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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文言文加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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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聊齋志異》的意思是在書房裏記錄奇異的故事,“聊齋”是他的書齋名稱,“志”是指記述的意思,“異”是指奇異的故事,是中國清朝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以下是聊齋志異文言文加翻譯的內容,歡迎閱讀!

聊齋志異文言文加翻譯

  《聊齋志異·葉生》原文及翻譯

原文:

淮陽葉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詞賦,冠絕當時;而所如不偶,困於名場。會關東丁乘鶴,來令是邑。見其文,奇之。召與語,大悅。值科試,公遊揚於學使,遂領冠軍。公期望綦切。闈後,索文讀之,擊節稱歎。不意時數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鎩羽。生嗒喪而歸,愧負知己,形銷骨立,癡若木偶。公憐之,相期考滿入都,攜與俱北。生甚感佩,辭而歸,杜門不出。無何,寢疾。公遺問不絕;而服藥百裹,殊罔所效。

公適以忤上官免,將解任去。函致生,其略雲:“僕東歸有日;所以遲遲者,待足下耳。足下朝至,則僕夕發矣。”生持書啜泣,寄語來使:“疾革難遽瘥,請先發。”公不忍去,徐待之。

逾數日 ,門者忽通葉生至。公喜,逆而問之。生日:“以犬馬病,勞夫子久待,萬慮不寧。今幸可從杖履。”公乃束裝戒旦。抵裏,命子師事生,夙夜與俱。公子名再昌,時年十六,尚不能文。然絕慧,居之期歲,便能落筆成文。益之公力,遂入邑庠,旋中亞魁。公以其久客,恐誤歲試,勸令歸省。慘然不樂。公不忍強,囑公子至都爲之納粟。公子又捷南宮,授部中主政。攜生赴監,與共晨夕。逾歲,生入北闈,竟領鄉薦。會公子差南河典務,因謂生日:“此去離貴鄉不遠。先生奮跡雲霄,錦還爲快。” 生亦喜。

歸見門戶蕭條,意甚悲惻。逡巡至庭中,妻攜簸具以出,見生,擲具駭走。妻遙謂曰:“君死已久,何復言貴?所以淹君柩者,以家貧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勿作怪異嚇生人。”生聞之,憮然惆悵。逡巡入室,見靈柩儼然,撲地而滅。妻驚視之,大慟,抱衣悲哭。公子聞之,涕墮垂膺。即命駕哭諸其室出橐營喪葬以孝廉禮又厚遺其子爲延師教讀言於學使逾年游泮。

異史氏曰:“魂從知己,竟忘死耶?聞者疑之,餘深信焉。嗟乎!遇合難期,遭逢不偶。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爾;顛倒逸羣之物,伯樂伊誰?天下之昂藏①淪落如葉生其人者,亦復不少,顧安得令威復來,而生死從之也哉?噫!”

注①昂藏: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節選自《聊齋志異·葉生》,有改動)

譯文:

河南淮陽有個姓葉的秀才,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文章詞賦,在當時首屈一指;但是命運不濟,始終未能考中舉人。恰巧關東的丁乘鶴,來擔任淮陽縣令。他見到葉生的文章,認爲不同尋常,便召葉生來談話,結果非常高興。到了開科考試的時候,丁公在學使面前稱讚葉生,使他得了科試第一名。丁公對葉生的前途寄予極大的希望。鄉試考完,丁公要葉生的文稿來閱讀,拍案叫好。沒料想時運限人,文章雖好命不佳,發榜後,葉生仍舊名落孫山。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家,感到辜負了丁公的期望,很慚愧,身形消瘦 ,呆如木偶。丁公很同情他,約好等自己三年任滿進京,帶着他一起北上。葉生非常感激。辭別丁公回家,從此閉門不出。沒過多久,葉生病倒在牀上。丁公經常送東西慰問他;可是葉生服用了一百多副藥,根本不見效。

丁公正巧因冒犯上司被免了官職,將要離任回鄉。他給葉生寫了封信,大致意思說:“我東歸的日期已經定了,所以遲遲不走的原因,是爲了等待您。您若早晨來到,我晚上就可以上路了。”葉生看着信哭得非常傷心,他讓送信人捎話給丁公說:“我的病很重,很難立即痊癒,請先動身吧。”丁公不忍心就走,仍慢慢等着他。

過了幾天,看門的人忽然通報說葉生來了。丁公大喜,迎上前來慰問他。葉生說:“因爲小人的病,有勞先生您久等,心裏怎麼也不安寧。今天有幸可以跟隨在您身邊了。”丁公於是整理行裝趕早上路。丁公回到家,讓兒子拜葉生爲師,並讓好好伺候,早晚都和他住在一起。丁公子名叫再昌,當時十六歲,還不能寫文章。但是卻特別聰慧,過了一年,公子便能落筆成文。加上丁公的力量,於是他進了縣學成爲秀才,不久公子考了個第二名。丁公認爲葉生長期客居外省,怕他耽誤了參加歲試,便勸他回家。葉生聽說後臉上現出了悽慘不樂的神色。丁公不忍心強讓他走,就叮囑公子到京城參加會試時,一定要爲葉生稍納個監生。

丁公子考中了進士,被授部中主政。上任時帶着葉生,並送他進太學國子監讀書,與他早晚在一起。過了一年,葉生參加順天府鄉試,終於考中了舉人。正遇上丁公子奉派主管南河公務,他就對葉生說:“此去離您的家鄉不遠。先生已經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該何等令人高興。”葉生也很喜悅。

葉生到家下車,看見自己的門戶很蕭條,心裏非常難過。他慢慢地走到院子裏。妻子正好拿着簸箕從屋裏出來,猛然看到葉生,嚇得扔了簸箕就走。妻子站在遠處對他說:“您死了已經很久了,之所以一直停放着您的棺木沒有埋葬,是因爲家裏貧窮和兒子太小的緣故。如今兒子阿大已經成人,請不要作怪來驚嚇活人。”葉生聽完這些話,顯得非常傷感和懊惱。他慢慢進了屋,見自已的棺材還停放在那裏,便一下撲到地上沒了蹤影。妻子驚恐地看了看,她悲痛極了,抱起地上的衣服傷心地大哭起來。丁公子聽說,淚水浸溼了胸前的衣服。他立即乘着馬車哭奔到葉生的靈堂祭拜;出錢修墓辦理喪事,用舉人的葬禮安葬了葉生。又送了很多錢財給葉生的兒子,併爲他請了老師教讀。後來丁公子向學使推薦,使葉生的兒子第二年入縣學成了秀才。

異史氏說:“魂魄跟從知己,竟然會忘記自己已經死了?聽說的人都表示懷疑,我卻深信不疑。嘆息啊!命運不蹇,時運不濟。經歷之處,總難遇合。古今痛哭的人,只有獻和氏璧的卞和和你啊;舉世賢愚倒置,能慧眼識人的伯樂如今又在哪裏?天下才華不凡卻如葉生那樣淪落的才子,也是不少,回首四顧,天下哪裏會再有一個丁令威出現,讓人生死跟隨他呢?唉!”

