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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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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辭世,已經有二十幾個年頭了。

姥姥的散文

姥姥是我真正懂得世事之後失去的第一個親人。

姥爺是先姥姥之前離去的。媽媽是兄妹中的老幺,姥爺七十多歲去世的時候,我還略不足兩週歲。雖然我曾經能夠清晰地記憶姥爺去世時的許多場景,並曾在其後的一個雨天因爲想起姥爺而一個人唸叨着哭了起來(我那天的哭曾引得母親也大哭了一場),但那時候終是孩子心性,對姥爺的思念或許只是因爲少了一份溺愛。而且後來,隨着歲月的逝往,我終於漸漸失去了對那段事情清晰記憶的能力,姥爺的去世在我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後來記憶力的減退,許也正是我終於不得成器的原因了。

童年裏,由於父母無暇對我進行看顧,有不少的時間,我是住在姥姥家的。姥姥的家,在萊陽一個盛產大理石的村子,離我家十幾里路。姥姥跟舅媽住在一起,舅舅常年在外地工作,要春節放假才得回家住上幾天。姨姨當時也是住在本村,姨父遠在吉林的一家醫院當大夫,也要在偶爾的春節才能回老家一次。這樣一來,童年的我便經常在姥姥家與姨姨家輪換着住。在那個父親在家庭中有着絕對威嚴的年代,男主人不在家對於我們這些調皮的孩子來說是極大的幸事——可以盡情地胡鬧,而不必擔心闖禍後會受到怒斥與皮肉之苦。

姥姥家有一條挺大的黑狗,是我們當地的品種,叫獅子狗,對我很是溫馴。儘管很多孩子嚷着“騎狗爛褲襠”,不屑於騎,可我還是喜歡騎到它的背上玩,並樂此不疲。

姥姥家的門前,有一個挺大的園子。園子的圍牆,是用石頭幹壘成的,石頭上泛着一些青苔。現在想來,很是唯美。

記憶中,姥姥總穿一身黑色或藍黑色的老式佈扣褂子,頭上戴一頂可以蓋到耳朵上端、前面鑲着青色“玉石”的氈帽,黑色的布鞋裏一雙小腳(姥姥生於1904年,裹了足。)——這是我們膠東一帶當年農村老年婦女的統一裝束。雖然裹了足,但姥姥的腳力很好,在七十多歲的時候,還曾有過因爲想念我母親而踮着小腳一口氣走到我家的經歷。我無法準確地估計姥姥的身量,只記得姥姥比年齡相仿的老太太要高一些。

姥姥總是很忙。舅舅家四個表哥,姨姨家一個表哥兩個表姐,加上我跟弟弟,這許多人的棉衣都需要姥姥給做,這使得姥姥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忙針線活。姥姥老年時的眼力不是很好,大概是有些老花,但姥姥不曾戴過眼鏡,這樣一來,往針眼裏穿線的活便由我跟最小的四表哥搶着做,每幫姥姥紉上一根線,覺得小小的自己也還有些用處,便有一種挺自豪的感覺。

到了晚上,我總是要跟大我一歲的四哥爭着要姥姥摟着睡。但七八人擠在一鋪大炕上,我們倆在姥姥一邊一個顯然並不允許——我和四哥小一些,只能兩個人頭朝相反的方向,腿碰在一起對着睡(膠東俗謂“打碰腿”,這樣可以節省一個人的空間。)。爭執的結果,自然是每個人一夜,由姥姥摟着睡,如此輪流。

姥姥是給她舅舅家做的兒媳,屬於表兄妹結婚,是早年間比較流行的親上作親的那種。姥姥的孃家就在鄰村,三五里路的樣子。我在幼年曾陪姥姥回過她的孃家一次(當時姥姥的父母已經作古,是在姥姥的兄弟家吃的午飯。),時間大概是春末夏初,我依稀記得路上有蝴蝶之類的可以撲着玩。

姥姥不曾讀過書,也不會講故事。我能記起的姥姥教給我的能以文字方式記錄的東西只有一首簡單的童謠——“下雨星,賣小釘,下大了,賣la(辣音,意謂火爆。)了。下雨點,賣小碗,下小了,賣了(liao)了(le)。”除此之外,姥姥只是淳樸地教育我正直地做人,有骨氣地活着。

