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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卷三百五十九 列傳第一百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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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綱下

《宋史》卷三百五十九 列傳第一百一十八

紹興二年,除觀文殿學士、湖廣宣撫使兼知潭州。是時,荊湖江、湘之間,流民潰卒羣聚爲盜賊,不可勝計,多者至數萬人,綱悉蕩平之。上言:"荊湖、國之上流,其地數千裏,諸葛亮謂之用武之國。今朝廷保有東南,控馭西北。加鼎、澧、嶽、鄂若荊南一帶,皆當屯宿重兵,倚爲形勢,使四川之號令可通,而襄、漢之聲援可接,乃有恢復中原之漸。"議未及行,而諫官徐俯、劉斐劾綱,罷爲提舉西京崇福宮。

四年冬,金人及僞齊來攻,綱具防禦三策,謂:"僞齊悉兵南下,境內必虛。儻出其不意,電發霆擊,搗潁昌以臨畿甸,彼必震懼還救,王師追躡,必勝之理,此上策也。若駐蹕江上,號召上流之兵,順流而下,以助聲勢,金鼓旌旗,千里相望,則敵人雖衆,不敢南渡。然後以重師進屯要害之地,設奇邀擊,絕其糧道,俟彼遁歸,徐議攻討,此中策也。萬一借親征之名,爲順動之計,使卒伍潰散,控扼失守,敵得乘間深入,州縣望風奔潰,則其患有不可測矣。往歲,金人利在侵掠,又方時暑,勢必還師,朝廷因得以還定安集。今僞齊導之而來,勢不徒還,必謀割據。奸民潰卒從而附之,聲勢鴟張,苟或退避,則無以爲善後之策。昔苻堅以百萬衆侵晉,而謝安以偏師破之。使朝廷措置得宜,將士用命,安知北敵不授首於我?顧一時機會所以應之者如何耳。望降臣章與二三大臣熟議之。"詔:綱所陳,今日之急務,付三省、樞密院施行。時韓世忠屢敗金人於淮、楚間,有旨督劉光世、張浚統兵渡河,車駕進發至江上勞軍。

五年,詔問攻戰、守備、措置、綏懷之方,綱奏:

願陛下勿以敵退爲可喜,而以仇敵未報爲可憤;勿以東南爲可安,而以中原未復、赤縣神州陷於敵國爲可恥;勿以諸將屢捷爲可賀,而以軍政未修、士氣未振而強敵猶得以潛逃爲可虞。則中興之期,可指日而俟。

議者或謂敵馬既退,當遂用兵爲大舉之計,臣竊以爲不然。生理未固,而欲浪戰以僥倖,非制勝之術也。高祖先保關中,故能東向與項籍爭。光武先保河內,故能降赤眉、銅馬之屬。肅宗先保靈武,故能破安、史而復兩京。今朝廷以東南爲根本,將士暴露之久,財用調度之煩,民力科取之困,苟不大修守備,痛自料理,先爲自固之計,何以能萬全而制敵?

議者又謂敵人既退,當且保據一隅,以苟目前之安,臣又以爲不然。秦師三伐晉,以報殽之師;諸葛亮佐蜀,連年出師以圖中原,不如是,不足以立國。高祖在漢中,謂蕭何曰:'吾亦欲東。'光武破隗囂,既平隴,復望蜀。此皆以天下爲度,不如是,不足以混一區宇,戡定禍亂。況祖宗境土,豈可坐視淪陷,不務恢復乎?今歲不徵,明年不戰,使敵勢益張,而吾之所糾合精銳士馬,日以損耗,何以圖敵?謂宜於防守既固、軍政既修之後,即議攻討,乃爲得計。此二者,守備、攻戰之序也。