  《畫皮》原文及翻譯

原文: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獨奔,甚艱於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麗。心相愛樂,問:“何夙夜踽踽獨行?”女黯然曰:“父母貪賂,鬻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遁耳。”生言:“敞廬不遠,即煩枉顧。”女喜,從生歸。使匿密室,過數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陳氏疑爲大家媵妾,勸遣之。生不聽。

偶適市,遇一道士,顧生而愕。問:“何所遇?”答言:“無之。”道士曰:“君身邪氣縈繞,何言無?”生又力白,道士乃去。生以其言異,頗疑女。轉思明明麗人,何至爲妖,意道士借魘禳以獵食者。

無何,至齋門,門內杜,不得入。乃逾垝垣,躡跡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爲女子。睹此狀,大懼,獸伏而出。急追道士,遇於野,長跪乞救。乃以蠅拂授生,令掛寢門。生歸,不敢入齋,乃寢內室,懸拂焉。一更許,聞門外戢戢有聲,自不敢窺也,使妻窺之。但見女子來,望拂子不敢進;立而切齒,良久,乃去。少時復來,罵曰:“道士嚇我。終不然寧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壞寢門而入。徑登生牀,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號。婢入燭之,生已死。

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即從生弟來。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 “幸遁未遠!”問:“南院誰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現在君所。”二郎愕然,去少頃而返,曰:“果有之。晨間一嫗來,欲傭爲僕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逐擊之。嫗僕,人皮劃然而脫,化爲厲鬼,臥嗥如豬。道士以木劍梟其首;身變作濃煙,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蘆,拔其塞,置煙中,颼颼然如口吸氣,瞬息煙盡。道士塞口入囊,乃別欲去。

陳氏拜迎於門,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謝不能。陳益悲,伏地不起。道士沉思曰:“我術淺,誠不能起死。市上有瘋者,試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二郎亦習知之,乃別道士,與嫂俱往。

見乞人顛歌道上,鼻涕三尺,穢不可近。陳固哀之。怒以杖擊陳。陳忍痛受之。乞人咯痰唾盈把,舉向陳吻曰:“食之!”陳紅漲於面,有難色。既思道士之囑,遂強啖焉。覺入喉中,硬如團絮,格格而下,停結胸間。乞人遂起,行已不顧。追而求之,不知所在,慚恨而歸。

既悼夫亡之慘,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願即死。陳抱屍收腸,且理且哭。哭極聲嘶,頓欲嘔。覺鬲中結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驚而視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猶躍,熱氣騰蒸如煙然。大異之急以兩手合腔極力抱擠少懈則氣氤氳自縫中出乃裂繒帛急束之。以手撫屍,漸溫。天明,竟活。

(選自《聊齋志異》,有刪改)

譯文:

太原王生,一日早行,遇一女郎,手抱包袱,獨自奔波,走路很吃力。王匆忙趕上,見她才十五六歲,很美,不覺豔羨。問她:“爲什麼大清早一個人走?”她答說:“趕路的人,憂心忡忡,何必多問。”王說:“你把憂愁說出來,也許可爲你效勞。”女神色悽慘地諮:“父母貪財,把我賣給富翁。大老婆非常妒忌,朝晚非打即罵,實在受不下去,所以出走。”問:“走到哪去?”她說:“沒一定。”王說:“我家離此不遠,請去暫住,如何?”女高興回答願意。於是,王代她提包袱,領她至家。

入門,女見屋內無人,便問:爲何沒有家眷?答說:這是書齋。女說:這裏很好,如果你同情我,讓我生活下去須保守祕密。王答應她,竟與同居。安置在密室中,無人發現。

幾天後,王稍微透露給妻知道,妻姓陳,懷疑女子是闊人家的小老婆,勸丈夫送她走,王不理會。

一天,王在路上和一道士相遇。道士見他,立即感到驚奇。問他:你遇到過什麼?王說:沒有。道士說:你身上盡是邪氣,怎說沒有?王極力爲自己辯白。道士臨走,說:你已經受迷惑啊!世界上本有死期來臨還不覺悟的人。王因他話中有因,懷疑女子身上。但又想:明明是個美人,哪會是妖怪!

也許是道士想借口除妖,騙幾個錢吧。走到書齋,門拴着,不得進去,心有所疑,就翻牆而入。但房門也緊關,悄悄走到窗下偷看,果見一惡鬼,臉碧綠色,牙齒象鋸,人皮鋪在牀上,手裏拿着筆正在人皮人描畫。不久,把筆拋去,將人皮披上身,頃刻化成女郎。王嚇得要命,象狗樣爬到外面,急急忙忙地追趕道士。可是,不知道士在哪裏?找來找去,最後在野外相逢。王“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哀求救命。道士說:這鬼也很可憐,好不容易

才找到替身,我也不忍傷害他的命。說着,把手中拂塵交給王,要他懸掛臥室門上,並約他有事可往青帝廟來找。

王不敢進書齋,夜裏睡在內室,把拂塵掛在門上。大約一更時候,門外響聲,王自己害怕,叫妻去看。只見女子來了,望着拂塵不進屋,站了許久,咬牙切齒地恨恨而去。片時又來,罵道:道士嚇我,我總不能把吞進口的東西吐出來。邊說邊把拂塵取下毀了,闖到牀邊,部開王的肚子,抓起心臟就走。王妻大哭,丫頭點燭一照,王已死,滿腔鮮血,嚇得都不敢出聲。

第二天,王的弟弟二郎趕去告訴道士。道士發怒說:我可憐這鬼,誰知他敢這樣做。隨即同二郎來到王家。女子已不知去向,道士擡頭四望,說,幸得並不遠走,又是問,南院是誰家?二郎說,是我家。道士說,那鬼在你家。二郎大驚,以爲不會有這樣的事。道士問:有生人來過嗎?答說:我絕早就去青帝廟,不知道,可回去問問。不一會,回來說:果然有,清早來一老婦人,想在我家做僕人,內人拒絕,現在還留在那裏?道士說:正是那傢伙。

於是同去,道士手執木劍,站在庭院中間,叫說:孽鬼,快還我拂塵來!老婦人在室內嚇得臉色大變,出門想逃,逃士追擊,婦人往地下一倒,人皮嘩地一聲脫下,立刻化爲厲鬼,躺着作豬叫。道士用木劍砍下它的頭,頃刻頭化爲煙,遍地皆是。道士取出葫蘆,放在煙中,轉瞬間已把煙全吸進,道士收好葫蘆,看那張人皮時,眼眉手足,無不齊全。道士象卷畫般把人皮卷好,納入口袋。正要告別,王妻陳氏跪求在門口,哭着請把王生救活。道士說我無此能力,陳哭得更傷心,伏地不起。道士想了想,說。我的道法不深,確實無邊起死回生。我指給你一個人,也許他能求。問是誰?說:“市上有個瘋子,常常睡在糞土中。試去哀求他,他如果侮辱你,千萬別生氣。二郎也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與道士作別後,陪着嫂子進城,原來是一乞丐,正在路上唱歌。滿身污穢,鼻涕有尺多長,簡直不能接近。陳氏跪行走過去,乞丐笑說:愛我嗎?陳告訴了懇求他的目的,他大笑說,人人都可以做丈夫,何必把他救活,我又不是閻王。說着,用趕狗棍打她,她含淚受之。看熱鬧的市民越來越多,形成一堵牆,乞丐咳痰唾涕成把,舉到陳氏口邊,說:吃下去!陳氏滿臉通紅,十分爲難。

但是想起道士所說的話,咬一咬牙,吞食下去了。覺得喉嚨裏有象棉絮一樣的東西格格而下,停在胸部不動。乞丐大笑着,說:美人真的愛我啊!說完,起身就走進廟中,無蹤無影,前前後後,遍尋未見。

陳氏懷着羞愧回到家裏,想到丈夫慘死,自己當着衆人,吞食痰液,真是奇恥大辱,傷心至極。恨不得立刻死去,正要收拾丈夫屍體入斂,家裏的人,誰都不敢

靠近,陳氏一邊抱屍拾腸,一邊號啕大哭,聲也啞了,突然要作嘔,胸膈中停結的東西直往上衝,哇的一聲涌出,來不及看,就跌進丈夫的胸腔,原來是一顆人心,在胸腔不住地跳動,熱氣蓬蓬。陳氏心中非常奇怪,想也不想,趕緊用手把胸腔合抱。稍微一鬆手,熱手就從縫中溢出,於是隨手把繒布撕成帶子,緊緊

捆住。屍體慢慢轉溫了,陳氏蓋上被子,坐在牀邊守着。半夜掀被一看,丈夫有了呼吸。天亮時,活了過來。

  《丁前溪》原文及翻譯

原文:

