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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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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幻想過自己變成一尾魚,順着歲月河流逆流而上,追尋着遺落在村莊裏的故事和痕跡;或者在某個清晨,銀白色的鱗光一閃,從清澈的河水中,一躍而起,看看這片我夢裏經常眷戀的土地,和空寂的村莊,廣袤的田野,然後復又墜入水中,在清波暖流裏,回憶起今生在村莊裏所經歷的前塵往事。

村莊的故事散文

春天裏回村莊走了一圈,那種久違的純淨與簡單,讓我的血液膨脹。村莊的人與物,竟如此撕裂着自己。我不由得嘆息,因爲,去村莊的我,是從村莊出發的,而當我回到原點時,卻對村莊的巨大變故感到觸目驚心:最先感覺變化的是村裏鄉民一個個地出去了,村莊逐年空寂起來;接着村中少人居住的老屋一座接一座地塌下去,不久一蓬蓬蒿草、荊棘從牆角爬上來,遮蓋着一地的斷磚殘瓦,也遮蓋了村莊曾經一度繁華的痕跡……村前那條小河也乾枯了,露出了寬闊的河牀,水草飛快地爬過來,填補着歲月的空白。

曾經,村莊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土地是我們今生的乳孃。村莊裏一代一代人從土地裏獵取,刨土而食。村莊的人們,曾經不顧生死,爲爭得土地與生存的權利,擰成一股繩,與天鬥、與地鬥,成爲村莊鮮活的一部分,猶如呼吸與脈搏一樣無法割裂,可如今他們對土地、對村莊難以捨棄的心態爲什麼一下子改變了呢?面對土地的變故和日漸空寂的村莊,我不由捫心自問:是什麼讓我的農村兄弟義無返顧地逃離土地,逃離村莊,前赴後繼,奔向那個陌生的城市?村裏的小夥伴、多年在深圳打工的阿成長長地嘆了一聲:唉,誰想出去啊,城裏沒有我的家,吃苦受累還不是爲了孩子?爲了將來……說這話的時候,阿成眼睛裏流露着迷茫,彷彿一陣煙霧在心頭嫋嫋升起。

也許,在他們卑微的心裏,始終潛伏着一個夢想,就是逃離村莊過上與城市人一樣的生活,儘管這個夢想一次又一次被現實生活擊得支離破碎,但他們還是無怨無悔,一代一代選擇離開,選擇逃離。他們在城裏做小生意、擺攤、打工、蹬三輪車……城市最吃苦受罪的髒活、累活他們都做。而當年底回到村裏的時,他們大都體面起來,西裝革履,大包小包的東西,兜裏掏出來的香菸換了牌子,況且他們見過了世面,講着那些燈紅酒綠的'故事。只是他們不說,在城市,他們依舊生活在社會最卑微的底層。他們把累與淚緊緊地收藏在心底。

兩千年刨土而食的時代終於踉踉蹌蹌地翻過去了,當那一束宿命的陽光照在臉上時,我的農村兄弟正蹲在老屋門檐下咕咕地抽着水煙筒,在吐出的菸圈裏回味昨天,在沉默着:田地已荒蕪了,村莊也破敗不堪,而多年艱苦打拼、爲之流汗流淚的城市始終板着冷冷的面孔,始終沒有洞開那扇溫情的大門。明天呢,是去侍弄長滿野草的土地,還是繼續進城去追尋夢想……明天,或許他們根本就沒有明天。

村莊還是當年的村莊。只是沒有了往日的生氣,缺少人氣的村莊就連心跳也那麼的清晰,就連村中那口曾經光滑的老井也沉默下來,滿是索痕的井沿記錄着歲月的滄桑,只有井水依舊清澈照人,一隻小青蛙不小心掉了進去成了真正的井底之蛙,它把老井當成了躲避歲月風雨的家。就連村口那棵巨大的菠蘿樹也不再向人炫耀它的果實了,沒有了炫耀的對象的大菠蘿樹使勁地長着枝葉,婆娑的身軀成了村莊旺盛生命的唯一風景,成了進城的農民兄弟聊解鄉思的寄託,不料後來給人看中被連根刨起運進了城裏。村莊又一次陷人了沉思之中。

