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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村莊堅實的肉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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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迷戀泥土。這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恍惚,好像想起泥土就要扯出某一段貧苦的歲月。我其實不怕貧苦,卻害怕忘記貧苦。總是覺得,只有在自己的內心牢牢記住那段歲月,日子纔有可以追溯的源頭。也只有這樣,流浪的心事才能在漂泊中尋得停歇的寓所。我雖然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因何而往,但我真切地明白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堅實的泥土之上。即便是在將來的某一天,我不再年少,身軀也將會融入腳下的黃土,只有黃土才能夠超越死亡。

泥土,村莊堅實的肉身散文

我有時候思考,每個人該是一棵樹,或正在茁壯成長,或正漸漸老去。可無論人是以怎樣的形態在世間存活,都無法脫離腳下這層厚土,就像正在孕育的胎兒無法離開母親的子宮。人和野草沒什麼兩樣,或許唯一不同之處就是能像我這樣記住自己行走的方向。這沒什麼不妥,野草的高度在於詮釋生命的生生不息,而人必須要弄清楚自己生活的依據。從某一種角度來看,世間萬物所詮釋的,無非是泥土帶給他們的榮與辱。

世間萬物,唯泥土最爲真實。在我的印象中,風是流動的哲學,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人往往還沒悟透其中的哲理,它早已消失在原野中。雨是跳動的音符,或兇猛,或委婉,在時間的洪流面前,也只能算是曇花一現。雖說清風明月人人可得,卻也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之物。唯有泥土,觸得到,摸得着,總能給人無盡的踏實。

可是要我說,真正懂得泥土的只有莊稼人。有一句諺語叫“面朝黃土背朝天”,說的是莊稼人辛苦勞作的場景,意在襯托他們的艱辛。我認爲僅如此理解顯得有些片面。人生苦短,艱辛是每個人需要經歷的過程,此不僅限於莊稼人。“面朝黃土”不應該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它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寓意。此時,我們應該思考,那些匍匐在黃土地上的身影何嘗不是一種敬畏,這種敬畏關於泥土,關於莊稼,更關於“民以食爲天”的生存理念。或許還應該是一種交流,人與土地,人與莊稼。其實有時候靜下心來仔細回憶,我們或許可以洞悉腳下這層土地的真諦。大田裏長着莊稼,那是泥土孕育的生命,是人活命的法寶;山坡上鋪滿野草,那也是泥土孕育的生命,是除了人之外生命的糧食。泥土孕育的生命讓另一種生命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們甚至可以說,泥土就是生命。

鄉村坐落在大地之上,大地是村莊寄身的寓所。二十餘載的鄉村生活讓我對村莊有了更深的理解。在我的心裏,它從來都不是一處簡單的聚居地,這得歸功於自己有些幼稚的想象力。小時候,我有足夠的時間去閱讀原野。我喜歡一個人站在最高的山頂上觀望村莊,好像這樣自己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看在眼裏的事物由靜態變成動態,終會在我的心裏幻化出鮮活的生命。我一直認爲村莊是有生命的。炊煙縷縷,那是村莊孱弱的呼吸;河流潺潺,那是村莊流動的血脈;老井閃閃,那是村莊空洞的眼神;羣山綿綿,那是村莊隆起的胎腹。當我看到泥土的時候,彷彿看到一位慈祥的母親正向自己緩緩走來。有了泥土,村莊纔有了存在的價值。也是有了泥土,纔有了莊稼人生生不息的生命歷程。

可是我敢說,很多人懂得土,卻不懂泥土,真正瞭解泥土的只有莊稼人。這其實並不矛盾,土和泥土從來就不能同一而論,這是我在鄉村二十餘載總結的經驗。也可以說,泥土是土,而土卻不全是泥土,聽起來有些繞口,仔細分辨確是如此。我把土分爲塵土和泥土,塵土令人窒息,而泥土卻叫人踏實。很多事物都具有兩面性,就像這土。黃土高原上的沙塵天氣叫人反感,罪魁禍首是浮在空氣中的塵土。莊稼人的日子因糧食而變得充實,這又得歸功於泥土。對於此,莊稼人分得清楚。父親常說,塵土嗆人,泥土養人,離開誰都是一種罪過。