丁前溪,諸城人,富有錢穀,遊俠好義,慕郭解之爲人。御史行臺按訪之。丁亡去,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來,館穀豐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莝豆飼畜,給食周至。問其姓字,少年雲:“主人楊姓,我其內侄也。主人好交遊,適他出,家惟娘子在。貧不能厚客給,幸能垂諒。”問:“主人何業?”則家無資產,惟日設博場以謀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給弗懈。至暮銼芻,芻束溼,頗極參差。丁怪之。少年曰:“實告客,家貧無以飼畜,適娘子撤屋上茅耳。”丁益異之,謂其意在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強付少年持入。俄出仍以反客,雲:“娘子言:我非業此獵食者。主人在外,嘗數日不攜一錢,客至吾家,何遂索償乎?”丁讚歎而別。囑曰:“我諸城丁某,主人歸,宜告之,暇幸見顧。”數年無耗。

值歲大飢,楊困甚,無所爲計,妻漫勸詣丁,從之。至諸城,通姓名於門者,丁茫不憶,申言始憶之。踩履而出,揖客入,見其衣敝踵決,居之溫室,設筵相款,寵禮異常。明日爲制冠服,表裏溫暖。楊義之,而內顧增憂,褊心不能無少望,居數日殊不言贈別。楊意甚急,告丁曰:“顧不敢隱,僕來時米不滿升。今過蒙推解固樂,妻子如何矣!”丁曰:“是無煩慮,已代經紀矣。幸舒意少留,當助資斧。”走怦 ① 招諸博徒,使楊坐而抽頭,終夜得百金,乃送之還。

歸見室人,衣履鮮整,小婢侍焉。驚問之,妻言:“自君去後,次日即有車徒齎送布帛米粟,堆積滿屋,雲是丁客所贈。又給一婢,爲妾驅使。”楊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舊業矣。

異史氏曰貧而好客飲博浮蕩者優爲之異者獨其妻耳受之施而不報豈人也哉然一飯之德不忘丁其有焉 (選自清蒲松齡《聊齋志異》)

【註釋】①走怦:派人去。

譯文:

丁前溪,是山東諸城人。家中富有錢糧,好仗義疏財,抱打不平,最欽佩古代俠客郭解的爲人。御史行臺考察後,要拜訪他。丁前溪逃跑了,到安丘時遇上下雨,他就在一家旅舍避雨。雨一直到中午仍下個不停。這時,有個少年過來,用豐盛的飯菜招待他。不久天黑了,(年輕人)挽留丁前溪在他家住宿,拿飼料草餵養他的馬匹,照顧得非常周到。問那少年的姓名,少年回答說:“主人姓楊,我是他的內侄(妻子弟兄的兒子)。主人喜好交遊,適逢他出門在外,家中只有他家娘子在。家貧不能給你豐厚的招待,希望你能見諒。”丁前溪問:“你家主人從事什麼行業?”得知主人家沒有多的資產,只是每天靠開設賭場謀得少量的餬口用品。第二天陰雨仍舊連綿不止,但旅館供給的飯食照樣無絲毫怠慢。到晚上鍘草餵馬時,喂牲口的草料溼漉漉的,看起來很是長短不齊。丁前溪對此感到奇怪。年輕人說:“實話告訴您,家中貧困沒有什麼拿來餵養牲畜,這是剛纔娘子讓拆掉的屋上的茅草啊。”丁前溪越發感到奇異,認爲這樣做的意圖是想得到自己的錢財。第二天,丁前溪付錢,年輕人不接受,丁前溪硬要給錢,年輕人拿進去。一會兒,年輕人仍然將錢歸還給丁前溪,並說: “娘子說了,我們並非以此爲業來謀取生活。主人出門在外,曾經幾天都不帶一文錢,您來到我家,怎麼就能向您索要報酬呢?”丁讚歎着告別。臨別時囑託年輕人說: “我是諸城的丁某,主人回來後,應該告訴他。得空時希望(他)光顧我家。”之後幾年沒有消息。

這年碰上大饑荒,楊家窮困到極點。實在沒有什麼作爲生計,他的妻子順口勸他去拜訪丁前溪,楊某聽從了她妻子的話。到了諸城,向守門人通報了姓名,丁前溪模模糊糊不記得此人,楊某一母說起之前的事後丁前溪才記起來。丁前溪聽後,慌得趿拉着鞋子就跑出來迎客。見楊某衣着破爛,鞋子露着腳後跟,作揖行禮請客人進屋,一見他衣服破爛,鞋子露着腳後跟,將他安排在暖和的房間,又置辦酒宴款待他,禮儀隆重,非同尋常。第二天又替他做帽子、衣服,裏裏外外都很保暖。楊氏覺得丁很講義氣,可是心裏顧念着妻子,心裏不能不對丁前溪有些埋怨。停留了幾天,丁前溪始終不說贈別的話。楊氏內心非常急迫,告訴丁說: “考慮再三,不能再瞞你了。我來時,家中米不到一升。現在承蒙您赤誠相待,我本來很高興,可是我的妻子兒女怎麼辦啊?”丁前溪說:“這無須你煩惱操心,我已經替您安排好了。希望您放寬心稍微再待幾天,我幫您解決盤纏。”丁前溪就派人去召集賭徒們來賭博,讓楊氏不出力而向贏方抽頭爲利,一夜就得到百兩銀子。丁前溪這才送楊某回家。

楊某進家門一看,閤家衣着煥然一新,妻子身邊還有個丫鬟伺候。楊某吃驚地問妻子,妻子說:“你走後,第二天就有人趕着馬車送來了布匹糧食,說是丁客人讓送的;還帶來個丫鬟,供我使喚。”楊某激動不已。從此,楊家過上了小康生活,再也用不着設賭場賺錢度日了。

回家見到妻子,妻子衣服鞋子光鮮齊整,一個小婢女在侍候她。楊某驚訝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妻子說:“從您離開後,第二天就有車馬和僕人送來了這些布匹和糧食,堆了滿滿一屋,說是丁氏客贈與的。又送來一個婢女,給我使喚。”楊氏感動不已。從此他家過上小康生活,再不屑於從事以前開博場的職業了。

異史氏說,家貧卻好客,飲酒博戲、性情放蕩的人做這樣的事情大有人在。讓人驚異的,只是楊氏的妻子罷了。受到別人的恩惠而不去回報,難道還算得上人嗎?然而對別人給予自己的即使是很小的恩德,也不忘記的,丁前溪就具有這種品德啊。

  《聊齋志異·武承休》原文及翻譯

原文:

武承休,遼陽人,喜交遊,所與皆知名士。夜夢一人告之曰:“子交遊遍海內,皆濫交耳。惟一人可共患難,何反不識?”問:“何人?”曰:“田七郎非與?”醒而異之。遂訪其人,東村業獵者也。武敬謁諸家,見破屋數椽,木岐支壁。入一小室,虎皮狼蛻,懸布檻間,更無杌榻可坐,七郎就地設皋比焉。武與語,言詞樸質,大悅之。遽貽金作生計,七郎固辭不受。武強之再四,母龍鍾而至,厲色曰:“老身止此兒,不欲令事貴客!”武慚而退,從人適於室後聞母言:“我適睹公子有晦紋,必罹奇禍。無故而得重賂,不祥,恐將取死報於子矣。”武深嘆母賢,然益傾慕七郎。

半年許,七郎爲爭獵豹,毆死人命,械收在獄。武以重金賂邑宰,又以百金賂仇主。月餘無事,釋七郎歸。七郎見武,武溫言慰藉,七郎唯唯。家人鹹怪其疏,武喜其誠篤,厚遇之,由是恆數日留公子家。饋遺輒受,不復辭,亦不言報。

會武初度,賓從煩多,夜舍履滿。武偕七郎臥斗室中,三僕即牀下臥。二更向盡,七郎背劍掛壁間,忽自騰出匣數寸,錚錚作響,光閃爍如電。武驚起,七郎亦起,問:“牀下臥者何人?”武答:“皆廝僕。”七郎曰:“此中必有惡人。此刀購諸異國,見惡人則鳴躍,當去殺人不遠矣。公子宜親君子,遠小人,或萬一可免。”武頜之。七郎終不樂,輾轉牀蓆。

