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清清散文
外婆的家門前有一條水渠，長長的，細細的，小小的，寬不過二尺，高也不及二尺。這條水渠是花前村的村民爲了灌溉農田特意修建的。
水渠的水有時多，有時少，農人們需要灌溉了，上游便開始放水，水渠裏滿滿的都是新鮮的水，像生龍活虎的年輕人似的；有時不需要灌溉了，上游便堵住了源頭，水渠裏的水便細細的、瘦瘦的，像有氣無力的老人一般。
水渠繞着整個村莊，從村頭及至村尾，家家戶戶都能享用到它。農忙的時候，水渠裏的水天天滿溢而流，主婦們不約而同地從家裏搬來各種物品，起勁地清洗。洗米、洗菜、洗衣裳、洗凳子、洗桌子，如果可以，她們甚至願意將房子也搬來洗一洗，彷彿只有這樣纔不辜負水渠從家門前流過的美意。
清洗的物品實在多，水流實在急，洗着洗着，東西就漂走了。下游洗東西的婦人會順手撈起放在水渠邊，過一會自會有人尋了來。
水渠忙忙碌碌流着，像生產物品的渠道，偶爾還有魚、蝦、蟹漂下來。
孩子們會從水渠裏撈起一條拇指長的魚，樂得要發瘋了，大呼小叫，拍手跺腳。那魚呢，真可憐，扭動着小小的尾巴，驚恐不安，張着小嘴，吐着泡泡。一大羣的小人兒圍了過來，有的說這魚真好看，有的說這魚肯定好吃，還有的推了推那撿魚的娃，討好地說，待熬湯給我喝一口唄！
可憐的小魚終究被扔到了鍋中，雖然很小，竟然被姆媽熬成了一鍋湯，魚肉是少的可憐，卻有蔥花、薑末、大蒜子兒撐着，喝一口湯，“咂巴”一下，無限的鮮味，在嘴巴里循環充盈着。
朵朵的舅舅們拿着篩子、簸箕，擋住水渠的水，希望藉此能撈到一條大魚。
可是，水渠裏的魚兒畢竟是很稀罕的，攔了大半天，拎起簸箕一看，一籃子的水落雨似的漏下，簸箕裏只有少數幾根乾癟癟的水草。
舅舅們的臉上掛不住了，他們把責任推到了簸箕上，縫隙那麼大，魚兒都漏光了。
他們幾個頭挨着頭商量着如何才能撈到魚。
小舅舅說：“用蚊帳網着，說不定可以？”
三舅舅竟然認同，趁外婆不注意，偷偷地剪了掛在牀上的蚊帳。
蚊帳的底部用石塊壓在水渠裏，頂部被舅舅們像漁網似的張開，水兒一流，蚊帳鼓盪蕩地往後膨脹着，一縷一縷的水從蚊帳細小的孔裏滲了出去，別說魚，哪怕是根頭髮絲也能攔截成功。頓時，舅舅們的臉上浮現出了期待的喜悅，他們流着口水，彷彿望見了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魚。
“該死的！竟然剪了蚊帳！”不知誰走漏了風聲，外婆氣急敗壞地趕來了。舅舅們泥鰍一樣扭身就跑，外婆撈起溼噠噠的蚊帳，欲哭無淚。
“該死的！等被我抓住了，看不打斷你們的腿！”外婆惡狠狠地說。
“噗”的一聲，一隻雞落到了水渠裏，掙扎了幾下，猛地跳出來，碩大的翅膀，掀起了水花一片，外婆一個趔趄，手中的蚊帳掉進水裏了……
突然，水渠裏的水猛然漲了起來，“嘩啦啦”“嘩啦啦”，蚊帳裹在激流中，越漂越遠……
“我的蚊帳呀！”
外婆迫不及待地惦着小腳去追了。
清清的水兒奔騰不息，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傍晚，夕陽西下了，水渠裏的水又漲起來了，清清的，歡歡的，奔涌着，他們從潺潺的歌吟到嘩嘩的號角，像一條健碩的小銀龍，扭動着身軀，幾乎要從渠裏蹦出來了。
外婆說：“上面放水了，好洗衣裳哩！”
一大盆的衣裳放在水渠邊，外婆蹲着、俯着，將衣裳在水渠裏盪來盪去。小小的水渠瞬間變得瀲灩繽紛了，紅的、黃的、綠的、白的，各種顏色的衣裳，在水渠裏“窸窸窣窣”。“嘩嘩啦啦”，水花兒飛濺而起，外婆的笑聲也一併地揚了起來……
有時沒抓緊，一件衣裳便漂走了。那衣裳鼓鼓盪蕩的，一下子躥出老遠，長了翅膀似的。外婆急急地順着水渠追，衣裳跑，外婆也跑，一邊跑，一邊順手撈，手剛一沾到衣袖，倏的一下，衣裳又被水流衝遠了。
蹲在下游洗衣裳的嬸嬸截住了那衣裳，一把撈起來，溼答答地遞給了外婆，說：“今兒水大，水渠長了大嘴巴，會吞衣裳的，您老小心喱！”
外婆雙腳微顫，細汗紛紛，喘聲連連，一把抓住了那衣裳，恨聲道：“看你往哪兒跑！”
水渠邊的絲瓜花兒，平平地舒展開了，黃得耀眼，一朵疊着一朵，照明燈似的。外婆的'衣裳晾在了細繩上，張開翅膀的大鳥似的，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
此刻，朵朵和表姐表哥們迎來了自己的水上時光，一個個脫了衣服跳進水渠，歡樂地尖叫着，盡情享受着水中的快樂。
黃昏一寸一寸地陷落，金色的光芒將娃娃們的臉一層層鍍上。
這水渠剛好沒過朵朵的肚子，一蹲下，水便到了脖子，它的寬度僅容下一個小孩。朵朵用手去抓水，水從手裏流過，用腳去踩水，水從腳底心流過，她伸出手臂去抱水，水從肩膀流過。朵朵想不明白了，這無色無味的水，爲何給它力之後，它卻悄然溜走？
每一次在水渠裏洗澡，朵朵覺得自己變得和小鳥兒一樣輕盈，彷彿要從水的某一處長出翅膀似的，隨時飛上天空和雲朵親吻……
這是朵朵自己的美好幻想，她溼漉漉的頭髮，一溜兒一溜兒貼着臉頰，外婆不知什麼時候拿着香皂給朵朵擦上了，朵朵的身上起了許多小小的泡沫，白白的，亮亮的，小小的，珍珠一般。外婆用手擦着朵朵的胳膊，朵朵的胳膊上就起了一手臂的小泡泡，滑溜溜、亮閃閃的，朵朵覺得癢極了，“咯咯咯”地笑了……
擦滿了香皂的朵朵，渾身是小泡泡，她攤開了手心，手心裏有小泡泡；她摸摸屁股，屁股上有小泡泡。這麼多的小泡泡，珍珠一般掛在身上，朵朵覺得自己真像個公主，得意極了！
外婆將朵朵按進水裏，身上的小泡泡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朵朵裹着毛巾，傷心了很久。
此刻，柚子樹下襬上了一張小木桌、小板凳，黃瓜、鹹菜、醬蘿蔔，一碟又一碟，熱騰騰的白粥，在粗瓷大碗裏冒着嫋嫋的熱氣。
水渠邊的晚飯，馬上就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