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時代變革裏流逝的匠活兒散文

改革開放前期，變革的潮流還未涌進黃土脊背上的無雙鎮，無雙鎮的生活面貌還是延續着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焦三爺便是這規矩裏的典範。焦三爺是無雙鎮上唯一能吹出百鳥朝鳳來的嗩吶高手，可見他在無雙鎮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紅白喜事請焦家班時都必得行隆重的接師禮，他也是把嗩吶吹進骨頭縫裏的人，他說嗩吶不是吹給別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所以嗩吶是他的命他的魂，是他必須要爲老祖宗繼承下去的匠活兒。在他爲自己挑選接班人時，他秉承百鳥朝鳳的宗旨，以品德立本，選了品性純善的天鳴，而拋棄了悟性極高的藍玉，中國是個五千年來的禮儀之國，儒家思想早已根深蒂固，這種選擇是必然的。而當十年後，改革的潮流大規模地延至無雙鎮，人們的思想也開放起來了，嗩吶，這源於民間的匠活，已然不如洋音樂來的新鮮來的刺激，無雙鎮上嗩吶的光環也在漸漸得暗下去，焦三爺雖百般支撐，卻沒能改變嗩吶的命運，嗩吶傳至天鳴這代便喘息不堪了。

天鳴是八十年代農村孩子們的縮影，天性純善，卻沒能扭過父輩的干涉，十來歲便被送至焦三爺那裏學習吹嗩吶，爲的只是圓父親兒時的夢，是父輩藉以光耀門楣的工具。但他又是幸運的，伴隨時光的流逝，嗩吶終於融進了他的生命，成了他的魂。他是在改革潮流下接下焦家班，成立遊家班的.，他雖有心傳承嗩吶這門匠活，卻無奈時代弄人，最後也只得嘆下悲涼的唉息。

嗩吶，源於民間的樂器，"一杆嗩吶八個孔，七個音符曲百種"，百鳥朝鳳便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用於白事的曲子，但它不是一般的曲子，從曲技上說，他是極難吹奏的，需要有堅實的基礎、熟練的技術，在無雙鎮，也只有嗩吶王焦三爺會吹，會吹百鳥朝鳳是嗩吶人至上的榮耀，一個金嗩吶只吹一個百鳥朝鳳。但它又不是隨便可以吹奏的，受用的人必須是那些德高望重的死者，一般人是無法享受的。影片裏，只有火莊的老村長受用過百鳥朝鳳這曲子，老村長是打過鬼子，繳過土匪，修過水庫的人，他爲無雙鎮立過功德，所以在他死後，焦三爺與天鳴合力爲他吹奏了百鳥朝鳳。

嗩吶，這民間流傳下來的文化，在時代變革中遭遇外來文化的碰撞，於新事物中卻沒能立住根腳，終於是源於民間熄於民間的，但最後焦三爺應該是有一點欣慰的，縣文化局的局長就嗩吶這一民間樂器，把它列爲非物質文化遺產給記錄下來，這算是對民間文化的一種拯救嗎？黃土脊背上的一座矮墳前，天鳴吹奏的一曲百鳥朝鳳，卻成了嗩吶文化裏的魂與殤啊！

拋開民間文化這層主題，電影百鳥朝鳳又無疑不是在給我們展現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時期關於師徒間、父子間及兄弟間的那層微妙的人性關係。從祖輩那算起，男人間的關係總是嚴肅生硬的，尤其是師徒之間、父子之間卻更顯階級性，更顯尊卑性。師父焦三爺做足了一個家長應有的嚴厲苛刻，有時近於殘忍，在天鳴第一天未能用竹竿吸上來水時，師父竟無情地削減天鳴碗裏的米飯，殘忍地說句我的哪個徒弟不是從娃娃過來的，晚飯後，他又會讓師孃端着紅薯給天鳴送去，這便是典型的中國式的嚴父，在嚴厲之中總是夾雜着滿滿的慈愛。師父焦三爺延承祖輩身上那份莊嚴的脾性，總是不苟言笑地訓導天鳴，在他給藍玉挑選嗩吶時，他就無情地蹂躪了天鳴幼小的尊嚴，以致天鳴會絕望地打包回家，當然的，師父後來會恍然醒悟，重新照顧到天鳴的種種感受，這便又是那個時期父輩們常會持有的做法。嚴厲歸嚴厲，師父對天鳴那的確是情真意切的關心，是一種建立在父子關係上的舐犢之情，在師父彌留之際，他依然關心的是天鳴和天鳴的遊家班，他賣掉僅有的耕地的牛，只爲幫天鳴添一套新傢伙，他把對天鳴的愛和對嗩吶的愛融爲一體，這成了他這輩子的夙願。

另一方面，天鳴對他師父焦三爺也是敬愛無限的。天鳴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他同那個時期大多數的孩子一樣，會爲着某些原因甘願犧牲自己的喜好，任由家長來決定自己以後的路。他由最初的不情願，和對師父的敬畏與不滿，到師父最終定他做接班人，接下百鳥朝鳳金嗩吶時，這段時日可算是他努力拼搏，完美逆襲的寫照了。他用自己堅韌不拔的毅力和純樸至善的秉性，最終贏得了師父的青睞，跟着師父學習令人敬仰的百鳥朝鳳。我們是爲天鳴喝彩的，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堅毅的決心，敢於爲既定的目標努力拼搏，永不退卻，這便是難能可貴的美德。他對師父的敬愛也已達到了極致，在師父的病榻前，他許諾要爲師父吹奏百鳥朝鳳，這是德高望重的死者才配享有的榮耀，可見師父焦三爺在他心裏的位子。最後，天鳴似乎成了他師父的另一個影子，他把對師父無限的敬愛也融進在嗩吶裏，在兩次親人朋友勸慰他放棄嗩吶，另謀新路時，他總是藉口說我給師父發過誓的，他把對師父深情的愛和對嗩吶持有的情都融進自己的生命裏，這成了他今生的心願。

影片的結局是悲涼無奈的，一座墳墓，一支金嗩吶，一個站立墓前的徒弟，還有那從太師椅上起身離去的師父，消逝的也都消逝了，留下來的也就留下來了，這便是時代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