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散文
（一）沱江
沱江就在這裏。
崇山峻嶺無法遮擋它的靈性。在清新、淡雅的綠色中理出頭緒之後，它以濃雲薄霧的姿態來到鳳凰，將迂曲柔婉，纏纏綿綿定性、定型，並永久地安營紮寨在這裏，繁衍出一座美麗的小城。
鳳凰並不振翅高飛，卻反而以欲飛不飛的形體，連繫着人們的心緒，讓那些在點點桃紅點綴中的亭臺與樓閣盤旋環繞出山水相擁的意境，朝向荒野，朝向彩虹，生成綠野仙蹤和淡淡的湖光山色。但凡潺潺流水經過的地方，都鐫刻水的魂魄與石頭的經絡，孕育出千年的風物與萬古的輪迴。而穿越這萬古輪迴的，則是這裏樸實的山路和和婉動人的山風。
鳳凰，車水馬龍。
北門碼頭迎着湍急的江水與老營哨隔空相望，涌動的人流擠壓着城牆上的石頭。杏簾斜出的地方，人們用新桃和舊符勾勒水岸的妖嬈，並讓它在歲月中盡情燃燒，連綿成人一半水一半的美妙，然後定格在山谷的懷抱裏，或化身爲影影綽綽的枝條，或堅定如風景裏的一代天嬌。
從木橋或跳跳巖上經過，人們會不約而同地對水的轟鳴和木船上流傳的歌謠尖叫。他們的愛或者恨無關雪月風花，無關天涯芳草，似乎只爲心裏鑽出火苗，在桃紅柳綠時，有人曾對自己的心頭回眸一笑。
桃花春水是這裏的常客。它漂來繽紛的落英，也漂來荒野最隱晦的柔情。在桃花春水的去處，漩渦是孤寂的風景，隨槳聲一起遊蕩，隨船歌一起悠揚。虹橋就座落在前方，遠遠地露出胸膛，活靈活現，牽引出南華山上的虎嘯龍吟，漸漸抵近八角樓，抵近一望無際的天頂。
鳳凰，遊人如織。
人們到鳳凰來，多半衝着沈從文畫裏的湘西——那些藍衣黑裙，佩帶丁當銀飾的苗家女，那些皮膚黝黑，略帶匪氣的土家漢子，以及他們酒一樣醇正的方言土語。
我在鳳凰古城裏遊走，登南華樓，訪天后宮，路過鳳凰廣場，摟過萬壽寶塔。在古城的牆根下，我用手觸摸烽火留下的遺址，聆聽歷史灼燒出的歲月的痕跡，我還在一家蠟染的作坊，看一位苗家阿妹把春花秋月染進自己的相思，漂出天地人和的年景。古城容留五湖四海的聲音，也淨化東遊西蕩的魂靈。在古城的每一個轉角處，人們都能找到精美的畫幅，從丫丫學步的掛肚兜的孩童，到長髮如雲的浣紗少女；從鏽跡斑斑的深幽小巷，到陽光燦爛的農家小院......這裏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碟瓦片都彷彿一種情境，長着透明的翅膀，揹着活靈活現的輕盈，帶着永生不滅的精神。
沱江水徹夜奔流，它的微瀾也始終祥和篤定。時間對於這裏，是古老的寓言；生命對於這裏，有如春天，有如夢境。
在鋪着石階的河水旁，我喜歡將腳伸進淺淺的波濤裏，感覺水的歡暢與自在的清涼，聽水中傳來流淌久遠的鈴聲。水草是這裏最美麗的居民，它並不輕信與時俱進，只柔軟地堅守自己的恆定。
行在鳳凰，我並不迷戀傳說中的神鳥，只一味地入鄉隨俗，嘗彌猴桃，喝糯米酒，賞月季花，惦記百靈一樣的歌喉。我不知道苗家阿妹會給誰送去一生一世的溫柔，但我確實心甘情願自己能變成這裏的一塊石頭。
時間不走，沱江不眠不休。
在白天與黑夜的縫隙間，懷揣心事的人們在岸邊停留，他們不再害羞，用乾淨的心願祝福自己益壽延年，祝福生活有美麗的故事持續上演。
