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奶奶散文

一

我又一次想我的奶奶了，臘月二十七是奶奶的忌日，奶奶離開我已經整整七個年頭了。每次想起奶奶，淚水就會模糊我的雙眼，感受陰陽相隔的殘忍，只能在偶爾的夢中與奶奶相見。

我從小是跟着奶奶睡的，一直到上高中住校。我和奶奶感情特別深，奶奶對我就像女兒一樣疼愛。小的時候，由於媽媽工作忙，所以就特別依賴奶奶。

想起奶奶，過去的一幕幕就鮮活的呈現在眼前。也是這樣的冬夜，沒有電，一盞小煤油燈，圍着火爐，奶奶給我講故事。小時覺得真是故事，奇怪奶奶爲什麼有那麼多的故事。原來那些根本不是故事，是奶奶自己的苦難人生。奶奶敢於向舊制度反抗，和她同齡的人都有一雙三寸金蓮，而我的奶奶有一雙她們羨慕的大腳。纏腳了，但是奶奶每晚睡覺時就會解開，這樣久了，纏腳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奶奶的媽媽，疼愛女兒，所以沒有逼着她再纏腳。因爲奶奶有了一雙大腳，做出了很多小腳女人無法做出的事情。

奶奶的苦難是來自於社會和個人家庭的雙重苦難，時代造就的苦難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家庭的苦難卻是人爲的，奶奶遇到了一個惡婆婆，按理我該喊她曾奶奶，但是我對她根本沒印象，而且她總折磨奶奶，所以我就稱呼她爲奶奶的婆婆。她如果不高興，就會半夜不睡覺開始罵奶奶，不讓奶奶睡覺。所有的家務都是奶奶去做，吃餃子的時候，一家人都吃過了，最後輪到奶奶吃了，惡婆婆竟然拿了勺子在鍋裏呼啦啦地攪了個遍。這樣的惡行數不勝數，但是她很喜歡奶奶做的鞋子，每天欺負奶奶，奶奶仍然好好照顧她。

奶奶的婆婆離開人世之後，沒人欺負奶奶了。可是我的爺爺生病了，就是現在的腦血栓，當時根本沒有任何醫療保障，爺爺是因爲生氣刺激含恨而去的。當時，我家的墳地長了一株很粗大的核桃樹，聽奶奶說比家裏最粗的缸還要粗，不知道長了多少年了。那時的政策，什麼都歸於集體，生產隊砍伐了大核桃樹，做了很多案板和牀，分給了很多家，但是我家沒有分到一件，爺爺和當時的隊長據理力爭，加重了病情。爺爺去了，留下了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的爸爸是長子，17歲，我的小叔叔，剛剛纔2歲，我的奶奶四十多歲。

家庭的重擔一下子全部壓在了奶奶的肩上，奶奶是女人中的強者。有很多人勸奶奶再婚，但是爲了孩子，奶奶沒有再婚。用自己柔嫩的肩膀苦苦撐起了自己的家，那時的艱辛，我想都不敢多想，只要去想，淚水就會洶涌而來。我媽常說，集體制有集體制的好處，隊裏可以照顧一些特別困難的家庭。我奶奶就屬於被照顧的對象，我的爸爸初中沒有辦法畢業，隊裏讓回來幹活，好賺些公分兌換糧食。

祖上留下了三間土牆瓦頂房，按說爺爺的弟弟應該分到一半。但是他在土改時已經搬遷到鄰村了，而且房快要坍塌之時是爺爺重新修建的。他們居然前來索要房子，不覺得奶奶孤兒寡母可憐，而是雪上加霜，最後竟然去法院起訴，對薄公堂，爲了一間半土房，沒有一點兄弟情誼。外交內困，奶奶不怕她們，申訴着自己的理由，最後終於打贏了官司，才保住了自己所住的房子。