後來我上小學了,平時只能趁偶爾的星期天,隨父母一起去看姥姥。但差不多每年的暑假,我都還是要在姥姥家住上些日子,等到臨近開學才肯回來。當然,住着不肯回來的原因除了姥姥,還因爲戀着一起長大的四哥。大一些的表哥對我們很是驕縱,在那需要挑水吃的年歲,每到黃昏,我與四哥都可以享受一次鑽到換了新水的驢槽裏洗一次涼水澡的優待。

父親經常在初夏用自行車接了姥姥來我家小住。姥姥在我家時也並不得閒,忙着縫補衣物,準備我們過冬的衣服。繼而幫我們把被褥拆洗重做一遍。忙完了這些,姥姥就到我們鄰居家問是否有需要幫忙的事情。在那個貧困的年代,土豆是夏天的主菜,而爲了減少浪費,土豆皮也不似現在用刀削,而是用玻璃片、瓷片或是鋁質的湯匙颳去外面的一層表皮。當年的土豆品種,表皮要比如今的緊實得多,刮土豆皮是很費時間的活兒。姥姥到鄰居家問詢的結果,也大都是拎一籃子土豆回家,刮淨了皮,待鄰居中午或是晚上回家,再給人家送回去。姥姥的勤勞和善使得姥姥在我家鄰里間口碑頗好,直到很多年後,提起姥姥,鄰居們還是一個勁兒地誇讚。

姥姥家的黑狗,活了10餘歲,它是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暑假前夕因爲老邁得失去了進食能力而漸漸老去的,我爲此難過了好久。

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大表哥成了家,並於次年有了孩子。大表哥的兒子長得很結實,也很好動,抱在懷裏總是向上一竄一竄地亂跳,讓抱他的人很是吃力。有了曾孫,姥姥自然樂得合不攏嘴,常常喜歡得親自抱在懷裏,去偎孩子的嫩臉。有一次,孩子的一下猛竄終於將年屆八十的姥姥的腰給扭了。從此,姥姥再也沒有站起來。

姥姥躺倒的`時候,姨姨爲了解決兩地分居與表哥表姐的考學(東北的分數線低一些),已經舉家遷到東北。姥姥躺倒的第二年夏天,看着有些不好的光景,舅舅寫信給姨姨,姨姨趕了回來。也許是親情的力量,見到姨姨,姥姥的精神竟然好了許多。姨姨在老家住了些時日,看姥姥暫時無礙,而表哥表姐快要開學,她還要回去照顧姨父跟表哥表姐的飲食起居,便返回了吉林。

又過了一年,夏天七月中旬的一個下午,我放暑假了。想到第二天又可以跟父母一起去看多日未見的姥姥,心情有些激動。晚上,與弟弟在鄰居家看了《射鵰英雄傳》,回到家裏,已經是夜裏11點多鐘,卻不見母親。問父親,父親說:“你媽有事去鄰居家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倆先睡吧。”年幼的我沒有多想,與弟弟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父親表情凝重地告訴我:“你姥姥昨天老了,昨晚你們去鄰居家看電視的時候來人報的喪,你媽當時跟着報喪的人趕去了。怕你們睡不着,昨晚沒告訴你們。”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我記不清那天上午是如何趕到姥姥家的,只記得一路上哭着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見到姥姥的時候,她還會同我說話,對我笑。

趕到姥姥家,循着屋裏的哭聲跑進去,我看到的是蒙在布里躺着的姥姥,眼前的現實告訴我姥姥真的走了,我禁不住失聲痛哭。

辦完姥姥的喪事,因爲舅媽跟表哥們的挽留,我又在姥姥家住了幾日。那幾天,有四哥的小夥伴們去找我們打撲克牌。本來,對於撲克,當年的我很是喜歡。但那幾天,我卻對打牌沒了興致。而且,四哥的那些小夥伴們打牌中單純快樂的笑聲也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那個暑假,我沒有像以往那樣在姥姥家住到開學,過了幾日就回家了。

以後的寒暑假去姥姥家,舅媽每次還是執意挽留,我也都還會因爲戀着四哥,在姥姥家住上幾天,卻再也沒有似姥姥在時那樣久住過。

姥姥臨去世的時候,已經搬進舅舅新建的八間新房,老屋已被拆去。而今,由於規劃整改,老屋舊址的那片高地也早被夷平,建起了新的房子,讓我難以找到舊跡,但那座石屋,那條黑狗,那壘着石牆的園子……卻和姥姥一起,在我的記憶中永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