其時牀下有名林兒者,武后爲林兒所欺。訴官,邑宰以御史書不應,且爲反誣。武無奈之,忿塞欲死。逾夜,忽有家人白:“林兒被人臠割,拋屍曠野間。”武驚喜,意稍得伸。俄聞御史家訟其叔侄,遂偕叔父武恆赴質。宰不聽辨,欲笞恆。操杖隸皆仇家走狗恆又老耄籤數未半奄然已死遂舁叔歸哀憤無所爲計。因思欲得七郎謀,而七郎終不一吊問。竊自念待伊不薄,何遽如行路人?遣人探索其家,至則扃鐍寂然,鄰人並不知耗。

一日,某弟方在內廨,與宰關說,值晨進薪水,忽一樵人至前,釋擔抽利刃直奔之。宰大驚,竄去。樵人猶張皇四顧。諸役吏急闔署門,操杖疾呼。樵人乃自剄死。紛紛集認,識者知爲田七郎也。宰驚定,始出驗,見七郎僵臥血泊中,手猶握刃。方停蓋審視,屍忽然躍起,竟決宰首,已而復踣。衙官捕其母子,則亡去已數日矣。

(節選自《聊齋志異》,有刪改)

譯文:

武承休,是遼寧遼陽縣人。他喜歡結交朋友,所交往的都是些知名人物。在夜裏夢見一個人告訴他說:“您的朋友遍天下,都不過是濫交罷了。惟有一人可以和您共患難,怎麼反而不去結識呢?”武承休問道:“他是誰呀?”那人說:“不就是田七郎嗎?”武承休醒來感到很奇怪。於是四處訪求這個人,(知道)田七郎是東村一個打獵的。武承休恭敬地到田七郎的家裏尋訪到他,武承休見院內有幾間破屋,用木岔支着牆壁。進了一間小屋,看到一些虎皮、狼皮懸掛在柱子上,也沒有板凳椅子可坐。七郎就地鋪虎皮代替座位。武承休和他談起話來,聽他的言語很樸實,非常喜歡他。立即送給他一些銀子過日子用。七郎堅決推辭不接受,武承休強讓了好多次,這時田母老態龍鍾地來到前面,很嚴厲地說:“老身只有這一個兒子,不想叫他侍奉貴客!”武承休很羞慚地退了出來。隨從恰好在房屋後面聽到田母說:“我剛纔看到公子臉上有晦氣,必定會遭遇離奇的災禍。無緣無故地接受別人貴重的禮物,不詳,恐怕將來要用死報答他了。”武承休深深讚歎田母的賢能,然而也越加傾慕七郎。

過了半年多,田七郎因爲與人爭奪一隻豹子,毆死人命,被抓進官府裏去了。武承休拿很多的銀子賄賂縣令,又拿一百兩銀子贈送死者的家庭。過了一個多月沒有什麼事了,七郎才被釋放回家。七郎見到武承休,武承休用溫暖的話語安慰他,七郎只是恭順地答應着,家人都怪七郎粗疏,而武承休卻喜歡他忠實厚道,愈加厚待他,自這以後,七郎常常在武家一住好幾天。贈送他東西就接受,不再推辭,也不說報答。

適逢武承休過生日,這一天賓客僕從非常多,夜間房舍裏全住滿了人。武承休同七郎睡在一間小屋子裏,三個僕人就在牀下鋪稻草躺臥。二更天將盡的時候,七郎原先掛在牆壁上的佩刀,這時忽然間自己跳出刀鞘好幾寸,發出錚錚的響聲,光亮閃爍如電。武承休驚起。七郎也起來,問道:“牀下躺的都是些什麼人?”武承休回答說:“都是些僕人。”七郎說:“其中必定有壞人。這刀是從外國買回來的,只要碰見壞人它就鳴叫着跳出刀鞘,應該離殺人不遠了。公子應當親近君子,疏遠小人,也許能避免災禍於萬一。”武承休點頭同意。七郎始終悶悶不樂,在牀蓆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

當時牀下有一個名叫林兒的,後來武承休被他欺辱。告到官府,縣令因爲御史寫來的書信沒滿足武承休的要求。武承休反被林兒污衊。武承休拿他沒有辦法,忿恨填胸,氣得要死。過了一夜,忽然有家人來報告說:“林兒被人碎割成肉塊,扔到野外了。”武承休聽了又驚又喜,心情稍微得以舒展。不一會兒又聽說御史家告了他和叔叔殺人,於是便和叔叔同赴公堂對質。縣令不容他倆辯解,要對武恆動杖刑。拿棍杖行刑的差役都是官宦人家的走狗,武恆又年老,籤數還沒打到一半,就已氣絕。武承休於是把叔叔擡回了家,他悲憤欲絕,一點辦法也沒有。想和七郎商議一下,而七郎卻一直不來弔唁慰問。他暗自想:對待七郎又不薄,怎麼竟如同不相識的路人呢?於是派人到田家探詢。去了一看,田家鎖門閉戶寂靜無人,鄰居們也不知道他們到哪裏去了。

有一天,御史的弟弟正在縣衙內宅,與縣令通融說情。當時正是早晨縣衙進柴草和用水的時候,忽然有個打柴的人來到了跟前,放下柴擔抽出一把快刀,直奔他倆而來。縣令見狀大驚,抱頭鼠竄而去。打柴人還在那裏四顧尋找。差役吏員們急忙關上縣衙的大門,拿起木棍大聲疾呼。打柴人於是用刀自刎而死。役吏們紛紛湊過來辨認,有認識的知道這打柴人就是田七郎。縣令受驚以後鎮定下來,這纔出來複驗現場。見田七郎僵臥在血泊之中,手裏仍然握着那把快刀。縣令正要停下來仔細察看一下,七郎的殭屍忽地一下躍起,竟然砍下了縣令的頭,隨後才又倒在地上。縣衙的官吏派人去抓田七郎的母親和兒子,但祖孫二人早已逃走好幾天了。

  《聊齋志異·張誠》原文及翻譯

原文:

豫人張氏者,其先齊人。明末齊大亂,妻爲北兵掠去。張常客豫,遂家焉。娶於豫,生子訥。無何,妻卒,又娶繼室牛氏,生子誠。牛氏悍甚,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食。且使之樵,日責柴一肩,無則撻楚詬詛,不可堪。隱畜甘脆餌誠,使從塾師讀。

誠漸長,性孝友,不忍兄劬(1),陰勸母;母弗聽。一日,訥入山樵,未終,值大風雨,避身巖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餒,遂負薪歸。母驗之少,怒不與食。飢火燒心,入室僵臥。誠自塾中來,見訥嗒然,問:“病乎?”曰:“餓耳。”問其故,以情告。誠愀然便去,移時,懷餅來食兄。兄問其所自來,曰:“餘竊面倩鄰婦爲者,但食勿言也。”訥食之,囑曰:“後勿復然,事發累弟。且日一啖,飢當不死。”誠曰:“兄故弱,惡能多樵!”次日食後,竊赴山,至兄樵處。兄見之,驚問:“將何作?”答曰:“將助採樵。”問:“誰之使?”曰:“我自來耳。”兄曰:“無論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於是速歸之。誠不聽,以手足斷柴助兄。且曰:“明日當以斧來。”兄近止之。見其指已破,履已穿,悲曰:“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剄死!”誠乃歸。兄送之半途,方回覆樵。既歸,詣塾囑其師曰:“吾弟年幼,宜閒之。山中虎狼惡。”師曰:“午前不知何往,業夏(2)楚之。”歸謂誠曰:“不聽吾言,遭師責矣!”誠笑曰:“無之。”明日,懷斧又去。兄駭曰:“我固謂子勿來,何復爾?”誠弗應,刈薪且急,汗交頤不少休。約足一束,不辭而還。師笞之,乃實告焉。師嘆其賢,遂不之禁。兄屢止之,終不聽。

