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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火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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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遠門我喜歡坐火車,更喜歡坐在車窗前看外面物體的流動,遠處緩移的山、丘陵、高土坡,與近處閃移的樹、莊稼、花草,以及站在田野裏觀望的人,還有瞬間經過的城市。火車就在它們眼皮下“咔嚓”咔嚓“蛇一般溜去,它們各姿的形態如水墨畫一樣留在我的記憶裏,或濃或淡。日子久了,我坐下來,這些水墨畫又記錄在我的紙上,或歡喜,或悲傷。火車是一尾魚,我在魚肚裏順着河流遊向每個地方,不用詢問地名,也不用知道地方的人文,地理,風俗等。魚把我載到那裏,卵般丟下,自顧游去,我便在這地方成長、尋食、生活。過了一段日子,我發現與這個地方不融合,就再次鑽進魚肚子漂移。

行走的火車散文

人是流動的,火車也是流動的,人在火車裏觀各地的風景,交往各種人,與各個城市打交道,往往是人記住了城市,城市卻記不住你。唯一留下的是火車票上的姓名與身份證號碼,這便是你到過這個城市的證據,城市對坐火車來的人是健忘的。坐火車的人對去過的城市很有感情,以至於到了晚年也會像孩子般的炫耀。

第一次與火車相遇,我先看到的不是火車,而是火車道。小時候調皮,被父親罵了一頓,我氣昂昂地跑到距學校幾裏遠的地方。第一次理直氣壯地出逃,從內心我討厭父親的手,那隻粗大的手,能把我的頭擊打出金星來。我沒敢躲閃,躲閃,會受到更嚴厲的打擊。痛了,我嬌寵般哭起來,八九歲的我,似乎承受不了手的擊打。別的老師聽到哭聲,便來勸父親,我趁這個空隙就飛跑出去,父親在後面追趕,他越追,我跑得越快。父親追不到我,便不追了,罵罵咧咧的回去了。我自由了,感覺像一隻小鷹在藍天裏第一次翱翔,努力呼吸田野裏清新的空氣,頭上的痛感頓時消失了,我踢踢踏踏在小路上走着,沒有因逃跑而感到後悔,更不去想父親追不上我的氣惱與牽掛。在沒有理想與抱負的童年,感覺玩纔是我的日常事,累了,餓了,纔想起家與母親熱騰騰香噴噴的飯,吃飯時纔想起還有很多作業沒有完成。

火車道就在我眼前,我不認識火車道,眼睛裏只是兩道冰冷的鐵軌並列着通向遠方,我不知道遠方是什麼地方,也不會去想是什麼地方。我沿着橫排的枕木來回跳着,枕木又像算術本上的橫格格,每次交作業時,我的橫格格里沒填幾個字,字就像現在的我,一個人在橫格格里孤寂、單薄地跳動。累了,就停下來,坐在鐵軌上,去擺弄鐵軌邊的小石頭。爲啥鐵軌邊還有這麼多小石頭呢?這麼多小石頭都是從哪裏來的?我喜歡玩小石頭,爲了找小石頭能與夥伴在官路邊跑好久。衣服口袋經常被幾粒小石頭磨破,口袋破了,母親一邊罵我淘氣,一邊掏出針,穿上線,又在頭髮上擦幾下,然後一針一針縫起來。我的小石頭是用來玩一種拾石頭的遊戲,五顏六色的小石頭在瘦小的手掌裏翻來覆去。一直伴隨我到了初中,才知道那是女孩子玩的遊戲。

鐵軌邊的小石頭都是紅色的,角楞分明,我便找最美的撿,直到遠處一陣“嗷嗷”聲傳來,我才離開鐵軌,先是一陣火車的“嗷嗷”聲,又是一個男人粗野的“嗷嗷”聲,火車的“嗷嗷”聲過後便是“呼哧”,“呼哧”的聲音,男人的“嗷嗷”聲過後是一頓粗罵,罵我是誰家的野孩子,不要在火車道邊玩。我順着聲音往南看一列火車冒着白煙飛馳過來,我又往北看是一個男人拿着紅綠兩盞小旗往我這裏跑。聽到罵聲,我嚇得跑開了,男人繼續在後面追趕,我不知道他追上我會用什麼方式來懲罰,也許會大聲教訓,也許會像父親那樣擊打。那個時候,孩子犯了錯,大人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我離開鐵軌了,男人不再追趕,火車便開到我的眼前,火車帶來強勁的風從我面前掠過,我胸前染着蘭墨水的紅領巾飄了幾下。這是一列綠皮火車,我數數有六節,車窗是開着的,從小小的車窗裏探出男人女人的頭來,笑着的,哭喪着的都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甚至沒看清火車裏面是什麼樣子,火車就飛馳過去了。那時,我忽然想,我要是能坐一次火車是多麼好啊。

