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阿婆-隨筆散文

古運河在桐鄉市境內拐了個大彎朝東走去，這個近九十度的彎就座落在叫石門灣的老鎮上，著名漫畫家豐子愷先生的故里。我童年的快樂就誕生在灣裏一條叫殷介弄的小巷，白天和坦坦蕩蕩的運河相鄰爲伴，晚上的夢肯定也與水有關：飄浮着的吵鬧，搖晃着的`遊戲。

我的家就在古代好人家的一個廳堂改成的老房子裏，我家在外面，鍾家阿婆家在最裏面。鍾家阿婆到底姓什麼，我從來都沒有知道過，大概是她的夫家姓鍾，且有了一定的年紀，反正從我能夠記得起開始，大家全都這樣叫了，於是她理所當然地成爲我的鐘家阿婆了。

鍾家阿婆人精瘦，因爲過世的夫家在當年公私合營的時候有點股份，按月還能拿到紅利，所以日子過得不錯。她跟兒子媳婦及孫子孫女一起過，平時就喜歡抽抽菸和串串門什麼的，經常會看見她手夾着紙菸，到鄰里話長話短的，我就是偶然一次犯錯誤而被鍾家阿婆發現“聰明”才華的。

那一年我好象才五六歲，由於不聽大人話去運河灘上玩，正在被奶奶脫了小屁股教訓，這時鐘家阿婆來了，不但不勸還說是要打，打得好，我當時又痛又哭罵了她一句什麼，沒想到鍾家阿婆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從此，我就開始了在鍾家阿婆面前的幸福生活。

那個時候金錢和物質的匱乏對於我們孩子來說，直接體現在饞嘴上，零食是僅次於衣服的嚮往的東西，而我在每天放學回來，總會得到鍾家阿婆偷偷塞來的好吃東西，一粒糖或一棵話梅，是那時孩子們的快樂所在，這個待遇連她自己的孫子孫女都難享受到。鍾家阿婆常說：書（知識）是自己的，大火燒不掉，強盜搶不走。這句話是對學習最樸素的理解了，而我在這句話的指引下，讀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這更加增添了她對我的喜愛。鍾家阿婆對我的恩澤一直要延續到我讀高中的時候，我在外地上學，每兩個星期回一趟家，臨走前，她還是不會忘記在我口袋裏偷偷塞上幾毛錢，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又是何其大的一筆財富啊。

好在我中學畢業後就參加了工作，領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我沒忘記給鍾家阿婆買了一條她愛抽的香菸，抽着我給她點上的煙，鍾家阿婆突然不說話了，淚水順着她皺紋的臉流了下來。我這樣的孝敬沒能過多久，有次我在遠方培訓，回來才知道鍾家阿婆已經走了：她在傍晚的牀上吸菸，不小心引來了火燭，火很快被撲滅，沒燒着她老人家，而鍾家阿婆緩緩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大約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鍾家阿婆一生抽菸無數，最後被自己嗜好的香菸薰倒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的有意安排？而我，多少年來，一直在回想得到她老人家寵愛的那句氣話，並不斷地作出各種推測，終究未能如願。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夢中，我看見了鍾家阿婆，看見了我尋求的答案就懸掛在石門灣的河面上。醒來時，枕巾上卻已是溼漉漉的一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