一日,與數人樵山中,欻(3)有虎至,衆懼而伏。虎竟銜誠去。虎負人行緩,爲訥追及。訥力斧之,中胯。虎痛狂奔,莫可尋逐,痛哭而返。衆慰解之,哭益悲,曰:“吾弟,非猶夫人之弟;況爲我死,我何生焉!”遂以斧自刎其項。衆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許,血溢如涌,眩瞀殞絕。衆駭,裂其衣而束之,羣扶以歸。母哭罵曰:“汝殺吾兒,欲劙(4)頸以塞責耶!”訥呻雲:“母勿煩惱,弟死,我定不生!”置榻上,創痛不能眠,惟晝夜倚壁而哭。父恐其亦死,時就榻少哺之,牛輒詬責。訥遂不食,三日而斃。

(節選自《聊齋志異·張誠》,有改動)

【注】(1)劬(qù):勞苦。(2)夏:亦作“榎”,木名。(3)欻(xū):忽然。(4)劙(lí):割。

譯文:

河南人張某,他的先祖是山東人。明朝末年,山東大亂。張某的妻子被北方兵抓走了。張某本人經常客居河南,就在那裏安了家。張某在河南娶妻。生了個兒子,名字叫張訥。不久,第二個妻子死了,張某又娶牛氏做繼室,生了個兒子張誠。牛氏性情很兇悍,她總是嫉恨張訥,把他當奴僕養活,拿最差的飯菜給他吃,卻給他每天砍一擔柴的任務。張訥完不成任務就要鞭打或責罵,簡直叫人難以忍受。牛氏總是把好吃的東西悄悄地給張誠吃,讓他到私塾讀書。

張誠一天天長大了。他性情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不忍心看着哥哥辛苦,常常私下裏勸母親(不要那樣對待哥哥),母親不聽。有一天,張訥上山砍柴,但一擔柴沒砍夠,遇到風雨大作,他只好跑到岩石下躲雨。等到雨停時,天色已晚,而且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就揹着先砍的那點柴走回家。繼母一看他的柴不夠,很生氣,不給他飯吃。張訥餓得揪心,便進房躺在牀上。張誠從私塾放學回來,見哥哥神色不好,便問他:“生病了麼?”哥哥說:“太餓了。”張誠問哥哥是什麼緣故,張訥便把實際情況說了一遍。張誠聽了以後很難過地走了。過了一會兒,他懷揣着炊餅來給哥哥吃。哥哥問他炊餅是從哪裏來的,他說:“我從家裏偷了些麪粉,請鄰居家的婦女做的。你只管吃,不要說出去。”張訥吃了餅,叮囑弟弟說:“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事情被發現,會連累你的。何況一天吃一頓飯,不會餓死人的。”弟弟說:“你的身體本來就單薄,怎麼能砍那麼多柴呢?”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張誠便偷偷地進了山,來到哥哥打柴的地方。哥哥看見他,大吃一驚。問:“你來幹什麼?”張誠說:“幫哥哥你砍柴。”哥哥又問:“誰讓你來的?”他說:“我自己來的。” 哥哥說:“且不說弟弟不能砍柴,縱使能砍柴,還是不能去做。”於是讓張誠趕快回家。弟弟不聽,並用手和腳折斷樹枝幫助哥哥,他一邊做,一邊說:“明天我要帶把斧子來。”哥哥上前去阻止他,發現他手指已被劃破,鞋子也被扎破。於是悲傷地說:“你不馬上回去,我就用斧子砍死自己。”張誠這纔回家。哥哥送他走了一半路程,才返回山上繼續打柴。砍柴回家後,他又跑到私塾對老師說:“我弟弟年紀小,請老師嚴加管教,因爲山中老虎豺狼很兇惡。”老師說:“不知道他今天中午前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已責問過他。”張訥回來後對張誠說:“不聽我的話,被老師責罰了吧?”張誠笑着說:“沒有的事。”第二天,張誠帶把斧頭又上山去打柴。哥哥驚訝地說:“我本來對你說過不要來,你怎麼又來了?”張誠默不作聲,只是急急忙忙砍柴,汗水流到臉上也不休息。砍滿一擔柴後,他不跟哥哥打招呼就下山了。老師又要責打他,他才向老師講了實話。老師讚歎他賢明,便不再禁止他幫哥哥打柴。哥哥多次阻止他,他一直不聽。

有一天,張誠和幾個人在山上打柴。突然,來了只老虎。衆人都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老虎竟然把張誠給叼走了。老虎嘴裏叼着個人,走起路來自然要比平常慢,被張訥追上了。張訥用力用斧頭砍去,砍中了老虎的後腿。老虎感到疼痛狂奔而去,張訥不能追趕上,哭着回來了。衆人安慰他,他哭得越發悲傷,說:“我的弟弟,不同於衆人的弟弟,況且(他)是爲我死的,我怎麼還能活着呢!”(張訥)於是用斧子砍自己的脖子。大家趕緊搶救他,斧子已在脖子上砍進一寸深的刀口,鮮血奔涌,眼看着就不行了。衆人驚駭,撕掉他的衣服把他的傷口包紮起來,一起扶他回了家。他繼母哭着罵他說:“你殺死我的兒子,想砍自己的頸子來搪塞嗎?”張訥呻吟着說:“母親您不必煩惱。弟弟死了,我一定不會活下去的。”他躺在牀上,疼痛難忍,夜裏也睡不着,只是整日整夜靠着牆哭泣。他父親擔心他也會死,經常到他的牀前略微喂點東西給他吃,牛氏就又罵個不休。張訥就不吃飯,三天就病死了。

  《聊齋志異·張誠》原文及翻譯

原文:

豫人張氏者,其先齊人。明末齊大亂,妻爲北兵掠去。張常客豫,遂家焉。娶於豫,生子訥。無何,妻卒,又娶繼室牛氏,生子誠。牛氏悍甚,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食。且使之樵,日責柴一肩,無則撻楚詬詛,不可堪。隱畜甘脆餌誠,使從塾師讀。

誠漸長,性孝友,不忍兄劬(1),陰勸母;母弗聽。一日,訥入山樵,未終,值大風雨,避身巖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餒,遂負薪歸。母驗之少,怒不與食。飢火燒心,入室僵臥。誠自塾中來,見訥嗒然,問:“病乎?”曰:“餓耳。”問其故,以情告。誠愀然便去,移時,懷餅來食兄。兄問其所自來,曰:“餘竊面倩鄰婦爲者,但食勿言也。”訥食之,囑曰:“後勿復然,事發累弟。且日一啖,飢當不死。”誠曰:“兄故弱,惡能多樵!”次日食後,竊赴山,至兄樵處。兄見之,驚問:“將何作?”答曰:“將助採樵。”問:“誰之使?”曰:“我自來耳。”兄曰:“無論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於是速歸之。誠不聽,以手足斷柴助兄。且曰:“明日當以斧來。”兄近止之。見其指已破,履已穿,悲曰:“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剄死!”誠乃歸。兄送之半途,方回覆樵。既歸,詣塾囑其師曰:“吾弟年幼,宜閒之。山中虎狼惡。”師曰:“午前不知何往,業夏(2)楚之。”歸謂誠曰:“不聽吾言,遭師責矣!”誠笑曰:“無之。”明日,懷斧又去。兄駭曰:“我固謂子勿來,何復爾?”誠弗應,刈薪且急,汗交頤不少休。約足一束,不辭而還。師笞之,乃實告焉。師嘆其賢,遂不之禁。兄屢止之,終不聽。

一日,與數人樵山中,欻(3)有虎至,衆懼而伏。虎竟銜誠去。虎負人行緩,爲訥追及。訥力斧之,中胯。虎痛狂奔,莫可尋逐,痛哭而返。衆慰解之,哭益悲,曰:“吾弟,非猶夫人之弟;況爲我死,我何生焉!”遂以斧自刎其項。衆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許,血溢如涌,眩瞀殞絕。衆駭,裂其衣而束之,羣扶以歸。母哭罵曰:“汝殺吾兒,欲劙(4)頸以塞責耶!”訥呻雲:“母勿煩惱,弟死,我定不生!”置榻上,創痛不能眠,惟晝夜倚壁而哭。父恐其亦死,時就榻少哺之,牛輒詬責。訥遂不食,三日而斃。