從小鎮上到縣城邊的家,有三十幾里路,每個禮拜六下午父親用自行車載着我回去,禮拜天下午再載回學校。這兩地之間的距離,父親如火車般載着我丈量了五個春秋。後來,上了初中,父親給我買輛“永久”我們父子倆才並肩騎行。自從那次看到火車後,我坐在父親的車尾一直問父親;火車站離我們家有多遠?火車坐着顛簸嗎?問久了,終於在一個禮拜六,父親告訴我說;不騎車了,咱去坐火車。

火車站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父親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他不說話,只顧自己走,走了一會回頭看看我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我的心思早到了火車站,我想着火車與火車站的樣子,又想着火車裏面的樣子。火車站不大,幾間房子,一個小小的站臺,父親買了票,二毛錢,我不要票,我的個子達不到買票的標準。站臺上站滿了人,我膽怯,一直跟着父親,父親一直攥着我的手,手心都冒汗了,他一直不鬆開,唯恐我走丟了。鎮上等車的人有認識父親的,問父親怎麼沒騎車回家。父親告訴他們;車壞了,帶孩子坐火車回去。我不知道父親爲啥說假話,因爲自行車沒壞,上午父親還專意擦得亮亮的。我知道,從我七歲跟着父親上學,父親一直沒坐過火車與汽車,這輛褪色的“飛鴿”一直馱着我爺倆丈量家與學校的距離。火車終於“嗷嗷”着、喘着粗氣進站了,我站在父親後面數着,一節,兩節,還是六節,火車走到第五節時在我們面前停下了,車門開了,從火車肚子裏鑽出一些人,掂着行李的,揹着藤筐的,滿身油膩膩的小販挎着竹籃來回高喊着“麻花”“麻花”。下車的匆匆,上車的也匆匆,下車的唯恐下不來,上車的唯恐上不去,父親扯着我剛踏進火車,火車就緩緩啓動了。

火車內一條窄窄的走廊裏擠滿了人,氣味濃,無論窗外的風閃進來多少,也吹不散我身邊那股狐臭味,我站在父親身邊,捂住鼻孔,父親看了我一眼,把我推到窗邊,我敞開鼻孔,使勁呼吸窗外的清爽。火車逐漸快了起來,外面的景物閃過。我如坐在船上看景物,船搖晃,火車也在搖晃,我感覺頭暈起來,想嘔吐。父親看我的臉色蒼白,便問我想吐嗎?我搖搖頭,父親說;忍忍吧,一會就到了。忍,是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話,這個忍字,使我的秉性變得溫和,一直到現在,我都會忍,大了以後,我又知道了阿q勝利法,我也學着阿q的樣子,把忍變成了“他奶奶的,隨他吧。”

下了車,我還是忍不住吐了,渾身無力,父親揹我六里路到家的。父親的脊背比火車上舒服,火車馱我三十里路,父親卻馱我半生。父親一生都在行走着,從爺爺死後,他去當兵一直行走大半個中國,每逢父親給我炫耀他到過什麼什麼地方,我都懷疑父親的腳是不是鐵打的,是不是與火車的鐵輪子一樣永不知道什麼是磨損,父親洗腳我故意蹲在洗腳盆邊看,那雙佈滿老繭的大腳,瘦瘦的,如一付骨架支撐着他高大的肉體。自從解放後便回家教書,星期六回家還幫母親幹農活。一直到退休父親這列火車還沒停止。

