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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奶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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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和奶奶一前一後嫁了過來。

後奶的散文

媽媽嫁給了爸爸;奶奶嫁給了爺爺。

奶奶是後奶,是爸爸的後媽。

後奶源於是後奶,是我的奶奶在媽媽嫁過來的第二年就離世了。

那年奶奶剛過完四十歲生日,而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奶奶受了風寒,咳嗽個不停。爺爺請了村子裏的郎中,望聞問切後,郎中說扎一針吧,好得快。扎針的時候奶奶和媽媽有說有笑。郎中的針紮下去,奶奶不大一會便說不出話了,沒過多久,竟無聲無息的去了。滿屋的人震驚。爸爸欲向郎中討個說法,被爺爺攔住了。爺爺說行醫的人是不會承擔這個責任的,爸爸不聽,依然去問了郎中。郎中鎮定自若,搖搖頭說,病太重,引發了併發症,神仙都乏術。爸爸氣極而返,回得家來,趴在奶奶的遺體上,哭了個肝腸寸斷,地動山搖。

爺爺當時還年輕,剛四十出頭,爸爸不忍爺爺孤獨淒涼,便張羅爲爺爺續絃。爺爺開始不同意,但被爸爸說的老伴老伴,老來應該有個伴,再孝順的兒女都不如老伴知熱知冷,爺爺長嘆一聲默許了。

後奶,就這樣走進了這個家庭。

後奶長得不美也不醜,個頭不高不低,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說話快人快語,做事手腳麻利,乾淨利落;心地質樸善良,與左鄰右舍上老下小和睦相處,和藹待人。後奶曾經嫁過人的,是個唱戲的。婚後後奶一直不會生育。後來,唱戲的突然生了病,沒醫治好,撒手人寰,扔下後奶一人不時在院子裏唱青衣唱花旦……有人說後奶命硬。

後奶一直沒有再嫁,直到嫁給了爺爺。她對我說,這是上天賜的緣分。

聽爸爸講,後奶對爺爺掏心掏肺的好,爺爺對後奶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後奶在院子一角種了一棵凌霄花,到第二年的時候,竟散發長成了六棵,隨着季節的更替一路攀援,長成了和院牆一樣高的藤蔓,在夏季到來時,開成了一片火紅的花牆。後奶說,這種花開的真好看。而我源於一直喜愛花的情結,也許就是那時產生的吧。

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一天清早放學,見家裏來了很多人,爸媽穿着素白寬大的孝服。後奶含着淚對我說,爺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後來聽爸爸說,爺爺得了食道癌,吃不下飯,是餓死的。

爺爺是公家人,曾經是林業部門的守林員。公家爲爺爺買了一個很大很氣派的棺材。後奶是不必爲爺爺戴孝的,只有晚輩的親人才披麻戴孝白衣上身,可她固執地在頭上繫了二尺白綾,腳上穿了半邊白鞋。入殮那天,奶奶抱起我趴在棺材上讓我最後一次再看看爺爺,就是這一瞥,使我多年不經意的回頭,眼前都浮現爺爺那張浮腫如鬥盆的臉。

爺爺去世後不久,家裏翻修了房子,我和後奶住一個屋。後奶不知何時學會了抽菸,紙菸旱菸都能來,吐出的菸圈嫋嫋娜娜還很優雅,而那煙霧繚繞的背後,是後奶望着煙霧若有所思的沉默。我常常半夜醒來,看見後奶坐在被窩裏倚着牀頭,手上一明一暗的菸頭在黑夜裏閃爍,有時還聽見她噝噝來兩口燒酒,然後再咳嗽幾聲便沒了動靜。

我一向討厭菸草的味道,更不喜歡女人吸菸,而看着後奶吸菸心裏卻有着說不出的感覺,不是反感,也不是認同,似乎是一種哀,一種痛,讓人生生的心疼。

一天晚上,我剛躺下,聽見後奶自言自語道:“我就是不好的命,誰和我都走不到頭……我就是不好的命……”

