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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小孩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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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十六歲定親,十九歲嫁給了同村同組的爸,生育了姐、哥和我三個子女。一輩子呆在農村,整天面的朝黃土背朝天地在地裏忙活。那時候我們家既種糧又種菜。爸從部隊復員後當了工人,家裏照顧孩子,地裏的農活幾乎全靠媽一個人。因此,媽不到五十歲就被各種病痛纏身,幾乎每年都要住一次醫院,而且每住一次,病情似乎更重一次,到離世前幾年,她住院的次數更加頻繁,病魔就像對媽施了法術一樣,蠶食了她的大腦,讓她過早地衰退,漸漸的,她的行動、思維都不再那麼靈活,甚至不受控制。

我家的老小孩散文

媽是一個靦腆的女人,自從生病就更加內向了,本就不愛說話的她更寡言少語,她不願意出去,怕村裏人笑話,成天悶在家裏。最後那幾年,除了笑,說的最多的就是一個字“好”。

那時,我上班離家遠,一週回一次家。一到週五下午,媽就在大門口站着,直到看見我了,就咧嘴笑了,也不多說,陪着我一起進門。

週末回單位前,我都要拿着小板凳,攙着媽去村上的澡堂洗澡。每次,媽都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笑着看我給她搓澡,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我常常假裝沒看見,笑着幫她擦掉。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來小時候,媽帶我去爸單位的鍋爐房澡堂洗澡,媽不停地在我身上搓,我不停地大聲喊疼。

媽頭髮長了,我問媽出去剪還是我給她剪,媽說,你給媽剪。我讓媽坐院子裏,學着理髮師的樣子給媽修剪,笨手笨腳的我,硬是把媽原本的短髪修剪了一個多小時,媽坐板凳上一動不動,光是呵呵笑着。

病越來越重時,媽被成堆的藥吃煩了,開始亂髮脾氣。不是把水倒了,就是把藥扔了。爸常常重新數出藥粒兒,端着水坐到媽跟前,哄着她,你乖乖地聽話,把藥吃了,病就好了,病好了,你女子還帶你出去轉呀。有時我正好在家,就坐在旁邊不住地點頭附和。爸還說,媽現在一睜眼就喊餓,沒立刻吃到東西也發脾氣。他只能像小孩一樣地哄着她。

爸媽養大了我們姊妹三個,媽卻成了爸的另一個孩子,吃,穿全部靠爸,鄰居們都說媽病了這些年,爸照顧媽太辛苦了。爸說,年輕的時候,媽總是受苦受累,他比媽輕鬆得多,現在換過來,他辛苦一些,也該輪着媽歇歇了。

零八年,媽已經行動不便,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

那天午飯過後,媽睡了,我和爸坐客廳聊天,突然屋子裏的窗戶猛烈地震動起來。爸說,不好,餘震又來了。他迅速跑進屋背起媽往院子跑,媽掙扎着不願出來,一直喊着“鞋,鞋......”,我才反應過來媽光着腳,趕緊跑進屋把媽的鞋提了出來,她才高興地笑了。

那年地震,我們家在院子裏支了一張大通鋪的簡易牀,我就挨着媽睡,常常一睜眼,就能看見媽正笑呵呵地望着我。我才發現,原來,長大後,很久沒有和媽挨着睡了,久得我都快忘記媽的味道了。雖然現在的媽更像個孩子,雖然再也不能對着媽撒嬌了!

又一年,我結婚後不久,媽就走了,那個越發像孩子的媽依舊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這麼急匆匆地走了。

爸說,媽這一年躺在牀上起不來,受了大罪了,走了是好事,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她心裏清楚,她不願意娃們一直把她像孩子一樣照管着,心願了了,沒牽掛了,也就放心地走了。

我自私地說,是小孩又怎樣,是小孩也是我的媽,我還能看見她呀!沒有了媽,哪有家!

媽走不久,爸的戰友來家裏看爸。我很好奇地問爸,你倆一起當兵,爲啥人家進了工商部門,你咋就進了工廠,後來工廠倒閉,你的退休金都沒有人家高。

爸說是因爲婆,我才知道家裏還有一個老小孩。

爸當年當兵復員回來後,分配在油庫上班,工資待遇都很不錯,就是離家遠一些。媽老實,不愛說話,更不會討公婆歡心。

婆和爺都不喜歡媽,家裏二叔和嬸子都欺負媽,婆和爺都向着二叔和嬸子說話,還一塊兒欺負媽。後來沒辦法,爸和爺分了家,婆又嫌爸分家後不給她交工資貼補家用,不給她幹活,天天鬧騰。

有一次,爸下班回來,挑糞準備去地裏施肥,婆就抱住爸的腰不讓走,兩人一拉二扯的,糞給婆灑了一身,婆就坐在地上嚎着哭,沒有辦法,爸答應了婆調動工作,離家近一些,能顧上家裏,也能給婆幹活。

