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中秋夜,心中盈一抹童趣

雲淡風輕，丹桂飄香，樹影婆娑，月影西窗。又一個流年，不經意間，中秋如期而至。如銀似玉的粼粼波光，清逸微漾，與天穹中一瀉而下的皓月清輝，相映成趣，真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空靈悠遠的意境。心中潛滋暗長的懷鄉情愫，氤氳盪漾，猶如滑過舌尖的松花蜂蜜，綿甜悠長，此刻，情不自禁地想起童年趣事，追着大人去收蜂羣，去識蜂性，走過樸實無華簡單純真的一段童年心路。

家鄉的村落羣山環抱，植被茂密，蒼翠蔥蘢，物種繁多，葳蕤滋榮，從春到秋，花開不敗，最適宜蜜蜂繁殖釀造。方圓四周，勤於農事，而又兼顧養蜂者甚多，村裏的三爺就是附近有名的養蜂能手。

農曆五月的時令，正是春末夏初。冬眠後的蜜蜂，經歷過百花盛開蜜源廣佈的春季，因爲大量繁殖，蜂羣不堪擁擠的蜂房，需要新生的蜂王帶着它們另覓王臺安家落戶，繁衍生息，釀造花蜜。它們會乘養蜂人不備之機，傾巢而出，上演一出養蜂人與羣蜂之間的“逃離與追捕”大戰，在當時年少者的眼裏，那無異是驚心動魄的，是充滿激情與挑戰的智慧大戰。

三爺身材高挑，說話高聲大噪，儘管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卻很有人緣，和侄孫輩們關係最能合得來，有時還會相互逗樂取笑。他也是個閒不住的人，平常喜好養蜂，是大家公認的養蜂高手。特別是他養的蜂羣外逃，或者收捕不期而至送上門來的蜂羣時，吆喝聲二、三裏外都能聽到。那時我和小夥伴們才上一、二年級，山裏的孩子野貫了，都不愛怎麼上學，卻被家長老師連哄帶嚇，成天圈養在破廟改建的`學堂裏，過着魂不守舍的學堂生活。

雖身在學堂，卻心飛天外。有次忍耐着上完枯燥乏味的四節語文算術課，到放學吃午飯時，已是飢腸轆轆，有些百無聊賴，無精打采。正恍恍惚惚走在回家的半道上，老遠聽見三爺熟悉的吆喝聲，並看見不時揚起在半空中的灰塵。哦，是三爺又在收蜜蜂哩！大家一時倦意全無，興致大發，斜掛着書包，叫喚着撒腿就跑。那個經常逃學的平娃，也提着他的裝了一隻黃嘴小雀的寶貝鳥籠，不知從哪棵樹下冒了出來，慌慌張張加入到我們的行列，跑向三爺正在收蜂的地方。身邊是撒着歡兒跑前跟後敢和豺狼一較高下的勇敢可愛的犬仔“黑虎”。

三爺此時正灰頭土臉，手忙腳亂，剛放下肩上扛着用竹子編織的蜂鬥，冒着被蟄傷的危險，又提着柳編的扁籃，裏面盛了半籃炕灰，右手抓起炕灰，一把接一把地將灰撒向半空中。晴空裏揚起一團團灰霧，像極了看過的電影地雷戰中地雷炸響時的情景，追逐堵截正要逃離的蜂羣，口中唸唸有詞，“蜂王進鬥！”，“蜂王進鬥！”，聲音拉得又長又亮。天空中無數只蜜蜂飛來舞去，嗡嗡叫響，焦灼不安，像一團飄忽不定的雲團，橫衝直撞。

不時還有單個的蜜蜂，俯衝而來，從大家眼前耳旁飛過，嚇得大家儘量躲閃，期間還有被焦燥的蜜蜂蜇傷臉頰，疼得嗷嗷大叫的，可這絲毫不會影響大家的興致和熱情。大傢伙也真替三爺着急，不由自主地拉長聲調，很有節奏的學者三爺吆喝着“蜂王進鬥！”、“蜂王進鬥！”稚嫩的童聲在天地間一遍遍迴響，穿過河谷，飛向高山，傳向遠方。有大點的卻和三爺開玩笑搗亂，口裏喊着“蜂王進鬥旋出旋走！”，氣得三爺又罵又瞪眼，嚇唬着說，誰再亂喊，八月十五就不給他蜂蜜吃。