有一天她對我說:妞妞,一個人的世界裏只有兩個人。我說怎麼會呢?她說,你不懂,是真的。我感覺後奶說的話很深奧,只是當時不懂什麼意思。我常常咀嚼這句話,直到長大後,才似乎有點明白了。

後奶一生沒有生過孩子。她的父母在她還沒來得及度過她的童年時,先後病逝,她是跟着唯一的哥哥吃着百家飯長大的。後奶的成長,遭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在她的世界裏,從最初她嫁的人和後來嫁的.人是她生命裏的全部,是她精神的支撐,是她遭遇的愛情,而這“愛情”,都沒有陪伴她走到人生的終點!她的淚悄悄地流,默默的吞。

聽媽媽講,爺爺在的時候,後奶當過生產隊長,揮動鐮刀割麥子比誰割得都快。上工的時候,往往要扯一嗓子:隱霧天哦……上工啦。後奶做事雷厲風行,走路呼呼帶風,穿三十八碼鞋的腳,曾經在封建傳統的約束下纏過裹腳布,可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痛苦,毅然扔掉裹腳布,讓腳舒服自在,無拘無束的長。

後奶不識字,是那個時代的悲哀。她不識字,卻識大體,大事小事透着她的睿智和聰明,通情達理是她爲人本分。

性格雷厲風行的後奶,讓人感覺有一種淡淡的傷瀰漫在她的周圍,而這種傷是離開爺爺之後。後奶,我們都親切地喊她奶奶。從她來的第一天,就和我們是一家人;而她,也爲這個家傾盡了所有,耗費了幾多年華。

歲月無情,後奶慢慢的老了。那眉間一條條的皺紋,見證着後奶曾經年輕過,豆蔻年華時也對未來有過美好的憧憬,這一切都深深濃縮在她皺紋縱橫捭闔的臉龐。

閒來無事時,她不像別的老人坐在牆根下曬太陽,有時和幾位年紀相仿的老太太盤着腿坐在一起摸紙牌,賭是贏家每人一分錢。有時她會因贏了幾分錢滿臉堆笑,臉上的鄒紋也變得生動起來;有時她會因輸了幾分錢悶悶不樂。我說奶奶何必去玩這種影響心情的事呢?她說時間總也走不完,這樣時間就會走得很快。

後奶買來一部收音機,常常人在哪,收音機在哪。她什麼都聽,戲曲、流行曲、相聲、評書、新聞……一部小小的收音機,充實了後奶的精神世界,她常把收聽來的趣事妙語坐在牀上盤着腿講給我聽,以致我常和她爭收音機聽節目,並對收音機鍾情了很多年。

後奶在她七十三歲那年深秋,說走就走了,把走不完的時間扔在了身後。

爸爸說後奶一生命苦,不能火化再受“酷刑”的煎熬,於是買了和爺爺一樣大的棺材把她盛放在裏面。在一秋風颯颯的午後,家中所有的親戚都來爲後奶送行,長長的隊伍蔚爲壯觀……

後奶走了,走進了塵埃,和爺爺走在了一起,遠離了她早已厭倦又眷戀的花花世界。想起了她說的那句話:一個人的世界裏只有兩個人。奶奶,您這句話真的對嗎?

後奶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時常在腦海盤旋。那繚繞的煙霧、噝噝作響的燒酒、揮舞的鐮刀、纏過裹腳布的大腳板、沉默靜思的眼神、手粘吐沫拈紙牌贏或輸的表情,如她那臉上斑駁的皺紋讓人禁不住想去觸摸那些歲月。

那些生動的畫面,沒有隔着山,沒有隔着水,沒有隔着時空的羈絆,似那飄飄上升的煙霧,朦朧而清晰,氤氳着琥珀般的冷香,在心湖記憶的深處,緩緩盪漾……

看着這些文字,彷彿看到她站在每一個文字上面,面露微笑,在每一個文字上面,悄然定格!

奶奶,多想,泅渡過光陰的海,搓一根纖細柔韌的歲月繩兒,把那些爛斷的日子,連補……等到每年夏季凌霄花開的時候,聽您輕輕地說:這些花開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