從我的童年到青年,我就坐過那一次火車,以後,我就懼怕坐火車,懼怕火車裏的氣味,我沒有把坐火車當成一種享受,而是我的一場痛苦。我喜歡安逸的生活,喜歡安逸的地方,不喜歡奔波與流動。我甚至想與父親一樣當一名老師,閒餘的日子,坐下來看看書,寫寫字。可是命運如同一個魔鬼,他變着法與我開玩笑。知識沒有改變我的命運,我懼怕知識流入我的大腦,每逢上課都要困,不少挨老師的教鞭與父親的罵。我像種了魔怔,父親苦口婆心教導我的話,如同耳邊風一樣流走。父親氣得老問母親怎麼教育我的,母親辯解說;跟着你,你怎麼教導的。在吵來吵去的日子裏,我逐漸長大,終於高中畢業了,我不知道怎麼混到畢業的,畢業後,我有了夢想,不大,也不高,心裏就想當工人,我不知道爲啥想當工人,就幻想着穿一身工作服,騎着自行車走在大街上吹口哨的神氣樣。我用父親半月的工資買了喇叭褲,燙了發,又買了一雙尖尖的皮鞋,這是全城的流行色,也是城市青年的標誌。我裝扮好這一切回到家裏,母親看到,拿起棍子攆我半個村子,罵我好處不學,學流氓。罵歸罵,總之還是默認了,村裏的夥伴都是與我一樣的裝扮,她看到最後說;啥世道啊,男不男,女不女的。

母親用一籃子雞蛋,讓父親給我換來一份當工人的資格。上班後,父親退休了,馱着他與我的老“飛鴿”也隨着退休了。一九九零年土地改革,那年,爲了分地,結婚如同傳染病一樣席捲農村。無論到不到結婚年齡,夥伴們都會訂婚,結婚。母親也託媒人給我張羅對象,爲此,我爹經常給他送酒喝,對象終於在酒的澆灌下找到了。她也是工人,只是不與我一個單位,初次見面,似曾相識的感覺。村裏認識她的人,都誇她美,我始終沒有發現她的美在哪裏。結婚那年,我十九歲,還是個孩子,家裏用花轎擡進一個與我同齡的女孩子。母親經常發愁;兩個孩子可怎麼過日子啊?我對婚姻處於半朦朧狀態,對女孩子既渴望又害羞。我感覺這是兒時“過家家”遊戲,遊戲完了,可以什麼都不算數,可這不是遊戲,是父親與大哥提着禮品,去女方家幾次才用花轎擡進來的。

婚後六年,我與火車又一次聯繫到一起。在單位六年,我快樂的過日子,同村的夥伴也與我一樣,沒有波折、攀比,更沒有貪婪、慾望,孩子老婆熱炕頭倒也舒坦。萬物都有變化的,社會如此,人生如此,人與人的交往也是如此。外出的春風逐漸席捲大地,村民開始萌動,打工如同春雷,沒讓人來得及準備,便在飯桌上、巷子口、地頭裏炸起。逢年過節人們走親穿友,都在談論外出打工話題,外村人比我村人出去打工早,等人家口袋裏,飯桌上等都改善了,我們村才逐漸知道這個消息。人不再滿足現狀,不再眼熱他們回家抽好煙、喝好酒、麻將桌上很豪爽的模樣。年後,都登上火車出去了。單位散了,我也跟着同村的外出。

沒有來得及數大火車有多少節,我便被擁擠到火車裏。我算是幸運的,等了一天一夜,總算登上了火車,我數不清火車站有多少人,就用集市來形容吧。年後,天還飄飄灑灑下着雪,買票的人不躲,不藏,不避,各式的保暖衣穿在身上,如教徒般迎接大雪的洗禮。等票的隊伍在廣場裏環了一圈又一圈,雪埋葬一串腳印,又被腳踏成了雪水。車站管理人員的小喇叭一陣又一陣的喊叫;不要急,慢慢來,看好自己的物品,防止小偷。這是善意的提醒,我不知道有多少小偷在偷窺人的口袋,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觀察小偷,小偷,臉上沒記號的。我聽到了被盜的哭聲,也看到了小偷被抓與逃跑廝打的場面。小偷的語言也是嚴厲的;誰敢攔我,我弄死誰,手裏的尖刀與雪一樣發出寒光,冰涼冰涼的,刀刺入肉體也是冰涼的,在刀面前,沒人敢阻攔,刀在前面開路,小偷在後面跑,刀到哪,小偷到哪,刀走向人羣,人羣如水遇到了避水珠般散開,驚呼聲,喊叫聲,哭聲,刀落地聲,便衣給小偷戴手銬的“卡擦”聲。人羣又合攏,聚集,又如一條溪水緩慢移動,周而復始。

