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池散文

想起兒時曾寫過的清水池，大抵是那篇文章遭老師之嫌，讓我時刻銘記在心。兒時的清水池總是要走過幽迂的小路，踩着短陋的木橋，在那裏賽高的竹林遮住了半邊天。桃樹的枝幹蒼老虯勁，池中像是斜着一卷綠色的簾子，稀疏而長，蘆葦絲縷微亂，若小曳於微風，水波盪漾出竅柔離合的白花，招引蜻蜓，也讓我的心隨池水的波紋而搖盪，這裏依然是橫幅盡美的山水畫。可兒時的我怎會寓情於景，心寄石頭與花呢？記憶最深還屬那幾個頑劣的孩伴。恰逢閒暇，我們便踏遍水田，捕來幾隻田蛙，殘忍地剝下它們的皮囊，用細繩牢牢地捆住，在清水池中設下圈套，等待着鮮紅大鰲的'龍蝦落網。這時的清水池在我看來只是餐桌上一道又香又辣的美味，對她的戀情像是舌尖上的酥麻。

而在夏日的傍晚，我會在暮靄朦朧中偷偷地跑去清水池，我隨身帶着祖父粗工的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清水池的岸上，蘆葦一根根地豎在池中，灰色的根樣深深地紮在淤泥，若仔細看，便會依稀瞧見幾只蜻蜓在那裏靜靜地恬息；這時你若閉上眼，耳畔會傳來知了、蟋蟀的啾鳴，片片蛙聲像是木鼓一樣有節奏地敲打，這樣雜亂而和諧的妙曲像是大地母親獨特柔情的鼾聲；我隨着母親的鼾聲弛緩地呼吸，那時沒有月色，察覺不到水池的盪漾，正像是王鵬運的兩句詞道：“只愁淡月朦朧影，難驗微波上下潮。”我想着水池大概似我的心裏一般不復平靜的，不免會心一笑，兒時便在那波光粼粼的水池中越蕩越遠。

十五歲，清水池被擱淺在深山中，水流被稻田阻斷，到處漂浮着農藥的瓶罐，她那飽滿的身形日漸消瘦，失去了它固有的味道，我再也看不到鮮紅的大鰲浮出水面，看不到歡快的魚兒在池中游蕩。但在十五歲的日子裏，這裏仍然是我的依託。每當父母發生爭執，我會默默地跑到清水池，愣愣地看着池底的淤泥出神，雖然少了魚兒撲咚水面，但至少還有幾縷清脆的蟬音飄蕩，還有清水滔滔灌入心靈洗滌塵埃，還有那謖謖的松風略略可聽。

十八歲，我只來過一次，在那場未開始就泯滅的情裏，在她生日裏，我苦悶的心情久久不能散去，歲月把年齡劃出血淋淋的界限，我大抵不適合再去過六月一的兒童節。我頹廢地耷拉在碧綠分節的竹竿上，看着清水池，它竟成了暗灰色的匣子，匣中像是新瓶裝舊酒的感傷。

二十一歲，清明，我回到鄉村，那大概是初戀一般緊張又期待的心情，我沿着熟悉的小道趟過蘸着身高的苲草，朝露浸溼了我的鞋。我看到了她，她瘦成一堆皮包骨，我找不到這清澈的靈魂，那裏雜草蠻橫地霸佔路面，掩沒前人的腳印。大概是沒有一條路再通向清水池直達她的心房了，她被遺忘，我失落落的；回到家，我看到父親做成的竹木桌，心獵見喜，我忽然想到兒時祖父粗工的椅，歇斯底里地翻遍分房，卻怎麼也尋不到，我一想到它果然隨着祖父消失在那樣熟悉又沉甸甸的屋子，消失在枯敗乾涸的清水池，不免惆悵萬分。我平躺在竹木桌上閉上眼睛，依稀聽到了那老朽的木橋下蟋蟀幾曲啾鳴，池水幾陷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