（二）煙雨鳳凰
五月，我再次來到鳳凰。
鳳凰的天氣依然想象中那麼玄幻。冷冷熱熱，陰陰晴晴，一些水汽在身邊纏繞，一些亮光在遠處飄渺，春去春回的光景就像人間不老的情緣，夾雜着少女多變的心跳。
似乎從歲月年輕的時候開始，沱江就一直在晴晴雨雨的紛擾中保持這樣的姿態：漲漲跌跌，起起落落，從無到有，從莫名到顯耀，周而復始，用青春靚麗，用陰晦像謎，變幻出莊重或窕窕，即便沒有東西南北的名號，也盡顯難以捉摸的俊俏。
這裏的樓，一直惦記着水的溫柔；這裏的山，一直洋溢着持久的.懷舊；這裏的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特別喜歡在溼潤的世界裏自由行走……天寬地厚，似乎只證明一種存在：如果不願意相信溼冷與寒意，就用一種隨處可見的風雨，讓歲月變成詩意與迷離。
雨霧晴光，飄然若絮。時間穿過的每一個弄堂，似乎都迎着季節開放，像花那麼敞亮，像細心粉飾過的陽光，也像光陰將生命點燃，而在漸行漸遠的春天的背影裏，你最能體悟到的奇蹟不是花開得非常徹底，而是紅塵裏所有的祕密生死相依，夢永恆不可代替。
虹橋，永遠是這裏最好的記憶。藍天如洗，它是家，依偎眼前一畝三分地；雨霧空濛，它是船，漂零萬水千山總是情。這情境，就算不曾與舊年的風雲爲鄰，也足以讓有心事的人拾得安定。
小巷幽長寧靜。它們在風塵中生出許多名聲，有繁榮登頂，也有落泊酩酊，惟獨沒有是是非非的花名。
除了安靜，隨水聲音從遠方來的霧總能在不經意間化開人們的心結，讓心緒擺脫困境，讓日子隨季節清明，讓光陰走走停停。而那些隨雨聲滴落的潮溼會慢慢形成古蹟和風景，刻印在紅色的土石裏，懷着夢或者傳奇，在人們的腳步聲中完全迷失自己。
傘，讓雨巷充滿神奇。它們的蹤跡或許永遠代替不了情懷的樸實，但這時候卻永恆地被賦予了高雅和期待。它們被擎在人們的手中，隨風雨一起搖擺，穿過小巷，立在橋頭，依在水邊，蔚爲壯觀，長出赤橙黃綠的精彩，繁衍出古鎮的風物和古往今來。
桃樹，依然熱愛水邊，而且已經懷上了健康的果實，毛絨絨的，很像成熟的胚胎；而那些柳葉則不再等待，將滿滿的愛變成忽遠忽近的關懷。
在古鎮幽長的街巷中漫步，迎着穿越往事的風雨，無論你是否有思想，或者你的思想多麼蒼白，也能摺疊出一些有靈性的絲帶，像水花，像霧靄，像長久以來我們遭遇過的那些風光與精彩。
站在鳳凰的任何一處高臺，天色在每一個人的周圍散開，你惟一能感覺到的，是山很近，鼓聲很近。風雨非常稠密，它們一簾接着一簾，飄過大地，漲停於瓦礫，清楚地抒寫自己的寫意。而這個時候，我只能用自己的手緊緊地裹住自己，繼續穿越下一場風生水起。
雨一直下。雨霧下的鳳凰，世界生長，時間顯得無圓無方。
這時候，我很容易看到女孩們將自己喜歡的銀鐲擺弄成法器，我還看到小孩穿過遊人的身體，挽着她們嬌嫩的小花籃搖曳在風裏，我最終還是把目光停留在船上，那裏曾彌留過來自山裏的暗香。
無需青春作伴，煙雨是鳳凰思念已久的新娘。
而我呢，且將追隨歲月的浮光，遊弋成這裏若隱若現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