火車裏是擁擠的,人在火車裏移動只能看着腳,男腳女腳穿着各種鞋子。腳沒地方擺造型,都在車廂裏擁擠,人移動,喊着腳也要移動。車窗不停爬進男人、女人、孩子。洗手間,車與車的連接處,都是一雙雙腳,鞋子沾滿雪,車廂裏全是雪水,報紙墊在雪水裏,屁股坐在報紙上,車廂裏不讓抽菸,但是管不住發出的各種氣味,氣味鑽入鼻孔,我卻能適應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我的鼻孔,但是我知道在雪地裏排隊的人心。隨着火車的移動,車站遠了,城市遠了,故鄉也逐漸遠了。我站在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外看,一片白色的世界,在白色的世界裏,火車沿着雙行線急速遠行。

火車把我丟在一個城市裏徑直走了,我絲毫沒有憎恨它的無情與冷漠,因爲火車不是我的父親母親,火車與我沒有一絲血緣。但是,火車的離開,我還是感覺到異鄉的.淒涼,眼前是高樓與一張張陌生面孔組合的人羣。我跟同村扛着沉重的行李走在街頭,遇到很多與我們一樣扛着行李的人,他們說着我們聽不懂的話,也許他們是陝西的、山西的、或者是河北的、四川的。他們也許來自丘陵,也許來自山區。同鄉們比劃着樓的高度,談論着城市的花花綠綠。城市對於我們剛出門的人來說,是一個怪物,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這裏沒有麥苗,沒有小河,沒有可以肆意奔跑的青草坡,只有高樓的窗外焊接的鐵窗,讓你躲閃不及的汽車和司機罵不長眼睛的聲音,以及匆忙行路的人。

我們的行李越來沉重,兩隻腿像灌了鉛,我不知道要去的工地還有多遠,帶頭的建國說;快到了,要不休息會吧。都說;不休息了,餓的肚子痛,趕快到地方找點東西吃。其實,我早餓了,只是忍着呢,走路與對城市的好奇,使我忘記了餓。他們說餓,我餓的感覺又上來,我聽到了肚子的“咕咕”聲,與我養的鴿子一個聲音。鴿子在空中自由飛翔,我常說建國與鴿子一樣,也是在自由飛翔。建國是村裏出門最早的人,他去過很多城市,先去南方進過工廠,幹了一段時間,嫌上班時間長,工資低,每天與牛馬一樣幹,回報是微薄的,他感到不平,對領導嚷着長工資,結果被開除了。他又去了內蒙,下了建築工地,掙了不少錢,可是年底結賬時,老闆跑了,他們鬧,任憑怎麼鬧也無用,在偏遠小縣裏法律是無力的,法律成了一部分人的保護傘。他自嘲告訴我;那次差點要飯回來。我說;這幾年,你沒少給火車加油啊。他說;可不是嗎,火車票也有一沓子了,人嘛,與火車一樣,每時都要行走,不走了,就到站了,火車到站要加油加水,咱們可不能到站,咱家還有父母,老婆,孩子,他們眼睜睜着等咱們掙錢養活呢。我說;這次會不會抓瞎啊。他說;不會,不會,這次的老闆是熟人,也是咱們老家來的。我笑了;不會老鄉見老鄉,背後插一槍吧。他說;這個事,我不敢打保證只能看他的道義與我們的運氣吧,到了那裏,咱們的命運就掌握在他的手裏,他講道義的話,就不會抓瞎。

我們同去五個人,都是村裏玩伴,建國是年齡最長的,他外出早,經驗比我們多。他們四個人幹木工,我乾電焊工。來到工地,我們居住一起,幾塊石棉瓦搭起的臨時房子,裏面用磚頭,木棍,黑舊模板支起一張大牀,上面鋪我們帶來的被子。建國嫌太單薄,又從庫房裏找些以前民工留下的破棉絮,我們鋪下,建華說;那是黑心棉弄的。建國說;別管什麼黑心棉了,能暖和就行,咱的命賤,閻王爺不收咱。牀鋪好了,乾乾淨淨,大家躺在上面怕壓踏了,不敢站立,脫穿褲子都要在地上。大夥躺在大鋪上一根菸接一根抽着,心裏都有些心酸,爲了餬口,跑了千里路來睡這樣的窩棚。建國好像看透了大家的心思;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過去了,忘掉那一切吧,瞅瞅別村的人外出回去,都什麼樣,咱們是什麼樣,花錢還要考慮,吃肉都要過節,孩子嘴饞吃口芝麻鹽也是香的,我是知道那種滋味,也知道外出的艱辛與遇到黑心、老闆的那種氣憤。