(節選自《聊齋志異·張誠》,有改動)

【注】(1)劬(qù):勞苦。(2)夏:亦作“榎”,木名。(3)欻(xū):忽然。(4)劙(lí):割。

譯文:

河南人張某,他的先祖是山東人。明朝末年,山東大亂。張某的妻子被北方兵抓走了。張某本人經常客居河南,就在那裏安了家。張某在河南娶妻。生了個兒子,名字叫張訥。不久,第二個妻子死了,張某又娶牛氏做繼室,生了個兒子張誠。牛氏性情很兇悍,她總是嫉恨張訥,把他當奴僕養活,拿最差的飯菜給他吃,卻給他每天砍一擔柴的任務。張訥完不成任務就要鞭打或責罵,簡直叫人難以忍受。牛氏總是把好吃的東西悄悄地給張誠吃,讓他到私塾讀書。

張誠一天天長大了。他性情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不忍心看着哥哥辛苦,常常私下裏勸母親(不要那樣對待哥哥),母親不聽。有一天,張訥上山砍柴,但一擔柴沒砍夠,遇到風雨大作,他只好跑到岩石下躲雨。等到雨停時,天色已晚,而且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就揹着先砍的那點柴走回家。繼母一看他的柴不夠,很生氣,不給他飯吃。張訥餓得揪心,便進房躺在牀上。張誠從私塾放學回來,見哥哥神色不好,便問他:“生病了麼?”哥哥說:“太餓了。”張誠問哥哥是什麼緣故,張訥便把實際情況說了一遍。張誠聽了以後很難過地走了。過了一會兒,他懷揣着炊餅來給哥哥吃。哥哥問他炊餅是從哪裏來的,他說:“我從家裏偷了些麪粉,請鄰居家的婦女做的。你只管吃,不要說出去。”張訥吃了餅,叮囑弟弟說:“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事情被發現,會連累你的。何況一天吃一頓飯,不會餓死人的。”弟弟說:“你的身體本來就單薄,怎麼能砍那麼多柴呢?”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張誠便偷偷地進了山,來到哥哥打柴的地方。哥哥看見他,大吃一驚。問:“你來幹什麼?”張誠說:“幫哥哥你砍柴。”哥哥又問:“誰讓你來的?”他說:“我自己來的。” 哥哥說:“且不說弟弟不能砍柴,縱使能砍柴,還是不能去做。”於是讓張誠趕快回家。弟弟不聽,並用手和腳折斷樹枝幫助哥哥,他一邊做,一邊說:“明天我要帶把斧子來。”哥哥上前去阻止他,發現他手指已被劃破,鞋子也被扎破。於是悲傷地說:“你不馬上回去,我就用斧子砍死自己。”張誠這纔回家。哥哥送他走了一半路程,才返回山上繼續打柴。砍柴回家後,他又跑到私塾對老師說:“我弟弟年紀小,請老師嚴加管教,因爲山中老虎豺狼很兇惡。”老師說:“不知道他今天中午前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已責問過他。”張訥回來後對張誠說:“不聽我的話,被老師責罰了吧?”張誠笑着說:“沒有的事。”第二天,張誠帶把斧頭又上山去打柴。哥哥驚訝地說:“我本來對你說過不要來,你怎麼又來了?”張誠默不作聲,只是急急忙忙砍柴,汗水流到臉上也不休息。砍滿一擔柴後,他不跟哥哥打招呼就下山了。老師又要責打他,他才向老師講了實話。老師讚歎他賢明,便不再禁止他幫哥哥打柴。哥哥多次阻止他,他一直不聽。

有一天,張誠和幾個人在山上打柴。突然,來了只老虎。衆人都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老虎竟然把張誠給叼走了。老虎嘴裏叼着個人,走起路來自然要比平常慢,被張訥追上了。張訥用力用斧頭砍去,砍中了老虎的後腿。老虎感到疼痛狂奔而去,張訥不能追趕上,哭着回來了。衆人安慰他,他哭得越發悲傷,說:“我的弟弟,不同於衆人的弟弟,況且(他)是爲我死的,我怎麼還能活着呢!”(張訥)於是用斧子砍自己的脖子。大家趕緊搶救他,斧子已在脖子上砍進一寸深的刀口,鮮血奔涌,眼看着就不行了。衆人驚駭,撕掉他的衣服把他的傷口包紮起來,一起扶他回了家。他繼母哭着罵他說:“你殺死我的兒子,想砍自己的頸子來搪塞嗎?”張訥呻吟着說:“母親您不必煩惱。弟弟死了,我一定不會活下去的。”他躺在牀上,疼痛難忍,夜裏也睡不着,只是整日整夜靠着牆哭泣。他父親擔心他也會死,經常到他的牀前略微喂點東西給他吃,牛氏就又罵個不休。張訥就不吃飯,三天就病死了。

  聊齋志異《大鼠》原文及翻譯

原文:

萬曆間①,宮中有鼠,大與貓等,爲害甚劇。遍求民間佳貓捕制之,輒被啖食。適異國來貢獅貓,毛白如雪。抱投鼠屋,闔②其扉,潛窺之。貓蹲良久,鼠逡巡③自穴中出,見貓,怒奔之。貓避登几上,鼠亦登,貓則躍下。如此往復,不啻④百次。衆鹹謂貓怯,以爲是無能爲者。既而鼠跳擲漸遲,碩腹似喘,蹲地上少休。貓即疾下,爪掬頂毛,口齕⑤首領,輾轉爭持,貓聲嗚嗚,鼠聲啾啾。啓扉急視,則鼠首已嚼碎矣。然後知貓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彼出則歸,彼歸則復,用此智耳。噫!匹夫按劍,何異鼠乎! (選自《聊齋志異》)

【註釋】①萬曆:明神宗朱翊鈞的年號。 ②闔():關閉。 ③逡(‘)巡:從容,不慌不忙。 ④啻():僅;止。 ⑤齕():咬。

譯文:

明朝萬曆年間,皇宮出現了老鼠,大小和貓差不多,爲害極爲嚴重。皇家遍尋民間好貓來捕捉老鼠,都被老鼠吃掉了。恰好有外國來進貢獅貓,這貓渾身毛色雪白。於是,把獅貓放進有老鼠的屋子,關上窗戶,偷偷觀察。只見貓蹲在地上很長時間,老鼠從洞中不慌不忙地爬出來,見到貓之後憤怒地向獅貓奔過來。獅貓避開老鼠跳到桌子上,老鼠緊跟着也跳到桌子上,隨後,貓就跳下來。如此跳上跳下,不少於一百次。見此情形,大家都說貓膽怯,認爲獅貓是一隻沒有能力捕捉大老鼠的貓。過了一會兒,老鼠跳躍的動作漸漸遲緩,肥碩的肚皮看上去好像在喘氣,它蹲在地上稍稍休息。

此時,只見貓快速跳下桌子,用爪子抓住了老鼠頭頂上的毛,用嘴咬住了老鼠的脖子,貓鼠輾轉往復地爭鬥,貓嗚嗚地叫,老鼠啾啾地呻吟。宮人急忙打開窗戶查看,大老鼠的腦袋已經被獅貓嚼碎了。大家這才明白,獅貓最初躲避大鼠並不是害怕,而是等待它疲乏鬆懈啊!“敵人出擊我便退回,敵人退下我又出來”,獅貓使用的就是這種智謀呀。唉!那種不用智謀,單憑個人血氣的小勇之人,和這隻大鼠又有什麼不同呢?

