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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鎮,風景舊曾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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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是醉吟詩人白居易晚年追憶江南的美景。我不知詩人有沒有去過烏鎮,但我固執地以爲江南的魂和魄,早就悄悄地駐守在了烏鎮的煙雨舊夢裏。

烏鎮,風景舊曾諳散文

一、烏鎮,我江南的情結

二伯說,我們祖輩曾生活在江南某地。因着我們這一支吳姓“退思堂”的堂號,因了“退思園”的聞名遐邇,四哥和我都曾抱着殘存的期翼,先後去同裏尋過,尋找祖先曾可能憩息的那方水土,叫做“根”的脈絡。

我不知道我們爲什麼會去尋找?或許是對這方水土的傾慕?或許是某種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情愫驅使?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前世今生輪迴的牽引?或許是……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直惦記着。

江南,謎一樣的江南,謎一樣的令人心生親近。或許從知道的那天起,那根隱匿於血脈裏的符號便若隱若現地開始召喚。儘管那些散落在歲月長河裏的江南舊埃,早已蕩然無存。

江南,我只去過蘇州、南通、紹興和同裏。杭州,失之交臂。但我固執地以爲它們都不是我心裏的江南。

江南,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呢?

在我的夢裏,江南,是深深淺淺綠意盎然的小城;是溼漉漉的青石板路和滴答滴答的屋檐;是水墨淡彩勾勒的白牆烏瓦和柳岸人家;是穿藍印花布的姑娘,撐着油紙傘嫋嫋走過幽長幽長的雨巷;是小橋河畔大爺挑着擔子,五毛一碗騰騰熱氣的豆漿;是秋風搖落一地桂花香的慢時光……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一眼萬年,不是神話。一個人、一件物品,或者是一個地方,你從沒有見過,但就是那麼一眼,便無法移開,像是上輩子就認識的人,擁有過的東西,來過的地方。

《似水年華》緩慢流淌的音樂裏,一個水墨小鎮,一個雨霧朦朧的寧靜小鎮,一個可以自由奔跑的小鎮,映入眼簾,悸動並深植我心。烏鎮,與我心裏的江南不由契合。江南,就該是這樣古老而鮮活着的水鄉小鎮。不爲世事浮華改變,而依然烏青毓秀。

烏鎮,只合與所愛的人在此,看雲捲雲舒,任歲月靜好。烏鎮,只宜與友攜手走過這裏的一座又一座石拱橋。共老。這是無數喜愛《似水年華》的男男女女心底的聲音。也是我的。

“奇蹟是一些相信奇蹟的人,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每一個瞬間。我們的奇蹟就是我走向你,你向我走來。”

“我希望地球是平坦的,我就可以望向你,沒有任何阻礙。”

“那座塔爲什麼沒有塔頂?”

“如果我望不到你,我就一直蓋上去,像天一樣高。”

“所以,我這次來,就是爲了蓋一個塔頂,讓你永遠不再想起我。”

“生命中不會有什麼奇蹟。曾停留在我眼光中的一個注視,只是一個偶然。生命裏是沒有奇蹟的,那片滑落在無風世界的枯葉,也只是一個偶然。”

……

再次溫習這部電視劇,片子已經模糊,但味道穿越二十多年的光陰,仍然像閃電。

林徽因寫道:誰的年少枝頭,沒有一兩朵娉婷呢。

誰能說年少短暫的愛情就不是愛情呢?儘管它早已遺失在時光裏,儘管它只是夢境裏的一枚枯葉,它也是有生命的,也該是有根的。江南的烏鎮,最適宜這樣的背景。

浙北的水鄉烏鎮,不僅是英小姐和文的烏鎮,還是一代文豪茅盾的烏鎮,是木心《從前慢》的烏鎮,這是怎樣一片神奇富饒的土地呢?

