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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卷三百九十二 列傳第一百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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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汝愚(子崇憲)

《宋史》卷三百九十二 列傳第一百五十一

趙汝愚,字子直,漢恭憲王元佐七世孫,居饒之餘幹縣。父善應,字彥遠,官終修武郎、江西兵馬都監。性純孝,親病,嘗刺血和藥以進。母畏雷,每聞雷則披衣走其所。嘗寒夜遠歸,從者將扣門,遽止之曰:"無恐吾母。"露坐達明,門啓而後入。家貧,諸弟未製衣不敢制,已制未服不敢服,一瓜果之微必相待共嘗之。母喪,哭泣嘔血,毀瘠骨立,終日俯首柩傍,聞雷猶起,側立垂涕。既終喪,言及其親,未嘗不揮涕,生朝必哭於廟。父終肺疾,每膳不忍以諸肺爲羞。母生歲值卯,謂卯兔神也,終其身不食兔。聞四方水旱,輒憂形於色。江、淮警報至,爲之流涕,不食累日;同僚會宴,善應悵然曰:"此寧諸君樂飲時耶!"衆爲失色而罷。故人之孤女,貧無所歸,善應聘以爲己子婦。有嘗同僚者死不克葬,子傭食他所,善應馳往哭之,歸其子而予之貲,使葬焉。道見病者必收恤之,躬爲煮藥。歲飢,旦夕率其家人輟食之半,以飼飢者。夏不去草,冬不破壞,懼百蟲之遊且蟄者失其所也。晉陵尤袤稱之曰:"古君子也。"既卒,丞相陳俊卿題其墓碣曰:"宋篤行趙公彥遠之墓。"

汝愚早有大志,每曰:"丈夫得汗青一幅紙,始不負此生。"擢進士第一,籤書寧國軍節度判官,召試館職,除祕書省正字。孝宗方銳意恢復,始見,即陳自治之策,孝宗稱善,遷校書郎。知閣門張說擢籤書樞密院事,汝愚不往見,率同列請祠,未報。會祖母訃至,即日歸,因自劾,上不加罪。

著作郎、知信州,易台州,除江西轉運判官,入爲吏部郎兼太子侍講。遷祕書少監兼權給事中。內侍陳源有寵於德壽宮,添差浙西副總管。汝愚言:"祖宗以童貫典兵,卒開邊釁,源不宜使居總戎之任。"孝宗喜,詔自今內侍不得兼兵職。舊制,密院文書皆經門下省,張說在西府,託言邊機不宜泄。汝愚謂:"東西二府朝廷治亂所關,中書庶政無一不由東省,何密院不然?"孝宗命如舊制。

權吏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論知閣王抃招權預政,出抃外祠。以集英殿修撰帥福建,陛辭,言國事之大者四,其一謂:"吳氏四世專蜀兵,非國家之利,請及今以漸抑之。"進直學士、制置四川兼知成都府。諸羌蠻相挻爲邊患,汝愚至,悉以計分其勢。孝宗謂其有文武威風,召還。光宗受禪,趣召未至,殿中侍御史範處義論其稽命,除知潭州,辭,改太平州。進敷文閣學士,知福州。

紹熙二年,召爲吏部尚書。先是,高宗以宮人黃氏侍光宗於東宮,及即位爲貴妃,後李氏意不能平。是年冬十一月郊,有司已戒而風雨暴至,光宗震懼,及齋宿青城,貴妃暴薨,駕還,聞之恚,是夕疾作。內侍馳白孝宗,孝宗倉卒至南內,問所以致疾之由,不免有所戒責。及光宗疾稍平,汝愚入對。上常以五日一朝孝宗於重華宮,至是往往以傳旨免,至會慶節上壽,駕不出,冬至朝賀又不出,都人以爲憂。汝愚往復規諫,上意乃悟。汝愚又屬嗣秀王伯圭調護,於是兩宮之情通。光宗及後俱詣北內,從容竟日。