在三爺一把又一把炕灰狂轟濫炸圍追堵截下，在大家一聲又一聲地盛情吆喝中，蜂羣像中了魔咒似的，逐漸聚攏，且慢慢地變得安靜，在蜂王帶領下，向那棵長在地埂上的老梨樹徐徐靠近。三爺將挑着蜂鬥足有三丈多長的蜂杆靠在樹上，這時不斷地有蜜蜂在鬥內飛進飛出，漸漸地有越來越多的蜜蜂，隨着招引它們私逃的蜂王飛了進去，一隻跟着一隻，一隻挨着一隻，簇擁成團。

待蜂羣不再亂飛，安靜地懸吊成團時，三爺又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柳條簸箕平放在地，將蜂鬥輕輕地從蜂杆上拿下，輕手輕腳地倒扣在簸箕上，收蜂之戰總算大功告成。晚上三爺會乘着月色將鬥裏的蜂兒放進準備好的蜂箱。汗水從三爺滿是灰塵的臉上一道道流下，三爺一臉的燦爛，一臉的愜意，一臉的滿足。他點上一鍋旱菸，興致悠然地吸起來，空氣中瀰漫起又辣又嗆人的菸草味。

大家全忘記了飢餓，意猶未盡，待三爺抽完一鍋旱菸，又跟着走到三爺養蜂的地方，蹲在一個個用圓木一分圍二，中間掏空的蜂箱旁，聽三爺津津有味地講蜜蜂的故事，什麼是蜂王、工蜂、雌蜂、雄峯，它們的習性差異與各自不同的分工，以及專事偵察花源的蜜蜂，如何用不同的姿體舞蹈，像鐮刀舞、擺尾舞、還有8字圓舞，告訴同伴花源的方位和遠近。還讓我們自己仔細觀看，辛勞忙碌進進出出的蜜蜂有什麼不同。

並反覆叮嚀，千萬不要惹惱蜜蜂，它在自衛攻擊蜇人之後，也會同歸於盡，斷腸而亡。大傢伙凝神靜氣的盯着歸巢蜂后腿裹滿花粉，滿載而歸，鑽進蜂房，御下黃色的花粉，再次從進出的蜂巢口爬出，匆匆加入出巢蜂隊伍，像彎弓滿弦射出的利箭，無影無蹤，又去採集花粉。看着眼前菜園裏花叢中就近採花的小蜜蜂，心中充滿幻想、神祕、感動和甜蜜，想象着在羣峯的精誠協作下，香甜可口的蜜汁聚少成多，似有蜂蜜慢慢地從蜂巢口中流出。對圍着自己嗡嗡鳴叫似有攻擊之意的，心生憐惜敬畏，也不敢隨便撲打，只是用勁呼氣將蜂吹走。有時這樣看着過於入神，浮想太多，竟會忘記去學堂上課。

天高雲淡景色怡人的春夏時節，時不時會在陽光明媚的午後，一次次碰到這樣的收蜂大戰，三爺收養的蜂羣會不斷增長到二、三十窩，放養在地埂下向陽避雨的地方。秋天蜜蜂會給他帶來不菲的收入，也給童年的我們帶來名至實歸的好處，帶來中秋節蘸蜜吃饃的甜蜜幸福。因了對蜜蜂的喜愛，只要看到開得格外燦爛的鮮花，清澈的泉水，總希望蜜蜂都能找到，採集回去，釀造出香甜怡人的松花蜜來。

後來慢慢長大，有所感悟，有所啓發，自覺不自覺地將蜜蜂精神用在學習和工作上。甚至覺得今天的生活工作，總和蜜蜂有着不可割捨的聯繫。到如今，在一個又一箇中秋，吃月餅，品蜂蜜，都會想起小時候幫着三爺收蜂，以及心神專一地觀察蜜蜂的那些有趣的童年往事。今年這個中秋夜，又多了一份念想，多了一份思索。想起中秋之前去看法庭災後重建地址，在集市上見到舒適悠閒，吆喝着叫賣蜂蜜的鄉親，現已步入中年小時經常逃課的夥伴。交談中始知，雖歷經艱辛，他對生活仍然執着從容，渴望而又滿足。平常聽多了對名利金錢太多的怨言甚至不平，對生活過多的無奈和糾結，以及對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習以爲常，由此也會思想起他真誠、淡然與樸實的那份厚重的鄉土情懷，心生一份真實的感動。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佇立窗前，凝望着清朗詩意的月華，稀疏斑駁的樹影，不由人情思暗涌，遷思迴慮。其實，過盡一世繁華喧囂，是幸福；守望一份簡約清寧，也是一種幸福；心盈一抹牽念眷顧，更是一種幸福。對待生活，態度不同，感受就會不同，心態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