不管如何艱難，奶奶都是一個強者，在面對別人的欺負時，總是挺身而出。孩子們長大了，需要劃撥宅基地，隊裏把一塊原來是姓王的私人地，按政策收歸隊裏了，劃給奶奶了。麻煩接踵而至，姓王的人家在我們動工挖地基時前來阻撓，吵架，而且在宅基地裏栽樹，奶奶被迫和他們理論，不怕他們人多勢衆，把他們種的樹一一拔掉。經過隊裏協調，才得以動工，可是白天砌好的根基，被他們晚上推倒，晚上重新栽樹，奶奶和他們這樣翻來覆去的鬥着。奶奶總是很感謝當時的隊長主持公道，奶奶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對她有幫助的人，她會記一輩子。

奶奶經歷過沒有糧食吃的可怕經歷，所以對糧食格外珍惜，一生都勤儉節約。每次吃饃的時候，她都不願手指拿着，怕饃渣掉下來，總是放在手心裏，很專注很小心，生怕浪費了一點點。不像是在吃，倒像是在回憶。

奶奶不屈不撓的和生活抗爭着，奶奶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尊嚴，奶奶以自己的品行贏得了街坊鄰居的讚賞。奶奶無論多麼貧窮，都保持着自己應有的尊嚴和儀表。她高高的個子，整潔的衣着，總是喜歡穿以前的大襟衣服，我的記憶中，奶奶從來沒有穿過我們現在的款式衣服，她很固執。

因爲生存，奶奶學會了很多女人不會的手藝，在我們村裏，以前編籃子是謀生的主要途徑，從用刀破竹子成細細的蔑到籃子最後完成，大大小小的工序有十幾道，奶奶全部都會。

奶奶的兒女全都結婚生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奶奶的任務總算完成了。生活也變得好了，可是奶奶老了，奶奶雖然經歷了苦難，但是我的爸爸和叔叔對奶奶很孝順。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從來沒有大聲給奶奶說過一句話，無論吃什麼，只要奶奶在，都是先給奶奶。只要奶奶站着，爸爸在自己坐下之前，總是先讓奶奶坐。

奶奶如一棵大樹，兒孫猶如那大樹的枝杈，枝杈的繁茂依賴於大樹的生命力。可是大樹忽然空了，再也無法吸取營養了。我永遠忘不了奶奶臨走的一幕，無論我怎樣喊她，她都不會應聲了，奶奶終年82歲。我親眼看着奶奶離去，卻無能爲力，只有心痛和奔涌的淚水。下葬的那天，姑姑哭得死去活來，爸爸和叔叔們的臉上也是擦不幹的淚水。我可憐的奶奶，沒有享受過一天好日子，日子好了，她卻去了。我的嗓子都哭啞了，好像生了一場大病。

疼愛我寵我的奶奶永遠的離開我了，我開始相信有靈魂有天堂了，我希望奶奶在天堂安好。每年到奶奶的生日和忌日，我都會特別想念奶奶。想念奶奶的時候，我就想我要加倍地孝敬我的父母，這樣心裏會好過一點。

二

每年的清明時節，就忍不住想起了在天國的奶奶。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父母健在的，女兒清明節是不能回孃家的。因爲那三天女兒都是回孃家給父母上墳的，父母康健的，回去不吉利。明明知道沒有任何道理，也沒有人去違抗這種善意的風俗。

燒紙只是祭奠的形式而已，奶奶離開我近十年了，但是她永遠留在我的心裏。想起她，我依然會淚流滿面，她的一言一行永遠鮮活在我的腦海，生了根，早已長成一株參天大樹。以前寫過回憶奶奶的文章，回憶太多太多，豈是文字所能承載得了的。

我想今天，姑姑和爸爸叔叔他們一定會在奶奶的墳前灑一番清淚的，我是對着熒屏流淚的，總是這樣情不能自已，這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吧。想起和奶奶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有很多快樂，總是和無憂無慮的童年，輕狂的少年相連的。

