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美的母親日誌

猶記得那是一個溫暖的春夜，明亮的燈光下我、母親、小姨三個人圍着一堆別人送的衣服挑揀着，母親拎着一條牛仔揹帶裙左看右看，滿臉躍躍欲試的表情，旁邊的弟弟卻毫不留情地否決了：這件不適合你穿，姐姐穿還差不多。

其時母親已近不惑之年，確實已不是穿揹帶裙的年齡，並且已不是穿任何青春印記強烈的衣服的年紀。那麼在母親的青春時代，她又穿的什麼有青春色彩的衣服呢?母親生於1957年，芳華正茂的時候，土地還沒有下戶，外公在她十五歲的時候過世，她和外婆、小姨一起過日子，家中沒有男勞力，年年都是“倒找”戶，好不容易餵養了大半年的'母雞也得趕在年前賣了去跟“倒找”。一家人可以說連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心思去講究穿戴，衣服補丁重着補丁，能夠穿得暖就不錯了。

母親在二十四歲的時候生下我，二十九歲的時候生下弟弟。八十年代改革春風吹遍神州大地。父親還算頭腦活絡的人，離開家去一個親戚開的小煤窯做賬，開始了在同齡人中比較早的打工生涯。這就苦了母親，一個人在家帶着我們姐弟倆，還得照顧爺爺奶奶的飲食起居，地裏的莊稼也得依着節令栽種、施肥、鋤草、收割，家裏地裏忙得四腳朝天，常常把我們哄睡了還得洗衣服。母親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打扮自己，衣服往往是穿城裏姑姑的，那些年姑姑胖，媽媽瘦，姑姑矮，媽媽高。姑姑的衣服媽媽穿着總不合身，可是從沒聽媽媽抱怨過，一年一年的也就這麼過下來了。後來想起青年時的母親，首先浮現的就是她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髮，嬌美的笑臉，至於她穿的什麼衣服從來都是模糊的，更不知道母親對衣服有什麼偏好，以至於認定母親是不愛美的，穿什麼都可以。直到出現本文開始的那一幕，便在心裏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讓母親穿上漂亮的衣服。

真正實現這一願望卻是在參加工作之後，很少的工資決定了只能給母親買便宜的衣服，第一次爲母親買衣服時，勤儉的她是被我拽進服裝店的，強迫她去試衣服，看着母親穿上新衣在鏡前左顧右盼，我的心裏有着極大的滿足，我不可能償還給母親一個青春，卻終於可以竭盡全力補償她的老年。這麼多年來，母親一年四季穿得出門的衣服都是我買的，儘管沒有多大的牌子也沒有多貴，母親也總免不了心疼我又爲她花錢，當衣服穿在身上時卻是滿心的歡喜，常常自豪地跟別人說是女兒爲她買的。

二十多年來爲了兒女和家庭嘔心瀝血，女人愛美的天性被母親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在母親知天命之年，我和弟弟相繼自立，母親爲之傾注了全部心力的家庭和睦，家人健康，兒女孝順。母親那顆愛美的心才一點點地釋放開來，暫時可以安心卻永遠無法放心的母親才終於有心思理會自己穿什麼衣服，怎樣穿着好看。儘管皺紋已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儘管她的身姿也不再挺拔曼妙，母親在兒女心中依然有着無人代替的美。我愛母親，現在愛美的和以前“不愛美”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