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秋後的泥土散文

秋後的泥土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05W 次

秋後,收割完的土地上,東方紅拖拉機日夜轟鳴。剛剛翻犁起的土地喧泛鬆軟,在太陽下,閃着黑油油的光。抓起一把,一捏就成一團,但扔開馬上又鬆散如沙。

秋後的泥土散文

小時候,我們特別喜歡這種田地,那土溫潤軟和得像是新新的棉布被褥,散溢着久蘊不露的清香,雖有點兒溼氣,有點兒沁涼,但又有些溫暖,彷彿是貢獻了一茬莊稼後的大地帶着體溫的肌膚,讓人不由得想親近,與土擁抱,與地摩挲。

我和小夥伴們常在這種地塊裏躺上去打滾,有時還脫了光衣裳赤身玩耍。不遠處,驢也在地裏躺倒打滾,還長嘶幾聲。

我們誰也不明白驢打滾時爲何要昂頭長嘶。

我們大笑大叫,互相追逐嬉戲,在犁起的鬆散的泥土上爬摸滾打,全身的熱汗和泥土混在一起,在皮膚上粘上厚厚的一層,個個土頭土臉,像泥娃娃。

土地裏打滾跟在打麥場上打碾出來的麥堆上打滾略有不同,新新的、閃着土黃色光澤的麥粒兒雖也沁涼,也溫暖,但沾到皮膚上一抖就掉落了,柔嫩的皮膚上滿是麥粒烙下的印,好似出了一身的麻子。

而在打碾出來的胡麻堆上打滾,又是另一種體味,扁扁平平的深棕色胡麻,比土地溫暖些,卻比麥子又冰涼些,沾到皮膚上抖落不淨,腋下腿彎處得用手摳,好幾天了,在腳趾縫裏還會發現已被捂軟的胡麻。

幾十年後的一個初夏,久居城市的我跟幾個文朋詩友到較偏僻的一個村莊會友,那家有個大院子,院內大棚下堆着土黃色的隔年大麥,上面一層厚厚的塵灰。喝了點酒的我,望着大麥堆,一種久違了的親近感油然而生,終沒忍住,沒脫衣服,撲躺在上面,打了幾個滾,遭到了朋友們的嘲笑。我心想,你們沒有跟土地,跟麥子肌膚相親過,哪能體會到在上面打滾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啊!

玩夠了,衝到河邊,秋後的河水有點冰涼,猛一灑到精赤的身上,打個冷戰,但一會就適應了,大家慢慢渡到河中間,互相擊水,洗個痛快。要是夏天,會一個猛子扎進水中,蹲下身去,憋住氣,水面上一串一串的泡泡,看誰在水底憋的時間長,誰就會很自豪,就是鳧水的英雄,受到大家的擁戴,成爲孩子王。

河水沖走了我們渾身的泥土,天空的雲從我們的頭頂飛馳而過,地邊樹上的鳥兒被我們放肆大膽、充滿野性的笑聲驚起撲棱棱飛走,地頭啃秋草的羊也擡起頭來,邊咕吱咕吱嚼着到嘴的美食,邊望着我們咩咩地叫着。

小時候,秋天的田野讓我們百看不厭,怎麼玩也不累。只要撒出門來,到了田野,就不想再回家。

春天的土地太潮溼,雖耙磨平了,但堆滿土糞堆。夏天的土地長滿莊稼,誰敢在青翠油綠的麥田撒歡,儘管那種慾望時時誘惑着我們。冬天的土地冷冰冰,有時冰天雪地,破舊單薄的棉衣棉褲使我們輕易不敢在野外多瘋。唯秋後,遼闊的田野是孩子們盡情撒野的好去處。

過些日子,新翻起的鬆軟土地被風吹日曬,上面有了大人巴掌大的土塊,下面纔是溼軟的土壤。而這些凝結了的土塊,又是我們壘窯窯的好材料。

在地裏就近取材,一塊一塊的土塊搭疊起來,壘成一個小小的.土塊窯,留個小門,從河邊樹林裏撿來乾柴枯枝,折斷,引燃後放入窯窯裏,不斷添加柴火,幾縷青煙從土塊縫隙裏冒出,裊裊上升,或隨風飄散。孩子們大呼小叫,在鳧水王的指揮下,拾柴的,拿土塊的,添火的,無不勤快之極。

一會兒,也就是大人抽幾袋煙的功夫,那些土塊都被燒烤得熱了,熱透了,變了顏色,由原來的青灰色變成黃黑色,我們知道,火候到了,拍打滅窯窯裏的明火,把大家從各自家裏帶來的土豆集中起來,統統放入窯窯裏,然後把窯窯弄塌,用木棍把熱土塊敲碎,直到敲打成細土方罷,廣闊的土地上就有了一小堆冒着熱氣的青中帶黃的土堆。

孩子們有足夠的耐心,在地裏河邊撒野玩一陣,在樹叢草堆裏捉一陣迷藏,時間拿捏的恰到好處,來到土堆前,用木棍扒開熱土,哇!金黃金黃的土豆在土灰中宛如河灘裏一枚枚碩大的鵝卵石。土豆的皮又黃又脆,一碰即可脫落,裏面白白的瓤沙沙的,冒着熱氣,一捏,往下掉塊,吹一吹,不用牙,用舌頭一舔,就進了嘴,滿口溢香,肚裏早伸出小手來,抓進肚去。

孩子們剛開始有點猴急,灼燙的土豆在兩手倒來倒去,口裏一會吹,一會吸着涼氣,慢慢地,大家不急了,一口一口慢品細嘗,似在讓舌頭牙齒腮幫子喉嚨腸胃一起記住這香這滋味。

美味墜進肚裏,就像青草和鮮花,會發散芳香,絲絲縷縷滲透全身,大家夥兒躺在地上,地上的土灰堆還冒着熱氣,覺得身上暖暖的,陽光也越來越燦爛,風也不再寒冷。

鳧水王很公平,把吃不完的土豆按人分了,拿回家去,讓爹孃們也嚐嚐孩子們的傑作,那皮焦酥脆、香在裏頭的壘窯窯土豆,也是爹孃們的最愛,只是他們忙於勞累,無暇來做。

其實,無論是誰,一生中最愛吃的美味總是跟童年連在一起的,童年喜歡吃的東西總是延續終生喜歡。

也是在幾十年後,到沙漠遊玩,金黃的細細的沙粒,讓人倍感親切,眼前浮動着秋後的土地,打麥場上的麥堆,棕色的扁平的胡麻堆,土地青中帶黃,麥堆黃中帶白,胡麻棕色發亮,三種色彩在腦海交替疊翠,幻化成金黃的麥堆,直想溶於其中。大喊一聲,從沙樑上一直滾到山樑下,四叉八仰,呈大字型,一種通泰透頂的舒坦感傳遍血液,滲入筋脈,貫通全身,那種舒坦,用語言怎麼也表達不透徹。

望着碧藍的蒼天,引吭高歌或是大聲喊叫的慾望實在太強烈,終究還是衝破喉嚨,於是,沙漠裏,蒼穹間,有了我五音八荒的喊唱聲音。

終於明白了驢只要在空地上,沙地裏,躺倒打滾時,昂頭長嘶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