活幹到半路,建設要回去了,建設的老婆哭着說;她孃家爹被火車碾死了。年輕人都出外掙錢了,他感覺還不老,爲了減輕家裏負擔,也想出去掙點錢,就到一個城市撿破爛,不知怎麼的,鑽在了車輪下,火車過去剩下一件血衣,跑了數裏才找到凌亂的肉體。她哭着說;爹不該這種死法,好好的出去撿什麼破爛,家裏有地,有糧食吃着,錢多少就成,這下好了,七十不到就走了,竟然是這個走法。她在電話裏微弱的聲音我們都聽見了,都嘆息這麼好的老頭說沒了就沒了。建設老婆的孃家與我們村一地相隔,田地是挨邊的,大家都認識她爹,一個說話從不大聲的老頭,脾氣像個女人般的溫和。建設跑到老闆那裏要錢,告訴老闆家裏出了事,要回去一次,老闆沒說話,掏出了三百元,建設不要,嫌少,幹了這麼久,家裏出事了,不能只給這麼點,除了路費快沒了。老闆說;真的沒了,他口袋裏只有這些錢,還是大家的伙食費。暴躁的建設氣急了,與老闆爭論;這家裏都死人了,你還這樣,怎麼讓我們幹下去。我們四個也表示不幹了,結賬走人。老闆急了;現在工期緊,項目部催的急,我也沒法了,怕你們了。他立刻出去找錢了,去了一根菸的功夫回來了,給了建設兩千。

建設走後,屋裏剩下我們四個天天早起,晚上回來,他們三個依舊“叮叮噹噹”釘木模,我依舊給老闆焊各種物件,每天機器般生活,開始我不很習慣,十二三個點的勞動時間,我的腿站得浮腫,手面被電焊藥渣燒成小泡,一個一個,一扣,小泡冒點水,鑽心的痛。幾次讓老闆買焊工手套,他一直答應就是不買。他還告訴別人說我嬌氣,去年找的那個電焊工一年沒要求買過一次手套。我幹活的工棚在項目部對面,不能偷懶,他們都看着呢,不管活幹的快慢,每天只要堅持下來就行。他們三個在樓上幹,老闆不去監工了,還可以坐在木板上休息會。那個時候,我真想改行做木工,他們笑我,說我胖,爬上爬下的,不是那塊料。我每天數着日子過,我喜歡夜,夜裏纔是我們的世界,吃過晚飯,到街上溜達,看看美女,打打電話,發了生活費甚至還能喝喝小酒。有時候恨夜長,有時候恨夜短。每晚從街頭回來,大家講俗段子,評論女人,一直到睡去。

