土的模樣,土土的名字,工作間隙,就會無意間在稿紙上寫下母親的名字,母親土土的名字,原來那麼好聽,那麼美麗,於是零零碎碎的稿紙,空白處就會有我寫下的“姚”“蘭”“芬”“蘭芬”“姚蘭芬”,還有“土”“土土”“泥土”“家”“家鄉”等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