  聊齋志異《東郡某人》原文及翻譯

原文:

東郡某人,以弄蛇爲業。嘗蓄馴蛇二,皆青色,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二青額有赤點,尤靈馴,盤旋無不如意。期年大青死,思補其缺,未暇遑也。一夜寄宿山寺。既明啓笥,二青亦渺,蛇人悵恨欲死。冥搜亟呼,迄無影兆。然每至豐林茂草,輒縱之去,俾得自適,尋復返:以此故冀其自至。坐伺之,日既高,亦已絕望。出門不遠,聞叢薪雜草中寒率作響,停趾愕顧,則二青來也。大喜,如獲拱璧。息肩路隅,蛇亦頓止。視其後,小蛇從焉。撫之曰:“我以汝爲逝矣。小侶而所薦耶?”出餌飼之,兼飼小蛇。小蛇雖不去,然瑟縮不敢食。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讓客者。食已,隨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旋折,輒中規矩,與二青無少異,因名之小青。

大抵蛇人之弄蛇也,止以二尺爲率,大則過重,輒更易。緣二青馴,故未遽棄。又二三年,長三尺餘。臥則笥爲之滿,遂決去之。一日至淄邑東山間,飼以美餌,祝而縱之。既去,頃之復來,蜿蜒笥外,以首觸笥,小青在中亦震震而動。蛇人悟曰:“得毋欲別小青也?”乃發笥,小青徑出,因與交首吐舌,似相告語。已而委蛇並去。方意小青不還,俄而踽踽獨來,徑入笥臥。由此隨在物色,迄無佳者,而小青亦漸大不可弄。

二青在山中數年,漸出逐人,因而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一日蛇人經其處,蛇暴出如風,蛇人大怖而奔。蛇逐益急,回顧已將及矣。而視其首。朱點儼然,始悟爲二青。呼曰:“二青!”蛇頓止。昂首久之,縱身繞蛇人如昔日狀。又以首觸笥,蛇人悟其意,開笥出小青。二蛇相見,交纏如飴糖狀,久之始開。蛇人乃屬小青曰:“我久欲與汝別,今有伴矣。”謂二青曰:“原君引之來,可還引之去。更囑一言‘深山不乏食飲,勿擾行人,以犯天譴’。”二蛇垂頭,似相領受。遽起,過處林木爲之中分。蛇人佇立望之,不見乃去。此後行人如常,不知二蛇何往也。

異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戀戀有故人之意且其從諫也如轉圓獨怪儼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數世蒙恩之主轉恩之主轉思下井復投石焉又不然則藥石相投悍然不顧且怒而仇焉者不且出斯蛇下哉。

(選自《聊齋志異》,有刪改)

譯文:

東郡某人,靠耍蛇賣藝爲生。這位耍蛇人曾養過兩條很馴服的蛇,它們的皮膚都是青色的。耍蛇人管那條大蛇叫大青,小蛇叫二青。二青的額頭上長有紅點,尤其機靈馴服,盤旋起來,沒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一年之後大青死掉了,耍蛇人想找一條蛇來替補,但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對象。有天晚上,耍蛇人寄宿在一座山寺中。天亮後,他打開箱籠一看,發現二青也不見了,蛇人後悔得要死。他到處尋找,大聲呼叫,一直不見二青的蹤影。但是以前每次遇到林深草茂的地方,耍蛇人常常要放二青出去,讓它自由自在地活動一下,總是一會兒就自動回來。因爲這個緣故,希望它自動回來。他坐在寺中苦苦等待,太陽已爬得老高了,蛇人也已經絕望了,可出寺門沒幾步路,聽到錯雜堆集的柴草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住腳步驚訝地看,原來是自家的二青爬過來了。耍蛇人非常高興,好似得到了極爲珍貴的大玉器一般。他趕忙放下擔子歇在路邊,這時二青也立刻停下來了,看它的後面有一條小蛇跟着。耍蛇人輕輕地撫摸着二青說:"我還以爲你跑掉了哩。這個小傢伙是你介紹來的嗎 "他拿出食物喂二青,連小蛇一起喂。小蛇雖未離開,但瑟瑟地蜷縮着身子,不敢吃食物。二青銜着食物餵它,這情形就像主人禮讓客人一樣。吃完食後,它便隨二青進入箱籠。耍蛇人扛着箱籠回去,並開始馴教它屈折盤旋,很快合乎要求,跟二青已無多大差別。耍蛇人於是叫它小青。

一般耍蛇人耍蛇,蛇的身長一般以二尺長爲標準,太大就太重,因爲二青特別馴服,所以耍蛇人沒有立刻丟棄。這樣又過去兩三年光景,二青長到三尺多長,一睡下就把籠子擠滿了,耍蛇人於是決意放它迴歸大自然。有一天,他來到淄邑東山間,用好東西喂二青吃,祝福完後便放二青出籠。二青已經離去,一會又爬回來了,彎彎曲曲地盤在籠外,用頭觸籠子;籠中的小青也把籠子震得直動。耍蛇人突然醒悟說:"莫非你是要與小青告別嗎 "於是,他打開籠門,小青徑直爬出來,於是二青和小青便親暱地交首吐舌,好像互相在說告別的話。不一會兒,兩條蛇曲曲彎彎一起走了。耍蛇人以爲小青也不會回來了,但一會兒小青很快就獨自爬回來了,徑直爬進籠裏躺下。此後,耍蛇人時時處處物色好蛇,但一直沒有覓到。但小青漸漸長大,已不再適宜纏在身上獻藝。

起先,二青在山中活動,過了幾年後,它慢慢地發展到追逐過路人,因此,過往旅客互相告誡,不敢走二青所在的那條路。有一天,耍蛇人正好經過這裏。突然一條大蛇猛地爬出來,耍蛇人非常害怕而沒命地奔跑,那大蛇在後面更加緊追不放,往後一看,已經將要追上了。但他觀察它的頭,發現上面有個非常明顯的紅點時,他才醒悟過來,原來它是二青。耍蛇人放下擔子,喊它:"二青!"大蛇頓時停住了。它擡頭看了耍蛇人很久,接着跣起身來繞在耍蛇人身上,就像以前盤旋賣藝一樣。它轉而用頭觸箱籠。耍蛇人懂得它的意思,便打開籠子放出小青。二青小青相見後,馬上像飴糖一樣地交纏在一起,很久才慢慢鬆開。耍蛇人於是叮囑小青說:"我早就想和你告別,今天你總算找到伴侶了。"又對二青說:"它本來就是你引薦來的,還是託你把它領走吧。我再囑咐你一句話:深山大谷裏並不缺少食物,你以後不要再驚擾行人,(怕)以致遭到天神的譴責。"兩條蛇聽了以後都低着頭,好像是接受了他的勸告。突然,它們揚起頭,往山中爬去。它們所經過的地方,林木都爲它們從中分開。耍蛇人站在那裏目送它們,直到看不見才離去。從此以後,行人又能照常安全地從這條山路經過,二青和小青不知爬到什麼地方去了。

異史氏曰:"蛇,蠢蠢的一個動物罷了,但有眷戀故人的心意,況且它聽從意見如同轉動圓物那樣簡單。惟獨奇怪衣冠整齊的人,憑藉多年挽着手臂的交情,幾代蒙受主人的恩惠,可是一旦換了主人,一轉念就想落井下石了;再不然就投以藥石而悍然不顧,並且怒視而仇恨他們的人,不又在這蛇之下了嗎。"

  《聊齋志異·趙公傳》原文及翻譯

原文:

趙公,湖廣武陵人,官宮詹,致仕歸。有少年伺門下,求司筆札。公召入,見其人秀雅,詰其姓名,自言陸押官,不索傭值。公留之,慧過凡僕。往來箋奏,任意裁答,無不工妙。主人與客弈,陸睨之,指點輒勝。趙益優寵之。

諸僚僕見其得主人青目,戲索作筵。押官許之,問:“僚屬幾何?”會別業主計者約三十餘人,衆悉告之數以難之。押官曰:“此大易。但客多,倉卒不能遽辦,肆中可也。”遂遍邀諸侶,赴臨街店。皆坐。酒甫行,有按壺起者曰:“諸君姑勿酌,請問今日誰作東道主?宜先出資爲質,始可放情飲啖;不然,一舉數千,鬨然都散,向何取償也?”衆目押官。押官笑曰:“得無謂我無錢耶?我固有錢。”乃起,向盆中捻溼面如拳,碎掐置几上,隨擲遂化爲鼠,竄動滿案。押官任捉一頭裂之,啾然腹破,得小金;再捉,亦如之。頃刻鼠盡,碎金滿前,乃告衆曰:“是不足供飲耶?”衆異之,乃共恣飲。既畢,會直三兩餘,衆秤金,適符其數。