我們即將完工的時候,雙成也接到了家裏的電話,他爹氣得手筋都是暴突的。雙成的爹我喊他老泉叔,自幼與雙成一起玩,都是在他家蹭飯吃,老泉叔喜歡逗我,當着我爹孃說我是他的兒子,將來也要給他養老送終。老泉叔家磨豆腐,又白又嫩,他家的豆腐花我沒少喝,也許是豆腐花誘惑我,我總感覺他家比我家好。老泉叔平時很溫和,就是看不慣不倫理的事,看到了就會大罵不停,能氣得眼珠子爆出來,手握得“咯吱,咯吱”作響,手筋如一條條蚯蚓。我與雙成只要看到他生氣,就趕忙跑出去,怕他的氣撒在我們身上。這次出了大事,雙成的媳婦不見了,雙成娘早起看到屋門是鎖着的,以爲媳婦出去幹農活了,就做好飯在家等着,等了半晌午媳婦還是沒有回來,心想;怎麼這麼能幹啊,平時催都催不到地裏。自從雙成出去後,她一直喜歡在村代銷點裏玩麻將,天都黑很久也不回來。雙成娘經常說;娶的不是媳婦是奶奶,只有舊社會的富家女纔在麻將場裏玩。她看一直不回來,就去了地裏找,東西地找遍了沒人,問鄰地裏幹活的人,都說沒見她來。這下,雙成娘急了,一溜小跑回家告訴了老泉叔,老泉叔洗好滿是豆腐渣的手說;別急,值不當去那了,說不定走孃家去了。老兩口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媳婦回來,老泉叔也急了,騎着自行車去了媳婦的孃家,結果,媳婦的孃家爹也着急了,說好多天沒來了,這雙成不在家,她能去哪裏?兩老頭又騎車來到了雙成家,撬開了雙成的門,屋裏亂七八糟的,結婚時的被子,衣服扔得滿地都是。三人慌了,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啊,是被偷了,還是怎麼了。老泉叔說;被偷吧,我們都在家,沒上別地去,屋門還是鎖着的,沒被偷吧,這屋裏一團糟。三位老人發了愁,商量着怎麼辦,去哪裏找人,去報警還是怎麼。報警吧,丟不起那人,纔不見一天,如果去別地了呢,最後決定去親戚家找找,兩老頭又摸黑把近親家找了一遍,還是不見人。第二天,老泉叔又故意去村裏村外的井裏找找,還是找不到什麼。他從村東地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村西頭經常早起的老德叔,老德叔問老泉叔起這麼早找啥呢?老泉叔就把事告訴給了他。老德叔說;別找了,人也沒死,走了。走了?老泉叔納悶了,什麼走了。老德叔就把昨天早上看到雙成媳婦,與同村的狗子一起揹着行李,匆匆出村子的事告訴了他,他們倆看到老德叔還打了招呼說;去雙成哪裏找雙成呢。老德叔問老泉叔怎麼不知道這事呢。老泉叔無語了,擺擺手回到家裏,告訴了雙成的娘,就去代銷點去給雙成打電話,電話沒打代銷點的三嬸子又告訴老泉叔一件事,說電話別打了,人也不要找了,你媳婦肯定跟狗子跑了,兩人早就在玩麻將的時候眉來眼去的,我們作爲外人也沒法說,也沒啥證據。這下,老泉叔生氣了,罵聲差點把代銷點屋頂衝破。他罵罵咧咧的去了媳婦孃家,把此事說了,媳婦的爹氣得差點暈過去;這算什麼事啊,丟八輩子人,如果再看到她腿打斷,這輩子就當沒生這個閨女。媳婦的娘忙賠情,一直說她沒教好這個閨女,給你家添堵了,要早早有個孩子也好啊,女人有了孩子就拴住腳了,她什麼想法都沒了。一說到孩子的事,老泉叔更氣;來了幾年了,也沒見動靜,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媳婦的娘聽了老泉叔的抱怨,也不賠情了,腿一拍,站了起來,指着老泉叔的鼻子說;怎麼,俺閨女不生孩子,按你的說願閨女啊,你說說到底怨誰,你生個兒子沒種,反而怪俺閨女。

其實,我們都知道雙成的事,作爲好友,我們不說,這是他的短。大家從來不提這事,也不講自家孩子的事,怕他受了刺激,大家心裏的猜想,他媳婦早晚會走的,只是沒找到合適的人,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找狗子,一個好吃懶做的傢伙,嘴巴如蜜罐一樣,也不出門天天泡女人場,氣憤的是,雙成喊狗子還是喊叔的,同族人,這算什麼事啊。我們一邊罵狗子,一邊勸雙成不要生氣;此事也不怪你,這是命,只是有點丟人,還是早點回去安慰一下爹孃,別把二老氣壞了。雙成不說話,一直哭,哭他什麼命,怎麼攤上這樣了。哭完,他說不回去了,一輩子不進村了,這裏完工了,他要去別地。

夜裏,雙成出去了,誰也沒告訴,半夜纔回來,第二天,他說不上工了,他要走。我們說;沒錢你怎麼走,眼看就完工了,等完了工我們一起走。他說;弄到錢了,他夜裏找了老闆,結了一筆賬,剩餘的錢等結了帳讓我們給他爹孃帶回家。我們怎麼留也沒留住他,他還是卷卷行李走了。

雙成走了,我總感覺對不起他,怎麼就沒留住他呢,眼看就要完工,大家一起來,一起走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