陽光大朵大朵地趴在柴扉半掩的門縫上,向院子裏探視着。院落安靜,水泥地上的青苔若隱若現,看不見家禽,甚至它們的痕跡。風不會停留,總會翻過低矮的圍牆走進院子裏,調皮地捲起滿地的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只有這時,那個靠着院門枯坐的老人才微微睜開眼,粗粗地看了一眼,然後又合上眼皮,又跌落在往事的回憶之中。

老人叫黃超,我們叫他伯公,是這個村莊裏最有學問的人,也是我們小孩最喜歡的人,因爲他會講故事,一有空閒時間就在那棵大菠蘿樹下給我們講故事。其中講得最爲精彩的當數《薛仁貴徵東》,讓人百聽不厭,以至有些章節到現在我還能背出來。黃超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大後與村裏其他夥伴跟人一直在城裏打工,女兒還在城結了婚。而年老的伯公一直守在村莊裏。白天他總愛到村頭那棵大菠蘿樹下溜達或者在打瞌睡,或者向着城裏的方向張望着。後來他實在走不動了,就在老屋門檻上枯坐着,有時一坐就是幾小時,一動也不動,就象一尊歲月的雕塑,時間在他面前放慢腳步,肅靜地躡足而行。如同那風中翕合的院門,沒人能看見他翕合的眼睛裏,走出走進着什麼?

在村子裏,只有孩子是快樂的。沒有父母的束縛,他們像脫繮的小野馬,在村前、村後甚至在瓦礫堆裏掀出快樂的塵埃。孩子是太陽留在村莊的影子,是父母留給爺爺奶奶的慰藉,是系在院門上的風箏。當鳥雀歸巢,雞息於塒,他們也收斂起頑劣,乖乖地蹲在院門口,等着爺爺奶奶的歸來。這時,他們纔會發現坐在院門口的老人,但這已引不起他們任何興趣,他們開始想念在城裏打工的父母。一個孩子的安靜,是孤獨的;一個孩子的孤獨,是最讓人心痛的。

孩子怕黑,因爲黑夜讓他們感到孤單。深深淺淺的夜色裏,他們蜷縮在門口,等着晚歸的爺爺奶奶。他們害怕這種安靜和孤獨,想要抱住些什麼。這時,他們會依偎着那些雕塑般的老人,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或者,抱着自家大黃狗的脖子,並不時和它說些悄悄話,直至沉沉睡去。

每個人的心中原本都潛伏着一個故鄉。曾以爲,村莊就是我的故鄉。我在那裏度過童年和少年。那裏的山水、草木,那些兒時嬉戲的玩伴,時過境遷十多年仍不變樣,反覆入我夢中。

事實上,事到如今,山坡光了,河流乾了,老屋塌了,村民們逐一搬離,村莊陷入空寂。每次回村子,我要撥開門前的荒草,才能找院門上那把鏽色斑斑的鎖。開一次,要擰大半個鍾,擰得兩手紅腫,雙眼發脹。推開院門,一片荒草、塵埃撲面而來,兩隻老鼠急急地遁入草叢中,那是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在村子裏轉轉,尋找着記憶中的痕跡,偶爾看到幾個小孩在巷道里玩着沙子,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走近的我,有個還驚慌地跑回屋裏大嚷:“爺爺,爺爺,有人啊……”一隻小黃狗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向着我猛吠。那時心裏才明白,我這個村莊裏曾經的主人,現在卻成了陌生的客人了。

每次回村子,我總當成是最後一次,儘可能多帶些東西離開。有一次,在睡過老屋的房間找到小時候的一張獎狀,一張已經破損不堪的獎狀,那時我跪在牆角里無聲地哭了——這個我人生最初階段生活過的村莊,如今是我心口上最隱忍的痛。

離開村莊後,我就像一葉無根的漂萍了,隨波逐浪中走過一個又一個港灣,一個又一個村莊。但她們,均無法給我以故鄉的感覺。我無法將根系紮下來,因爲土地沒有給我殷實的感覺,甚至不知道明天我將漂泊何處,那裏是不是有着一樣的村莊,有着一樣農民兄弟?

而我夢中的故鄉,故鄉早已淪陷了。有人說葉落歸根。但我不知道,我老了後,又將歸何處?

我是一隻找不到故鄉的候鳥,村莊我是註定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