四年,汝愚知貢舉,與監察御史汪義端有違言。汝愚除同知樞密院事,義端言祖宗之法,宗室不爲執政,詆汝愚植黨沽名,疏上,不納。又論臺諫、給舍陰附汝愚,一切緘默,不報。論汝愚發策譏訕祖宗,又不報。汝愚力辭,上爲徙義端軍器監。給事中黃裳言:"汝愚事親孝,事君忠,居官廉,憂國愛民,出於天性。義端實忌賢,不可以不黜。"上乃黜義端補郡,汝愚不獲已拜命。未幾,遷知樞密院事,辭不拜,有旨趣受告。汝愚對曰:"臣非敢久辭。臣嘗論朝廷數事,其言未見用,今陛下過重華,留正復相,天下幸甚。惟武興未除帥,臣心不敢安。"上遂以張詔代領武興軍,汝愚乃受命。

光宗之疾生於疑畏,其未過宮也,汝愚數從容進諫,光宗出聞其語輒悟,入輒復疑。五年春,孝宗不豫,夏五月,疾日臻。光宗御後殿,丞相率同列入,請上詣重華宮侍疾,從臣、臺諫繼入,閣門吏以故事止之,不退。光宗益疑,起入內。越二日,宰相又請對,光宗令知閣門事韓侂冑傳旨雲:"宰執並出。"於是俱至浙江亭俟命。孝宗聞之憂甚,嗣秀王簡丞相傳孝宗意,令宰執復入。侂胄奏曰:"昨傳旨令宰執出殿門,今乃出都門。"請自往宣押,汝愚等乃還第。

六月丁酉,夜五鼓,重華大閹扣宰執私第,報孝宗崩,中書以聞,汝愚恐上疑,或不出視朝,持其札不上。次日,上視朝,汝愚以提舉重華宮關禮狀進,上乃許過北內,至日昃不出,宰相率百官詣重華宮發喪。壬寅,將成服,留正與汝愚議,介少傅吳琚請憲聖太后垂簾暫主喪事,憲聖不許。正等附奏曰:"臣等連日造南內請對,不獲。累上疏,不得報。今當率百恭官請,若皇帝不出,百官相與慟哭於宮門,恐人情騷動,爲社稷憂。乞太皇太后降旨,以皇帝有疾,蹔就宮中成服。然喪不可無主,祝文稱'孝子嗣皇帝',宰臣不敢代行。太皇太后,壽皇之母也,請攝行祭禮。"蓋是時正、汝愚之請垂簾也,以國本系乎嘉王,欲因簾前奏陳宗社之計,使命出簾幃之間,事行廟堂之上,則體正言順,可無後艱。而吳琚素畏慎,且以後戚不欲與聞大計,此議竟格。

丁未,宰臣已下,待對和寧門,不報,乃入奏雲:"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又不報。越六日再請,御批雲:"甚好。"明日,同擬旨以進,乞上親批付學士院降詔。是夕,御批付丞相雲:"歷事歲久,念欲退閒。"留正見之懼,因朝臨佯僕於庭,密爲去計。汝愚自度不得辭其責,念故事須坐甲以戒不虞,而殿帥郭杲莫有以腹心語者。

會工部尚書趙彥逾至私第,語及國事,汝愚泣,彥逾亦泣,汝愚因微及與子意,彥逾喜。汝愚知彥逾善杲,因繆曰:"郭杲儻不同,奈何?"彥逾曰:"某當任之。"約明乃覆命。汝愚曰:"此大事已出諸口,豈容有所俟乎?"汝愚不敢入私室,退坐屏後,以待彥逾之至。有頃,彥逾至,議遂定。明日,正以五更肩輿出城去,人心益搖,汝愚處之恬然。自吳琚之議不諧,汝愚與徐誼、葉適謀可以白意於慈福宮者,乃遣韓侂冑以內禪之意請於憲聖。侂胄因所善內侍張宗尹以奏,不獲命,明日往,又不獲命。侂胄逡巡將退,重華宮提舉關禮見而問之,侂胄具述汝愚意。禮令少俟,入見憲聖而泣。憲聖問故,禮曰:"聖人讀書萬卷,亦嘗見有如此時而保無亂者乎?"憲聖曰:"此非汝所知。"禮曰:"此事人人知之,今丞相已去,所賴者趙知院,旦夕亦去矣。"言與淚俱。憲聖驚曰:"知院同姓,事體與他人異,乃亦去乎?"禮曰:"知院未去,非但以同姓故,以太皇太后爲可恃耳。今定大計而不獲命,勢不得不去。去,將如天下何?願聖人三思。"憲聖問侂胄安在,禮曰:"臣已留其俟命。"憲聖曰:"事順則可,令諭好爲之。"禮報侂胄,且雲:"來早太皇太后於壽皇梓宮前垂簾引執政。"侂胄覆命,汝愚始以其事語陳騤、餘端禮,使郭杲及步帥閻仲夜以兵衛南北內,禮使其姻黨宣贊舍人傅昌朝密制黃袍。