夢境是不真實的。生活卻是可以看得見、聽得見、摸得着的真實。我也要爲自己蓋一個塔頂。

二、烏鎮向晚

2016年的金秋時節,我和剛考上大學的女兒溦一路尋尋覓覓,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纔到達烏鎮大橋。太陽羞澀地躲在雲層裏,始終不肯出來。

烏鎮大橋,橫跨在烏鎮南北向的市河上。烏鎮大橋和國內大多數的橋樑不同,它的橋樑欄杆是全木製成,木雕版畫相連,欄杆扶手上也雕刻着花紋圖案。木雕內容是關乎禮義孝悌廉恥的儒家教義。清晰些的,我只看得清“敦頤教子”,“竹姑逐樂”,其他的字跡太過模糊。

市河,在烏鎮的老人口中也稱做“車溪”或“苕溪”。我偏愛“車溪”這個稱謂。念來清麗婉約,有一種人情味。

在烏鎮大橋上極目遠眺,這盈盈的一帶之水、兩岸東西柵。橋東的老烏鎮-東柵,鱗片似的烏瓦重疊着粉牆屋脊和翹檐,投下大片大片暗色的影子。烏青烏青的影子。

河邊、屋後不知名的大樹,冠蓋茂盛蔥蘢,它們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勾勒着車溪柔和的線條。翠綠色的線條,到了目之極處,被遠處的橋截爲兩段線條優美的弧。濃密的樹蔭灑落岸沿,一眼看去,像是給這車溪上了重彩,勾勒了邊。烏青烏青的邊。

中間明亮的河水,恰似一汪清泓,凝碧流翠透亮。碧泓的中央有一塊很小很小的圓形綠洲,偶有小船繞着綠洲劃過,槳起篙落,一點,蕩起的漣漪攪碎了一水的寂靜,轉眼又水波不興。

“說烏鎮是烏鎮,因爲它的底色是墨色的。”

如果烏鎮的底色裏沒有人羣的擁擠和喧囂,永遠是一方在畫軸裏鎖着的白牆烏瓦,淡泊而安靜的墨色。多好!

《似水年華》的拍攝場景主要就是在東柵。東柵的民居,屋傍水,水上橋,橋上亭廊妙。推開一扇木格子窗。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也在樓上看你。在這裏只要你靜下心來,眼睛如鏡像自動篩除過多的人羣,那麼這裏每一扇木格子窗,每一座石板橋,都是一篇《斷章》。

英小姐和文的邂逅,源於烏鎮那一眼的驚心動魄。從此兩個被困在烏鎮的孤獨靈魂,一個永遠徘徊在廊橋上,一個定格在木格子窗前。

愛情是折磨人的甜蜜夢境。《似水年華》賦予了烏鎮如墨的底色裏,一層披着金紗的乳白色夢幻,像是陽光暈染了車溪盡頭飄來的輕霧,是白色的,也是金色的。即使有時這個夢,它也是掙扎着的,嗚咽着的。

這披着金色陽光的白霧,不也是我們糾纏在現實和理想裏的寫照嗎?這令我想起友人顧康寧的畫《叢林的陽光》。陽光,是給孤獨的人行走在這鋼筋水泥的世界以希望,不致絕望的溫暖。烏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就是叢林的陽光。

東柵的建築大都傍水而建,重檐翹角端莊秀麗;高高的馬頭牆俊立高聳;烏瓦鱗次櫛比;風雨廊橋曲曲折折,迴旋迤邐;窄窄的街衢石板,坑坑窪窪;一片片的粉牆,風雨斑駁。這是塵世的掠影,也是歲月的痕跡。

有人說:烏鎮修舊,如舊。我說:舊,也自然。自然,安然。

烏鎮大橋下,是東柵景區的外圍。東柵很多的原住民,大多還在這裏生活。條形的青石板路兩邊的店鋪,木製兩層小樓,木門和木格子窗被光陰剝蝕,裸露出木頭本來的原色。敞開着。琳琅滿目。