孫子輩中，奶奶最疼愛的就是我了，因爲是家裏的長房長孫女，家裏就我一個小孩，自然得到的寵愛也多些。自從有了妹妹，我就一直跟着奶奶睡，陪伴奶奶。記憶像打開閘門的洪水雜亂無章地噴涌，竟然有失控的態勢。奶奶總是誇我伶牙俐齒，聰明可愛，我也樂得在她面前表現。奶奶讓我做什麼，我很聽話也很主動，那時大約五六歲吧，奶奶發燒躺在牀上，我就不出去玩，呆在她牀前，陪她說話，做些小孩子也能做的事情，比如端茶送水了，倒便盆了什麼的。奶奶逢人就誇我懂事。

奶奶其實對人很嚴厲的，可是我卻不怕她，因爲她對我特別溺愛。每次放學以後，總是要跑到奶奶屋裏轉一圈，倘若有什麼好吃的，奶奶總是會留給我的。那時候，我很調皮也很貪吃，如果嫌奶奶給得不夠多，會趁奶奶不在屋裏時，偷偷地尋找，當然總是會被發現，然後捱罵。我覺得，她罵我也是那麼地慈祥可親！

一盞小煤油燈下，奶奶會給我講很多故事，大部分都是發生在她身上的或者是家裏其他人的，很多事情過了很久，她都會記憶猶新。什麼日本人來村裏的時候，村裏人都會躲在竹林裏，日本人不敢進去，怕裏邊埋伏有八路軍，就把村子洗劫一空，然後放火焚燒竹林，多虧了茫無邊際的竹林，保護了很多手無寸鐵的村民。我們村邊的大河就是日本人抓了很多人修建的，奶奶只是憎恨將日本人如何虐待民工，她不懂得那時日本人已經改變了政策“以華養華”，他們是在用中國的勞動力，用中國的土地給他們的軍隊增加給養。二中那兒原來有個日本人的碉堡，凡是過往的人都得衝着碉堡鞠躬，否則，便被抓回來，必須得恭恭敬敬鞠躬。奶奶的語氣裏對日本人是明顯地憎恨。從奶奶的話裏，明顯地可以感受到日本人迫切希望能夠得到老百姓的認可。現在想來，侵略者不僅虛僞狡詐，而且很可憐很可笑，他們只不過暫時佔領了我們的土地，永遠也不可能佔領民心的，因爲他們是侵略者。豈是被搶頂着的一個鞠躬所能夠詮釋的嗎？那會兒沒有電視，我什麼也不懂，不知道日本人是何物，聽了這樣的故事，在晚上經常會做和日本人打仗的夢，總是躲在竹林裏，疲憊地跑來跑去，然後被驚醒。對日本侵略者的憎恨，最初就是來自於奶奶的講述。無形中，奶奶給了我愛國主義最初的啓蒙。

閱歷本身就是財富，雖然奶奶不識字，不知書，也不懂戲，但是明白做人的道理。她總是教育我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還說有些人爲了考驗你，會故意丟在地上一些錢或者貴重東西，看看你會不會撿起來，會不會貪小便宜，會不會誠實，會不會見錢眼開。奶奶那種溫和的語氣，總是能夠把一些道理很簡單地表達出來，讓人很樂意接受。奶奶是受傳統教育的人，一直教育我女人尤其不能貪圖男人的小恩小惠，不能欠別人，別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你好的。奶奶四十出頭就成了寡婦，一個人拉扯大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個個都成家，在農村，不是一般婦女能夠做得到的。奶奶就是什麼也不說，我也能夠想象出奶奶的堅韌和要強，否則，她如何捍衛自己的尊嚴，如何來保護自己和孩子們不受欺負呢？回想起那些艱難的歲月，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就，我親愛的奶奶，是如何渡過一個個寂寞的夜晚，如何渡過一個個勞累的白天的。

奶奶不僅教會了我如何做人，還教會了我很多技能。我從記事起，村裏家家戶戶都編籃子爲生，奶奶不讓鬚眉，編籃子的每一道工序，她都會，她沒有依靠，她必須得會才能討生活。用刀子把竹子破開，做出細如髮絲的竹篾尤其艱難，基本都是男人乾的活，很費手力也很講究技術的。刀子給奶奶留下了很多印記之後，終於被奶奶掌控了。我跟着奶奶學如何排籃子的底，如何編籃筐，一些簡單的工序。奶奶教得很細緻，就算我做錯了，也不會嚴厲指責，而是很溫柔地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如何做。後來，我編得籃子又快又好看，奶奶高興得直誇我心靈手巧呢！