我問爸,明明是婆不講理,你怎麼能答應她呢,你不答應她,也不至於去了工廠,後來那個工廠還倒閉了。

爸說,工作可以換,媽就一個,不能換麼。

我說,怪不得媽以前常說你是個大孝子呢。

爸回頭望着媽的遺像說,還說我哩,她也一樣。當初你婆對她那麼刻薄,不近人情。可是你婆老了,你二叔二嬸都不管,還是她主動要管你婆的。

是的,我當然記得。

婆去世之前,有近十年是和我們一起生活的`。婆要吃啥,媽給做啥,對婆特別好,婆和媽的關係也越來越近。

有一次,媽感冒了,睡下沒起來,婆擔心得不得了,拄着柺杖,邁着她的“三寸金蓮”,把村上的神婆請到家裏來給媽招魂驅病。當她看見三隻筷子穩穩地立在裝着水的白瓷碗裏,高興地說媽的病很快就好了,從大襟衣服裏面掏出一早就給神婆準備的紅包,連聲感謝人家。

兩人忙活了大半晚上,雖然把媽吵得睡不好,但媽一直忍着沒吭聲,她知道婆是一片好心,沒有責怪婆,後來媽吃了爸買的感冒藥病好了,婆放心了,還一直高興地認爲是她請的神婆管用了呢,給村上人都說那個神婆很靈驗,我笑話婆是封建迷信,媽還偷偷地警告我不準揭婆的底。

每年大年三十我們全家都在婆的屋子裏過。在炕上鋪一大塊兒油布,油布上面擺上年夜飯,每次媽都把魚刺挑了,把魚肉放在婆跟前,讓婆吃,婆每次都誇媽做得好吃,笑得合不攏嘴,還說她享了老福了。婆那時八十了,牙都掉光了,我還笑她,說她就像《射鵰英雄傳》裏面沒牙的洪七公!

望着照片上的笑臉,我又想起那個頭髮花白,站在門口翹首望着,少了一顆牙還咧嘴笑着的媽,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原來,你這個老小孩也曾照顧過那個老小孩呀!

一晃十年過去了,爸已過古稀之年,也不例外地進入了老小孩的狀態。經常把同樣一件事情講上好幾遍。

就像去年,他參加全市眉戶比大賽得了一等獎的事情。他在電話裏給我講了一次,我回一次家,他就再講一次,前後總共講了不下五次,完全像個等待大人誇獎的孩子。每次,他一開頭,我就知道他後面要說啥,我也不打斷,不拆穿他,就像相聲裏捧哏的角色一樣,給他偶爾接上一句“哦,好,嗯”等爸全部說完,再配合着,把他拍的照片和視頻重新再看一遍。

有時我正在上班,爸一個電話打來,說他馬上就到。我剛出單位門口,爸就迎上來,把手裏自己壓好的二斤來重的綠面塞進我手裏,沒幾句話,轉身坐上公交車就走了。

最誇張的一次,我在外面給單位租賃演出服裝,爸打電話問我在哪裏,我說了地址,沒一會兒他就來了。把裝着七八個柿子的塑料袋塞進我手裏,說是從家裏樹上摘下來的,暫時還不能吃,太硬了,放一放軟了再吃,然後讓我先忙着,他轉身又坐公交車回去了。

而且,他每次出來一定是先找我,再找姐,都是同樣的事兒。

姐給我打電話說,爸咋越來越像小孩子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花的車票錢比拿的東西還貴,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我說,老小孩老小孩,這不就說的是爸麼。

前段時間,爸因爲心臟不好住院了。

我和姐在醫院照顧爸,爸說讓我給哥打電話,姐不讓打,說哥在外地,而且大病初癒,不能讓哥擔心着急。

後來,爸又催了我好幾次,我就避重就輕地給哥說了。哥立即打來電話,問爸的病情,爸當時的眼睛都亮了,好像病一下子沒了,高興的像個要到糖吃的孩子。我才明白,其實,爸在這個時候,不僅僅是爸,還是一個需要被關注和問候,脆弱的和孩子一樣的老人。

掛針時,護士給爸扎置留針,我看到爸疼地呲牙咧嘴,還真是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他這樣,不禁被逗笑了。真像我小時候,掛吊針時,把袖子擼到了胳膊肘上面,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再擡頭看爸,我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時間怎麼就過得這麼快,爸一下子老了。

頭頂的頭髮沒剩幾根了,幾乎全白了,背也駝了,牙也快掉沒了!

終於,知道喊疼了,越來越像小時候的我了。

我又想起,小時候,只要一下雨,爸就揹着我去上學的情景了......

婆,有媽寵着,媽,有爸寵着,爸,就由我寵着吧!

將來我成孩子了,我想,我的小妞也一定會寵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