我太熟悉這樣的泥土,好像記憶也被根植在這土中。從一生下來,我就同這些泥土打交道,土房、土牆、土竈、還有蔓延到溝溝坎坎的土地。那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是走進一個泥土的世界,只是覺得,一塊小小的泥巴就能填滿空虛的一天。成天在泥土中打滾兒,清香的味道,一草一木,卻時常揪起一片茫然,反反覆覆,好像要在時間的洪流中淬鍊成永垂不朽。有時候對着泥土發呆,想象沒有泥土的世界是不是會更加美好,父親再不用出山,母親也不用勞作,似乎一切都可以變得順理成章。我不能給這樣的想象畫上一個句號,因爲我壓根就想不到離開泥土的日子該如何繼續下去。小時候雖然不知道生活中充滿何樣的艱辛,卻深刻地認識到,大田裏的莊稼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動力,而那座荒破的老房子是避風的港灣。當稚嫩的思緒從泥土又回到泥土的時候,心裏不免有些悵然。是啊,我們該懂得,腳下這些堅實的泥土纔是我們生根發芽的地方。

其實這個道理,對於黃土高原上的孩童來說,應該早已懂得。此時,我傾盡所有的回憶,關於童年的回憶始終離不開泥土。這好像是身體中的一種蠱,你越想忘記,它在你的腦海中就會變得愈加清晰。我有時候想,這其實沒什麼不好,我不相信某一段記憶能控制人的思想,可我卻堅信每個人都會有一段不想也不敢忘記的歲月。對於我而言,看到泥土的時候好像所有的回憶都會變得沉重起來,我真實感受到了它帶給我的重量。

回到小時候。每天早晨,父母把我從無比舒適的被窩中抽出來,揉開惺忪的睡眼後,交代給我一天所要完成的艱鉅任務。其實很多鄉下孩童就是如此,他們在不應該承擔的年齡卻要承擔過多的艱辛。我還算幸運,家裏雖窮,卻還沒有揭不開鍋的地步。或許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我是父母親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小小,從小就要享受父母的嬌生慣養和兩個姐姐的照顧。那時候,父親交給我最艱鉅的任務無非是放牧家裏頭幾頭瘦羊。我並不反感放羊,相反,正是放羊能愉悅人的身心。原因很簡單,我可以躺臥在草窩裏看天上的白雲一片又一片從蔚藍的天空中飄過;可以欣賞兩隻野兔爲了一株野草而大打出手;可以聽風掠過樹梢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對於這些事,我樂此不彼。甚至,我可以重新補回沒睡完的覺。不過這會讓我有些忌憚,領頭的大個子寒羊總是在趁人不備時偷吃別人家的莊稼,輕者惹來一陣罵聲,重則不免挨父親幾腳。其實這些我都不怕,最害怕的莫過於着急忙慌趕着羊羣逃竄的時候傷到母羊肚子裏的小崽子,我喜歡這些小生命。

自從喜歡上放羊以後,我開始注意這些泥土。時間長了,竟然總結出一套經驗。比如說,鹹水河灘裏的泥土鹼性太大,青草雖然長得茂盛,卻不合羊兒們的胃口,原因是它們和河水一般又苦又澀;山坡上的泥土太過貧瘠,又因爲坡太陡,蓄不了雨水,野草長時間缺水,又短又幹,羊雖然垂涎,卻只能當做塞牙縫的零食,填不飽肚子。莊稼地裏的野草最好,這些地裏的泥土長時間受到農家肥的滋養,肥沃是自不可說的,野草長在這裏,竟然如魚得水,羊羣在收割完莊稼的田地裏撒開,不一會就能吃個肚兒圓。所以,自打季節一進入夏天,我就開始期盼,盼望哪家犯點兒懶,不要鋤去莊稼地裏的雜草,好讓我的羊兒們一飽口福。就這樣,七八年的時光,我一直在泥土中尋找野草,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少年。當我真正要離開莊稼地的那一刻,心中不免有些惆悵,好像自己一直行走的道路突然出現了塌方,斷了前程。可是在我低頭凝視泥土的時候,彷彿所有的不解就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我明白,只要腳下還踩着泥土,路就不會有盡頭。再者說,這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我只是暫時要在一片別人從未涉足的泥土中開闢一條自己的路罷了。

我相信我沒有離開泥土,這就已經足夠。我也明白,只要我想回到,順着來時的路,我可以回到我的村莊。於是我開始總結,細數這些年和泥土打過的交道。從呱呱墜地到咿咿學語,再到自認爲可以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二十幾年渾渾噩噩的生活,都是泥土賜給我一份安定。

我也相信很多人對於泥土的熱情是毋庸置疑的。好像這是一條定律,泥土註定要蒙上歲月的風霜,披上衆生相戀的流光。很顯然,很多人早已厭倦用水泥代替泥土的社會,他們給這樣的思想賦予一個很好聽的代名詞,叫“鄉土情懷”。我不認爲這有什麼錯,相反,我感到欣慰。如果有一天,他們能真正理解泥土的內涵,這個世界將會多幾分純潔。

我終於知道,自己因何而迷戀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