打鐵鋪裏鐵釺,鐵錨,鐵鍬,還有好多我說不上來的工具羅列着;日雜店裏高高低低掛着竹簚編的篩、籮、筐,笤帚,還有青花布面竹骨傘和鞋……我看着一張張毫無修飾淳樸的臉,有些恍惚。這是一羣遊離在現代文明之外,並以此爲生的守着舊時光的人。他們是被遺忘的人,也不在意“遺忘”本身這個詞,因爲遺忘是他人的事,和他們無關。他們只在意自己每一個似水的平凡日子。他們的眼睛,攤開的結了繭的手掌裏,分明寫着“匠氣”的單純和執著。即使他們的商鋪,鮮有遊客滯步,他們依然堅持着自己瀕臨絕境的行業。這些老作坊,老手藝,他們還能堅持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這令我想起昭明書院的館長。他的一聲聲散落在繁華塵俗外的嘆息,一次次讓我動容。

這裏,更多的是特色手工食品工坊、成衣鋪子、茶館、酒樓……

當傳統的式微和旅遊的繁榮糅合成了一種潮流,這如趨如蟻的人流是否也是烏鎮一種矛盾的悲哀呢?

且讓我慮去這世界最聰明的人類,靜賞這如墨的小鎮吧。

如果說水是烏鎮的血液,橋是烏鎮的骨骼,那麼,風雨長廊則是烏鎮的柳眉一彎,最是盈盈風情處。長廊,烏瓦蓋頂,原木爲柱,圍着河岸而建,曲折蜿蜒。長廊靠河岸處有欄杆座椅,名曰:美人靠。此名頗有意思,聽來就有一種慵懶風情。在此行走坐臥,不懼風雨。最好是下雨天,倚闌聽雨屋檐下,看風拂柳,水波盪漾。而詮釋最好的,卻是林夕的歌詞:最好不是下雨天,而是和你一起躲過雨的屋檐。

橋,是烏鎮最大的特色。沒有橋的烏鎮,不是烏鎮。我在一座石頭拱橋上遠眺,向東一座又一座拱橋的倩影倒映在河水裏,像十五的月,又像是張大的弓。烏鎮共有橋七十多座。而東柵這條小河上就有七座橋。其中最西面的應家橋,據說呂洞賓下凡在此賣過湯圓,文豪茅盾小時候也常在此玩耍。而最東的逢源雙橋在財神灣附近。逢源雙橋是一座廊橋,用花格子柵欄隔成兩行。走這座橋,男左女右,左右都走一遍,曰:左右逢源,甚是喜慶。

逢源雙橋不遠處就是《從前慢》木心的故居。也是我此行必行之地。

天色向晚。沒有太陽。沒有晚霞。遊人也漸少。否則,這是烏鎮一天最美的時刻。此時小河上飄來淡淡的霧氣,映着一盞盞挑亮的燈火,別有一番恍惚迷離的意味。讓人不忍離開。

只是天氣還是悶熱,明天會有雨吧?我倒是盼望。

三、天青色等煙雨

烏鎮的清晨,太陽依舊躲在厚厚的雲層裏。用鼻子就可以感覺到空氣裏氤氳欲滴的水汽。今天的雨,看樣子是必不可少的。這雨看樣子也是眨眼間的事了。

東柵入口處有三條道,一條小河。小河環抱着綠色蔥蘢的島上樹林,靜默泰然。而小島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張荷葉,和島上的草木叢林一起冬枯夏榮。島上的松樹,塔似的箭尖,一半站在陽光裏,還有一半藏在泥土和漾漾的水波里。最好看的,還是這高高低低的綠,像是被這秋,不同程度的漂過,深深淺淺的,還有一側隱着黃。靜水深流,暗沉的樹影流光,很有油畫的味道。有風從南方來,河水柔柔地漾着粼粼的翠微。

白色襟衣的艄公,立於船頭,手搖着木擼,由遠漸近而來。不遠處就有一個渡口。渡口旁邊是不怎麼寬闊的'街,街廊下人流如集。轉頭看西面也是。而中央是一米寬的青石板的竹林小徑,一階一階向遠處延伸。