忘不了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奶奶走親戚時總會帶着我去，只要不上學，我就是奶奶的跟屁蟲。我就是喜歡和奶奶呆在一起，和她一起不管做什麼，我都會很開心的。每年春末夏初時，跟着奶奶去竹林揀糉葉，在院子裏曬乾，奶奶教我如何捆起來，等待收糉葉的人來收購；晚上跟着奶奶去磨坊磨面，我會用篩子幫助奶奶羅面，或者用桶裝一點麥子往機器裏添加；和奶奶一起在院裏的空地種各種各樣的花草，那時種的鳳仙花長得居然有膝蓋那麼高，花開得絢麗無比，奶奶把花采下來搗碎，臨睡前塗在我的指甲上，用豆角葉抱住，外面繫上繩子，第二天早上，指甲就紅豔豔的。奶奶領我去隊裏看電視的時候，我會搶着搬小凳子，奶奶看不懂的地方，我就講給她聽，回來後，奶奶會給我熱些飯或者饃吃，圍住火爐，烤得暖暖地進入被窩。我很懶惰，不愛剪指甲，晚上睡覺時經常踹到奶奶，指甲會劃疼奶奶，奶奶總是會拽過我的小腳，一個一個地給我剪好。

隨着青春期的叛逆，和爸媽之間發生矛盾的時候，奶奶總是我的護身符，奶奶也縱容了我的任性。我生氣不吃飯時，奶奶把飯端給我餵我吃。

想起奶奶，心裏總是很內疚，覺得對奶奶孝順不夠。自己有很多時候是無能爲力的，出門的閨女在孃家似乎沒有了說話權，我無論如何是不能左右叔叔嬸嬸她們的。我和妹妹隔幾天就回去看看奶奶，給她買寫她能夠吃的或者愛吃的，喂她吃吃飯，給她洗頭洗腳。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爸爸的孝順我是天天看在眼裏的，奶奶後來被弟兄四人輪流伺候的，我的嬸嬸們從來就沒有說過奶奶的好，她們忘記了坐月子都是奶奶伺候的。想起這一段，心就傷得厲害！天底下的老人到老的時候，真是可憐！

淚水止不住了，不說了，說點高興的吧。奶奶：你在天國肯定很好的，不會像在人間那樣受那麼多罪吧！你在天上一定會看見你的兒孫們都過得很好，你一定在庇佑我們所有人的。當初做媳婦的人，現在都已做了婆婆，讓她們自己去體會吧！但願她們的媳婦能夠念着她們的好！

想起和奶奶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泉眼般的思緒無聲地細細流着，都如同昨日般清晰。腦海中的奶奶始終是瘦高的身材，皺紋雜草般叢生，皮膚如巧克力一樣暗淡，一直是那樣不變的深藍或者白色大襟衣服，卻有一種奶奶沒有享受過什麼美的裝飾，我以爲她一直都很美。

三

想奶奶不僅僅會傷心流淚，還會得到很多啓示。奶奶的一生很平凡，也很偉大。奶奶是中國千千萬萬的勞動婦女之一，她的身上體現着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品質。勤勞，善良，堅韌，忠貞，愛憎分明，不屈不撓，全大義忘利益等等，這些品質無論到何時，都不會過時，永遠都是做人的最優秀的品質，是一個國家的脊樑。

想奶奶，會得到一種生活的力量。會對生活有清醒的認識，會用老一輩的優秀品質衡量自己，會在迷惘中找到目標。

想奶奶，是一種迴歸傳統的思想，是讓傳統中的精華代代相傳發揚光大的激情。

遙看滾滾紅塵，千里笙歌，萬里繁華，有多少迷失的靈魂在掙扎，但願他們都如我一樣能夠回眸，從我們的老一輩身上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如是，國家幸甚！個人亦幸甚！如是，國家強盛！

個人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