是日,嘉王謁告不入臨,汝愚曰:"禫祭重事,王不可不出。"翌日,礻覃祭,羣臣入,王亦入。汝愚率百官詣大行前,憲聖垂簾,汝愚率同列再拜,奏:"皇帝疾,未能執喪,臣等乞立皇子嘉王爲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甚好'二字,繼有'念欲退閒'之語,取太皇太后處分。"憲聖曰:"既有御筆,相公當奉行。"汝愚曰:"茲事重大,播之天下,書之史冊,須議一指揮。"憲聖允諾。汝愚袖出所擬太皇太后指揮以進,雲:"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閒。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爲太上皇帝,皇后爲太上皇后。"憲聖覽畢曰:"甚善。"汝愚奏:"自今臣等有合奏事,當取嗣君處分。然恐兩宮父子間有難處者,須煩太皇太后主張。"又奏:"上皇疾未平,驟聞此事,不無驚疑,乞令都知楊舜卿提舉本宮,任其責。"遂召舜卿至簾前,面喻之。憲聖乃命皇子即位,皇子固辭曰:"恐負不孝名。"汝愚奏:"天子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爲孝。今中外人人憂亂,萬一變生,置太上皇何地?"衆扶入素幄,披黃袍,方卻立未坐,汝愚率同列再拜。寧宗詣几筵殿,哭盡哀。須臾,立仗訖,催百官班。帝衰服出就重華殿東廡素幄立,內侍扶掖乃坐。百官起居訖,行禫祭禮。汝愚即喪次,召還留正長百僚,命朱熹待制經筵,悉收召士君子之在外者。侍御史張叔椿請議正棄國之罰,汝愚爲遷叔椿官。

是月,上命汝愚兼權參知政事。留正至,汝愚乞免兼職,乃除特進、右丞相。汝愚辭不拜,曰:"同姓之卿,不幸處君臣之變,敢言功乎?"乃命以特進爲樞密使,汝愚又辭特進。孝宗將欑,汝愚議欑宮非永制,欲改卜山陵,與留正議不合。侂胄因而間之,出正判建康,命汝愚爲光祿大夫、右丞相。汝愚力辭至再三,不許。汝愚本倚正共事,怒侂胄不以告,及來謁,故不見,侂胄慚忿。籤書樞密羅點曰:"公誤矣。"汝愚亦悟,復見之。侂胄終不懌,自以有定策功,且依託肺腑,出入宮掖,居中用事。朱熹進對,以爲言,又約吏部侍郎彭龜年同劾之,未果。熹白汝愚,當以厚賞酬勞,勿使預政,而汝愚謂其易制不爲慮。

右正言黃度欲論侂胄,謀泄,以內批斥去。熹因講畢,奏疏極言:"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進退宰執,移易臺諫,皆出陛下之獨斷,大臣不與謀,給舍不及議。此弊不革,臣恐名爲獨斷,而主威不免於下移。"疏入,遽出內批,除熹宮觀。汝愚袖批還上,且諫且拜,侂胄必欲出之,汝愚退求去,不許。吏部侍郎彭龜年力陳侂胄竊弄威福,爲中外所附,不去必貽患。又奏:"近日逐朱熹太暴,故欲陛下亦亟去此小人。"既而內批龜年與郡,侂胄勢益張。

侂胄恃功,爲汝愚所抑,日夜謀引其黨爲臺諫,以擯汝愚。汝愚爲人疏,不虞其奸。趙彥逾以嘗達意於郭杲,事定,冀汝愚引與同列,至是除四川制置,意不愜,與侂胄合謀。陛辭日,盡疏當時賢者姓名,指爲汝愚之黨,上意不能無疑。汝愚請令近臣舉御史,侂胄密諭中司,令薦所厚大理寺簿劉德秀,內批擢德秀爲察官,其黨牽聯以進,言路遂皆侂胄之人。會黃裳、羅點卒,侂胄又擢其黨京鏜代點,汝愚始孤,天子益無所倚信。於是中書舍人陳傅良、監察御史吳獵、起居郎劉光祖各先後斥去,羣憸和附,疾正士如仇讎,而衣冠之禍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