至於守備之宜,則當科理淮南、荊襄,以爲東南屏蔽。夫六朝之所以能保有江左者,以強兵巨鎮,盡在淮南、荊襄間。故以魏武之雄,苻堅、石勒之衆,宇文、拓拔之盛,卒不能窺江表。後唐李氏有淮南,則可以都金陵,其後淮南爲周世宗所取,遂以削弱。近年以來,大將擁重兵於江南,官吏守空城於江北,雖有天險而無戰艦水軍之制,故敵人得以侵擾窺伺。今當於淮之東西及荊襄置三大帥,屯重兵以臨之,分遣偏師,進守支郡,加以戰艦水軍,上運下接,自爲防守。敵馬雖多,不敢輕犯,則藩籬之勢盛而無窮之利也。有守備矣,然後議攻戰之利,分責諸路,因利乘便,收復京畿,以及故都。斷以必爲之志而勿失機會,則以弱爲強,取威定亂於一勝之間,逆臣可誅,強敵可滅,攻戰之利,莫大於是。

若夫萬乘所居,必擇形勝以爲駐蹕之所,然後能制服中外,以圖事業。建康自昔號帝王之宅,江山雄壯,地勢寬博,六朝更都之。臣昔舉天下形勢而言,謂關中爲上,今以東南形勢而言,則當以建康爲便。今者,鑾輿未復舊都,莫若且於建康權宜駐蹕。願詔守臣治城池,修宮闕,立官府,創營壁,使粗成規模,以待巡幸。蓋有城池然後人心不恐,有官府然後政事可修,有營壘然後士卒可用,此措置之所當先也。

至於西北之民,皆陛下赤子,荷祖宗涵養之深,其心未嘗一日忘宋。特製於強敵,陷於塗炭,而不能以自歸。天威震驚,必有結納來歸、願爲內應者。宜給之土田,予以爵賞,優加撫循,許其自新,使陷溺之民知所依怙,莫不感悅,益堅戴宋之心,此綏懷之所當先也。

臣竊觀陛下有聰明睿智之姿,有英武敢爲之志,然自臨御,迨今九年,國不闢而日蹙,事不立而日壞,將驕而難御,卒惰而未練,國用匱而無贏餘之蓄,民力困而無休息之期。使陛下憂勤雖至,而中興之效,邈乎無聞,則羣臣誤陛下之故也。

陛下觀近年以來所用之臣,慨然敢以天下之重自任者幾人?平居無事,小廉曲謹,似可無過,忽有擾攘,則錯愕無所措手足,不過奉身以退,天下憂危之重,委之陛下而已。有臣如此,不知何補於國,而陛下亦安取此?夫用人如用醫,必先知其術業可以已病,乃可使之進藥而責成功。今不詳審其術業而姑試之,則雖日易一醫,無補於病,徒加疾而已。大概近年,閒暇則以和議爲得計,而以治兵爲失策,倉卒則以退避爲愛君,而以進御爲誤國。上下偷安,不爲長久之計。天步艱難,國勢益弱,職此之由。

今天啓宸衷,悟前日和議退避之失,親臨大敵。天威所臨,使北軍數十萬之衆,震怖不敢南渡,潛師宵奔。則和議之與治兵,退避之與進御,其效概可睹矣。然敵兵雖退,未大懲創,安知其秋高馬肥,不再來擾我疆埸,使疲於奔命哉?

臣夙夜爲陛下思所以爲善後之策,惟自昔創業、中興之主,必躬冒矢石,履行陣而不避。故高祖既得天下,擊韓王信、陳豨、黥布,未嘗不親行。光武自即位至平公孫述,十三年間,無一歲不親征。本朝太祖、太宗,定維揚,平澤、潞,下河東,皆躬御戎輅;真宗亦有澶淵之行,措天下於大安。此所謂始憂勤而終逸樂也。

若夫退避之策,可暫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退一步則失一步,退一尺則失一尺。往時自南都退而至維揚,則關陝、河北、河東失矣;自維揚退而至江、浙,則京東、西失矣。萬有一敵騎南牧,復將退避。不知何所適而可乎?航海之策,萬乘冒風濤不測之險,此又不可之尤者也。惟當於國家閒暇之時,明政刑,治軍旅,選將帥,修車馬,備器械,峙糗糧,積金帛。敵來則御,俟時而奮,以光復祖宗之大業,此最上策也。臣願陛下自今以往,勿復爲退避之計,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