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味散文隨筆

有一種叫做板藍根的沖劑,黃色的顆粒,大小不均,若是放出口中幹嚼的話,那種甜味像一個庸俗女人的笑臉一樣,讓你在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內心裏的某種清潔。

這種沖劑在2003年的時候一度脫銷,幾乎每一箇中國城鎮家庭都購置了諸多,備以防菌。若是清水衝了喝,會在入口時嚐到一點謙虛的苦味。那苦像剛剛冒出來的胡茬,又或者像春天裏遙遠處的麥田,淡淡的,馬上就被後面濃郁的蔗糖味給覆蓋了。

自從非典期間喝了幾次這樣的沖劑之後,我對所有的沖劑都有了免疫力。覺得那複合的甜味像一個口齒不清的孩子一樣,總不能說清楚他內心的祕密。

我經常是一個耐心不足的人,儘管我懂得禮貌,又善於開導別人,但我不能容許一個講述者說了一大堆被他自己吃了主語的話,模糊不清的表達常常讓傾聽者產生難以自抑的焦慮,其實和慢性暗殺別人一樣。

說白了,我不希望被一個味道曖昧的板藍根沖劑暗殺掉。

所以,每每家人在感冒時喝這種“尿黃色”(我惡毒的.稱謂)沖劑,我就嘲笑或者反對。在我的潛意識裏,我自己標準已經低於平均數,彷彿我所厭惡的事情,大傢伙都必須立刻馬上露出相同的表情。這顯然是一種過於粗糙和魯莽的決定。

關於一袋板藍根沖劑的味道,像一個釘子一樣,釘入我的胃部,釘入我某一個價值判斷的十字路口。作爲參照物,我十分喜歡那些和我同樣觀點的人:板藍根顆粒不好喝,有一股怪異的苦。

然而,一種味道的參照常常因爲個人的口感而發生變化。剛剛吃過西瓜的人,再吃蘋果,就會覺得那蘋果的甜被減少了。我有一次,買了一包生瓜子,結果那一包瓜子裏有幾多壞苦的分子,每吃到一粒苦瓜子,以後至少需要十粒香瓜子的味道才能將佔據口腔裏的苦味驅除。可是,過不久,就又會遇到一粒態度堅決味道很苦的瓜子,然後就又需要十數粒好瓜子來驅除,如此下來,一袋瓜子吃完了,嘴裏剩下的仍是苦味。每每這時我常常想,若是這一袋瓜子中,那些苦的都一個人吃掉了,而剩下的味美的被另一個人吃到了,那麼,這大概就是關於命運的比喻。

前天,有一陣冷空氣來襲,身體中招,虛了,燒了。身體冷,去吃了熱湯麪,按了摩,仍舊不行。便又吃了維生素C、雙黃連口服液,依舊不行。

身體變得陌生,覺得四周都充滿了敵意。冷氣像流言一樣起伏於身體,並擊中我的要害。最重要的是,我感覺時間也變得無足輕重,睡眠得很早,也不再洗澡,頭髮上的灰塵當作是意外的收穫。讀者文摘在線閱讀

口腔裏隱藏了一些陰謀一樣的怪味,無法表述清楚,鼻子也被蒙了一層紗布。我吃完藥物以後,吃桔子,發現那平時酸中透甜的桔子有了苦味。大概是剛纔藥物中殘留的苦味吧,我便用蘋果來衝抵這苦澀。可是,我發現,那蘋果的香味也有了較大的變化,以前入口的蘋果總是有着一種類似女高音唱歌一樣的甜味,現在,沒有了,代替的甜味是中音,而且又像是從浴室裏傳來的女中音一樣,朦朦朧朧的,十分壓抑。

傍晚的時候,發現暑假期間家人留下的幾袋板藍根沖劑。

我看了看包裝袋上的說明,發現每一條都指向了我現在身體的症狀,便打開沖泡了一袋。一開始是黃,慢慢加深,變成紅黃。喝一口,有些燙,甜。大概是太濃了,我又衝了點水,再喝,依舊是甜。我有些不信,我不信隨着年紀的增長,對口味的要求也變得模糊了,我相信,我不是在喝一杯普通的沖劑,我是在挑剔一種藥物曖昧不清的口味。

但是,無論我如何品鑑、回味,那沖劑的味道都只是一樣的,是單純的甜,那甜和奶糖的甜不同,這甜讓你想不到藥物這個詞,這甜簡直是疾病來臨時的一個很好的安慰。

我甚至又撕開了一包板藍根,我怕被一包虛僞的板藍根欺騙了。事實上,我過於誇張了。當兩包沖劑喝完了,我回味其中的苦,發現那苦恰好中和了我因疾病而喪失的部分味蕾。

通過口味的旅行,我發現,疾病時的口味標準和通常時的標準有大差異。以此類推,生氣時和開心時的口味也有大差異,長途跋涉飢餓時的口味和酒足飯飽之後口味自然也不相同。

不同的口味,其實也暗喻了不同的人生。有人喜歡吃甜食,那麼,說明他喜歡避開苦難的東西,說明他留戀容易和難度較小的事業。有人喜歡吃苦瓜,那麼,說明他喜歡從灰塵滿地的小路穿過,一點點積累自己的人生財富。

口味常常描述了一個人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