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牆散文

你家小屋旁邊有一堵牆。

那是祖母年輕時親手堆砌的，青灰色的窯磚，一塊壘着一塊，在院子裏聳立成一道挺拔的風景。

小時候，牆是你的快樂園。

當春天從屋檐溝融化的冰棱中滴落下來的時候，祖母牆便被一片春意所圍繞。各種不知名的小花，小心翼翼地自牆腳探出頭來，有紅的，有黃的，有藍的，有紫的。它們開始以祖母牆爲背景，展開爭奇鬥妍。哪裏有演員哪裏就有觀衆。

哪裏有花香哪裏就有蜜蜂。當那些紛至沓來的蜜蜂開始在祖母牆上安營紮寨時，你也早準備好一個空墨水瓶和一支空圓珠筆芯，開始你的遊戲。你在那細小的牆縫中搜尋那些洞於其中的蜜蜂。要斷定洞中有無蜜蜂，只需側耳聽聽裏面有沒有嗡嗡的聲音就行。一旦聽出裏面有動靜，你就一手以瓶口抵住牆縫，另一手將筆芯伸進洞中輕輕撥動。受到侵擾的蜜蜂只得乖乖地爬出來受降。就這樣，不出一頓飯的功夫，瓶子裏就裝滿了蜜蜂，裝滿了你的快樂。

童年快樂的時光總少不了祖母的陪伴。

在每個春光燦爛的日子裏，祖母都會搬出她的那架半新不舊的縫紉機，靠坐在牆邊，熟練地踩着機板，“噠噠噠，噠噠噠”地縫紉着你絢麗童年多彩的夢。

隨着年歲的增長，祖母牆漸漸地變成了你的失樂園。

由於年復一年的烈日曝曬，大雨侵蝕，牆體早已不復往日的硬朗。牆面亦如祖母那飽經風霜的臉，溝壑縱橫。那些圍繞在祖母牆身邊的花們，也早已芳蹤難覓。那些素來喜歡走捷徑的人們在牆的面前踩出了一條平滑如槽的小道，每至雨天，水流便直灌牆根。那哇啦哇啦的水流聲彷彿是牆的哭泣之聲，也直澆你心。望着一天天老去的祖母牆，你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心中糾結着一種好似丟了什麼寶貝卻又無處找尋的惆悵。

不久，有人公開提出要拆了那堵牆。

“不！”

你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不！”

你祖母拄着那根榆木柺杖，堅定地跟你站在一起，跟牆站在一起。她的`柺杖將她佝僂的身子支撐成一個遒勁的“個”字。

要拆牆的人一個個悄悄地溜走了。祖母拄着她的柺杖，背靠牆壁，慢慢坐下來，坐到地上。你發現，你的蹲坐到地上的祖母像大戶人家門口的一隻鎮宅石獅。她那滿頭銀絲像石獅的鬃毛在風中招展。

但終於有一天，牆還是被拆了。

牆不是被人拆的，而是被風雨拆的。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你和祖母同時聽到屋外“轟”的一聲巨響。

“牆倒了……”祖母在黑暗中說。

祖母說完這句話後也像牆一樣倒了。她倒在她的牀上，她倒下去就像牆一樣再也沒有爬起來。

你不明白，爲什麼牆倒了祖母也跟着倒了。你問祖父。祖父用他的衣袖拭了拭祖母的相框，良久，幽幽地說了一句話：“牆就是人，人就是牆。”

直至今日，當你再次憶及祖母牆，回想起祖父的話時，你才似乎有所領悟。

牆起牆倒，花開花落，自然如流。

——人生唯有愛意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