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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婆婆丁說開去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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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要說在江南,就是長城內外也早已花草遍地,可是在鬆嫩平原北部,雖眼看要到五一節了,可是被嚴冬肆虐了近半年的關東大地,卻像似剛剛接到春天的信息,徐徐的春風纔不緊不慢地吹拂着大地,萬物期盼已久春意才如大姑娘一般,邁着有條不紊的步子羞答答姍姍來遲。

由婆婆丁說開去的散文

儘管春風也已在茫茫草原吹拂了多日,漫無邊際的曠野上雜草卻依然一片枯黃,只有仔細在草叢裏尋覓時,纔會發現稀有的斑駁綠色藏匿於雜草之中,若隱若現地偷偷接受着春天的氣息。

就連路邊一排排樹木,雖夜以繼日地吸汲着日月光華,此刻看上去也依然還是殘枝敗葉,楊柳不曾吐絮,桃李也未芬芳,唯有被漫長冬季束縛得不耐煩的山杏,迫不及待地一株株吐出白裏透紅的花蕊,夾雜在漫山遍野枯黃的叢林裏,看起來顯得格外妖豔嬌美,朵朵花蕊被綠葉襯托着迎風搖曳,呈點頭哈腰狀如同樂得花枝招展,那姿勢既炫耀了自己絢麗多彩,又點綴了枯黃山林的景色單調。

每日習慣去郊外散步,也熟悉了曠野裏的一草一木,一排排電線杆子,一羣羣騾馬牛羊,一行行高矮不一的樹木,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這些景色每天都在眼前一一走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今天來到一小山崗腳下,緩步登上山崗舉目遠眺,見在橫臥市郊那條南北走向的鐵路上,正有一列火車汽笛鳴叫着飛馳而來,火車頭拖着游龍般車廂,把鐵軌碾軋得咣噹、咣噹地響着風馳電掣般向遠方駛去。

鐵路下相隔不遠是一條砂石路,雖爲砂石路,但平坦程度卻不亞於柏油公路,砂石路上大小車輛川流不息,一輛輛汽車捲起的煙塵,猶如噴氣式飛機的煙霧帶一樣,隨着汽車遠去而搖曳、拉長、擴散。

站在山崗看了片刻砂石路上的車流,收回目光走下山去,剛要拐去旁邊樹林去看鳥鳴,低頭卻見腳下幾朵小黃花簇擁於枯黃的草叢裏,於是便蹲下仔細觀看,這纔看清是一種名叫婆婆丁的野菜(學名蒲公英),遂掏出手機拍了下來。

拍完婆婆丁照片,繼續蹲在婆婆丁花叢旁邊觀看,在婆婆丁幾朵並不耀眼的花束裏,閃出半個多世紀前曾與婆婆丁及其他幾種野菜打交道的一些畫面。

那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神州大地遭遇了史上罕見的連年災荒,這個階段後來被人們稱作國民經濟三年困難時期,所以當時飢餓便如魔鬼一樣纏上了人們,一時間可謂是民不聊生,吃不飽已是正常現象,吃糠咽菜成了家常便飯,到後來最嚴重階段,糠吃沒了、野菜也被挖光了,人們餓得實在沒辦法時,就吃玉米瓤子澱粉、樹皮、乃至觀音土度日(觀音土何物?我在百度搜索到一條解釋:觀音土是以蒙脫石爲主要成分的粘土礦物,在舊社會和三年困難時期,窮人在青黃不接、或災荒年間,常常靠吃觀音土活命,儘管不會餓肚子,但由於沒有營養,最終人還是要死的。另:據有資料記載,那幾年全國被餓死的人達三千萬之多)。

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及生活狀態下,婆婆丁曾經成了我們主要的食用野菜,所以我對婆婆丁認識相當深刻,記得也非常紮實,那時我十歲左右。

記得那時常和奶奶去野地、田、及樹林裏去挖婆婆丁,因當時婆婆丁還比較多,對婆婆丁記得紮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婆婆丁可生着食用,其他野菜則需要用開水煮熟纔可吃。

當時吃婆婆丁連大醬都沒有,把食鹽用熱水融化開(那時鹽都是大顆粒),把在地裏挖回的婆婆丁掐去根部、摘去枯葉洗去泥土,然後就蘸着鹽水大口咀嚼,雖然滿口感到都是婆婆丁苦澀難耐的味道,但咋也比餓肚子強啊(當時吃婆婆丁,和我們現在飯桌上用婆婆丁調胃口是兩個概念,所以雖都是婆婆丁,但感覺卻有天壤之別)。

由於沒有其他食物可吃,村民們只好把婆婆丁當成了主要食物,很快村子附近的婆婆丁就被大家挖光了,村民們只好向遠處延伸,但周圍村子的人也在挖,挖沒了時也向這裏擴散,所以挖野菜的大軍不久就會師了,婆婆丁家族也就遭到了滅頂之災,人們在短時間內幾乎把婆婆丁蠶食絕跡。

連婆婆丁也挖不到了,人們都飽受着飢餓的煎熬,但也不能眼睜睜餓着啊,於是人們又發現了另一種野菜可食用,當地管這種野菜叫車軲轆菜,學名叫車前草,又名車輪菜,田灌草等。

這種野菜比婆婆丁多,幾乎遍地都是,而且葉片肥大,葉柄悠長。

車軲轆菜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在山野、路旁、花圃、河邊等地都有,所以挖時也相對容易。