小徑兩旁分立着一尺高的竹柵欄,竹柵欄圍着兩片狹窄秀氣的竹林。“瞻彼淇奧,綠竹猗猗。”詩經裏的翠竹,就是我眼前的樣子,挺拔雋逸,綠意逼人。風來,曄曄猗猗。

竹林小徑盡頭,通向兩旁小路的匯聚處,黑壓壓的人,讓人望而生畏。

折返,買票坐船。8人拼一船。搖擼的漢子,一進一退間,皆氣定神閒,似乎這天地盡在他一前一後搖動的手掌間和眼裏。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我們聽着慢悠悠的槳聲欸乃,開始領略那晃盪着烏青色歷史的烏鎮滋味了。

小舟載着我們從島上樹林轉過來,迎面而來的一片寬闊水域,正是財神灣。烏鎮的河道一般都很狹窄,十字形,船隻不好掉頭,於是鄉人在此處拓寬河道。因臨近財神堂,所以此處命名爲財神灣。交通便利,自然這裏也成了鄉人們聚集的繁榮之處。逢源雙橋便是在此處,因了寓意的吉祥,所以這裏一年四季幾乎都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我不願湊這個熱鬧。

財神灣轉過來,便是狹窄的東市河。水汽瀰漫在空氣裏。天青色的天空似乎更低了些,連着了遠處烏瓦的頂。

雨還是吝嗇的不見影跡,卻又吊着我的胃口。我看見河岸南的長廊裏有一兩家賣青花布傘的小店,就這麼從我的眼前滑過去了。比我大幾歲的四嫂微信留言,叮囑我記得拍張打傘的照片。原來烏鎮,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情結,是千江有“水”,千江的那個“月”。

河岸北,是東柵的居民生活住所。房子基石是石頭壘的柱子,凌駕於河面上。基石下面,有墨綠的潺潺波光。這些北岸的房子,人稱“水閣”。水閣人家,有的三面臨水有窗,窗子大都關着,拉着青花的布簾。布簾上伸展開的青花,面對一河之隔密集的人羣,綻開一朵朵纏繞而寧靜的花,寧靜得令人不忍上前打擾。還有的人家,面河的大門口,有一層一層梯形的石碼頭。這些水閣人家,推開窗或者直接走到碼頭,用吊桶打水,順帶着和沿途船上的熟人扯上幾句閒話,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

茅盾先生在《大地山河》裏寫道:“聽說人家的後門外就是河,站在後門口(郡就是水閩的門),可以用吊桶打水,午夜夢迴,可以聽得櫓聲欺乃,飄然而過,總有點難以構成形象的罷了。”

茅盾先生幼年讀書時的立志書院,便在此處,兩層木樓,雕樑畫棟,一樓粉色牆體,很是顯眼。

烏篷小船搖搖晃晃,不時有大樹從岸上斜伸出來。艄公帶着我們穿過一座又一座石拱橋,有的橋側可見精美的花紋,祥雲,卍字圖案。無名的小草頑強地嵌在石頭縫間,一蓬蓬的青翠。

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這就是江南的烏鎮了。無處不熨帖我的懷想。除了密集如蟻的人流。

我貪婪地看着兩岸的枕水人家,不禁閉上眼睛,細聽槳聲汩汩,復汩汩。期待時間可以慢些,再慢些。這一路的行程太匆匆。

船停靠在小河的南岸,岸上的風雨長廊裏,全是人。去觀前街,得穿過烏蓬長廊,再過石橋。小河上有七座橋,這七座橋,橋街相連,每一座橋都通往觀前街,即老街。

下了橋,就是老街了。我有些被入眼處的老街驚到了。我們幾乎無處立足,只能站在路牙邊等候人少些,再決定何去何從。有一剎那,我以爲烏鎮老街是“死”的。兩旁的人家門窗緊閉,狹窄的街衢上流淌的人流,摩肩擦踵,移動的速度很慢,很慢,更像是瞻仰,瞻仰存在世間的最後枕水人家。這裏,沒有一點從前慢的生氣煥然和悠閒。更不可能是文和默默恣意奔跑的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