車軲轆菜雖然遍佈大地,但資源畢竟有限,如餓狼般的人們手持挖野菜的刀子,無時不刻地在宰割着它們,一筐筐車軲轆菜被挖回,一片片生長車軲轆菜的野地被挖光,在人們飢腸咕嚕的肚子吞噬之下,漫山遍野的車軲轆菜在不久之後也被大家挖光了,於是人們又處在嚴重的飢餓狀態下。

災民們被餓得眼睛都藍了,想盡辦法尋覓所有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此時人們對物品已達到顧不得考慮是否有毒、可不可吃的程度,探尋着所有認爲可填飽肚子的東西,至於那玩意好吃與否根本不在人們考慮之列。

在一切可吃的野菜吃光之後,災民們開始吃一種叫牤牛蛋的植物。

牤牛蛋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植物,它們生長在各種地段,就連其他植物無法生長的鹽鹼地裏,也有牤牛蛋稀稀落落的蹤影,儘管長得不如其他地方茂盛,但它們卻依然可頑強地在鹽鹼地裏活下去。

人們把牤牛蛋採摘回來,單憑它那種怪異味道就不敢貿然生吃,於是把牤牛蛋用開水焯了,也如同吃其他野菜那樣端上飯桌。

然而,當人們把綠油油的熟牤牛蛋放進嘴裏時,卻怎麼也無法嚥下去了,不,因爲那種味道根本無法在嘴裏咀嚼。

因牤牛蛋雖經開水煮過一遍,但它那種苦澀程度之大及怪味之特殊,實在是令人們無法吞嚥下去,雖是費九牛二虎之力弄來的無奈也只好倒掉。

野菜沒處可挖,人們想起苜蓿草地,地裏的苜蓿草是供生產隊喂牲畜的,白晝都有人看守,割苜蓿草需要晚間去偷(苜蓿草,多年生草本植物,葉與柄合生、花小,其嫩葉和莖可食用)。

記得每次偷回苜蓿草都摘去枯葉、揀嫩葉洗淨,鋪在簾子上用鍋蒸熟後充飢。

某天晚間一鄰居嬸子來喊娘去偷苜蓿草,可去了許久卻不見娘回來,奶奶去鄰居家探聽,見鄰居家嬸子也未回,於是奶奶和鄰居家的人悄悄去了村東頭苜蓿地,到地邊時隱約聽見有人說話,二人駐足一細聽才知道,原來娘她們偷苜蓿時被人家逮到了,看地的人要把娘和那位嬸子送去大隊遊街批鬥,此時娘正向看地人苦苦哀求着,乞求人家放過她們,於是奶奶她們也急忙走過去,一番苦口婆心的哀求之後,人家總算網開一面放回了娘和鄰居嬸子。

由於人們已經餓到了極點,所以遭此厄運的不單單只是野菜,村子北邊有一片榆樹林,榆樹葉子在凡是人可伸手夠到的地方,早就被擼的淨光光只剩枝杈沒有樹葉了,較矮的榆樹便爬上去把樹葉全擼乾淨,到後來乾脆把榆樹皮也用刀剝下吃掉,高大的榆樹無論樹幹粗細,在榆樹可以夠到的.地方都被剝去樹皮露出白花花的樹幹,在樹幹處流淌着滴滴水珠,如同在流淌眼淚一樣。

生活已到了無法生存的程度,在飢餓達到實在令人無法忍受時,在一家人飢餓乞求的眼光逼迫下,父親只好放棄了自己喜歡的教書工作,在一個風高夜黑的晚間,他離開嬌妻幼子、撇下年邁的爺爺奶奶,獨自一人出去尋找活路,踏上了開往北大荒的火車,就是人們後來所說的——闖關東。

那時候出去尋求活路的人需要偷着走,所以大家都是在晚間出走,人們把這種行爲稱之爲——跑。人們常常在一夜醒來時,村裏便不是張三跑了,就是李四不見了,有時甚至一家人同時跑掉。

父親在跑出去月餘之後,仍舊還不敢把信直接寄回家裏,唯恐人家知道後找家裏人麻煩,待信寄到幾十裏外姥姥家時,娘才獲知了父親在東北落腳的具體地點。

待熬到秋後季節時,娘和爺爺奶奶早已醞釀好行動方案,提前就把可帶走的東西弄去了親戚家,唯恐村裏人看出破綻屋裏擺設依然照舊,和鄰居聊天時也絲毫不敢露口風,我們小孩子對這些根本不知道,在這種保密的情況下,在某天晚間狂風大作時,娘和爺爺奶奶便鎖了房門,在院子裏轉了幾圈之後,戀戀不捨地又鎖了院門,領着全家人無可奈何地偷着跑出了村子……

哪知道這一跑不要緊,全家人在東北便紮了根,爺爺奶奶活着時常說,他們就是死也不死在東北,可是他們都未能實現自己的願望,隨着歲月流逝爺爺奶奶相繼離世葬於東北,後來父親母親去世,也挨着爺爺奶奶長眠於關東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彈指間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看到婆婆丁時想起當年那些酸楚的遭遇,一幅幅過往的畫面翻滾着在心頭涌動,不經意間已老淚縱橫,不由得大聲感嘆: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蹲在婆婆丁前回味往事,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感覺兩腿蹲得發酸,遂用手撫摸了婆婆丁小黃花幾下之後,緩緩站起身看着眼前的這株婆婆丁,當初那些往事又在眼前閃現,於是再也沒有閒情逸緻去散步了,扭頭拐向了回家的小路,一路上心情沉重,在紛擾煩亂的思緒裏,又走出了當年蹉跎歲月時林林總總的酸楚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