衆索一枚懷歸,白其異於主人。主人命取金,搜之已亡。反質肆主,則償資悉化蒺藜。僕白趙,趙詰之。押官曰:“朋輩逼索酒食,囊空無資。少年學作小劇,故試之耳。”衆復責償。押官曰:“某村麥穗中,再一簸揚,可得麥二石,足償酒價有餘也。”因浼一人同去。某村主計者將歸,遂與偕往。至則淨麥數斛,已堆場中矣。衆以此益奇押官。

一日趙赴友筵,堂中有盆蘭甚茂,愛之。歸猶讚歎之。押官曰:“誠愛此蘭,無難致者。”趙猶未信。凌晨至齋,忽聞異香蓬勃,則有蘭花一盆,箭葉多寡,宛如所見。因疑其竊,審之。押官曰:“臣家所蓄,不下千百,何須竊焉?”趙不信。適某友至,見蘭驚曰:“何酷肖寒家物!”趙曰:“餘適購之,亦不識所自來。但君出門時,見蘭花尚在否?”某曰:“我實不曾至齋,有無固不可知。然何以至此?”趙視押官,押官曰:“此無難辨:公家盆破有補綴處,此盆無也。”驗之始信。夜告主人曰向言某家花卉頗多今屈玉趾乘月往觀但諸人皆不可從惟阿鴨無害。——鴨,宮詹僮也。遂如所請。公出,已有四人荷肩輿,伏候道左。趙乘之,疾於奔馬。俄頃入山,但聞奇香沁骨。至一洞府,見舍宇華耀迥異人間,隨處皆設花石,精盆佳卉,流光散馥,即蘭一種約有數十餘盆,無不茂盛。觀已,如前命駕歸。押官從趙十餘年,後趙無疾卒,遂與阿鴨俱出,不知所往。(選自《聊齋志異》)

譯文:

趙公,是湖廣武陵縣人。曾在太子宮中做過詹事官,年老後退休還鄉。一天,有個少年人來到趙公門口,懇求趙公收留他掌管文書。趙公將他叫進屋,見他生得文雅秀氣,便詢問他的姓名。少年人自稱叫陸押官,還說情願不要工錢,趙公便留下了他。陸押官非常聰明,勝過其他僕人。趙公的往來書信,他隨便一寫,便無不精妙;有時主人和客人對弈,他在一邊看看,一指點,主人就贏了。趙公因此更加寵愛他。

其他僕人見他得到主人的青睞,便鬧着要他請客。陸押官答應了,問道:“共有多少同事?”正好趙公田莊裏的管家們都來了,一下子聚集了三十多人。大家便把這些人也算進去,想爲難爲難他。陸押官說:“這太容易了。但客人太多,倉促間來不及現辦酒席,我們到酒店去吧!”於是,遍請同事們,到臨街一家酒店去。大家進店坐下後,酒菜馬上就上來了。剛要開始喝,有個人一把按住酒壺,站起身說:“大家先不要喝。請問今天誰是東道主?應當先拿出錢抵押在這裏,大家才能開懷痛飲。不然,最後一下子花掉上千錢,大家一鬨而散,跟誰要錢去?”大家聽了,一齊看陸押官。陸押官笑着說:“莫不是以爲我沒錢嗎?我本來就有錢!”說着起身向面盆中抓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麪糰,又一點一點掐下來扔到桌子上;小麪糰隨扔隨變成了老鼠,滿桌子亂竄。陸押官隨便捉住一隻老鼠,用手一裂,哧地一聲肚子破了,取出一小塊銀子;再捉一隻,又取出塊銀子。頃刻之間,老鼠都捉完了,碎銀擺滿了桌面。陸押官對大家說:“難道這些錢還不足以供大家喝酒嗎?”衆人見了,大感驚異。於是一起痛飲。喝完灑,算了算帳,花了三兩多銀子。大家再稱稱桌上的碎銀,剛好符合這個數目,不多不少。

有個人便要了一枚碎銀揣在懷裏,回去後跟主人稟報這件奇異的事。主人聽了命他拿出銀子來看看,他忙往懷裏一摸,銀子卻沒有了。於是他又回酒店去告訴店主,店主一看,那些碎銀都變成了蒺藜。僕人回來把這事又告訴了主人。趙公便詢問陸押官是怎麼回事。陸押官說:“朋友們逼着我請客喝酒,我正好口袋裏沒錢,小時候學了點小戲法,所以現在試了試。”大家又要他還酒店錢,陸押官說:“某處田莊有個麥穰垛,再去揚揚場,可得兩石小麥,足以償還酒錢了!”於是他央求一個人同去。正好那座田莊的管家要回去,便和陸押官一路同行。一到場中,只見幾斛收拾乾淨的小麥已堆在那裏了。衆人由此對他更加感到驚奇了。

一天,趙公去一個朋友那裏赴酒宴。朋友家堂屋中有盆蘭花,開得十分茂盛。趙公見了非常喜歡,回來後還在讚歎不已。陸押官說:“大人如真喜歡這盆蘭花,也不難弄來。”趙公不太相信。第二天凌晨,趙公到書房中去,忽聞異香撲鼻,一盆蘭花赫然入目。箭葉的多少跟在朋友家看到的那盆完全一樣。趙公懷疑是陸押官偷來的,便詢問他。陸押窟說:“我家裏養的花,有成百上千盆,何須偷呢?”趙公不信。正好那個朋友來了,見了蘭花驚異地說:“怎麼這麼像我家的那一盆!”趙公說:“我剛買了來,也不知這盆花出自哪裏。只是你出門的時候,見你的那盆蘭花還在嗎?”朋友說:“我來時沒去書房,那盆花還在沒在,實在不知。但如果這盆是我的,它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呢?”趙公聽了,眼睛盯着陸押官。陸押官說:“這很好分辨:您家的那盆蘭花,盆子破了,有修補的地方;這盆卻沒有。”大家一檢查,果然不錯。到了夜晚,陸押官告訴主人說:“剛纔我說我家有很多花卉,現在請您前去,乘月觀賞。但別的人不能跟隨,只有阿鴨可以去。”阿鴨,是趙公的童僕。趙公聽從了。一出門,已有四個人擡着頂小轎,等在路邊。趙公坐上後,只覺轎子走得比馬跑得還快。一會兒,便進入一座深山。但聞異香撲面,沁入骨髓。來到一個洞府,見房屋非常華麗,一點也不像是人間。到處都裝飾着花石,一盆盆奇花異草,流光溢彩,散發出陣陣香氣。僅蘭花一種,就大約有幾十盆,都開得非常茂盛。欣賞完後,仍如來時那樣乘轎返回家來。後來,陸押官跟隨了趙公十幾年。趙公無病去世後,陸押官便和阿鴨一同走了,誰也不知去了哪裏。

  聊齋志異之《武技》原文及翻譯

原文:

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豪爽好施。偶一僧來託鉢,李飽啖之。僧甚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有薄技,請以相授。”李喜,館之客舍,豐其給,旦夕從學。三月,藝頗精,意得甚。僧問:“汝益乎?”曰:“益矣。師所能者,我已盡能之。”僧笑,命李試其技。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飛,如鳥落,騰躍移時,詡詡然驕人而立。僧又笑曰:“可矣。子既盡吾能,請一角低昂。”李忻然,即各交臂作勢。既而支撐格拒,李時時蹈僧瑕,僧忽一腳飛擲,李已仰跌丈餘。僧撫掌曰:“子尚未盡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慚沮請教。又數日,僧辭 去。李由此以武名,遨遊南北,罔有其對。偶適歷下,見一少年尼僧弄藝於場,觀者填溢。尼告衆客曰:“顛倒一身,殊大冷落。有好事者,不妨下場一撲爲戲。”如是三言。衆相顧,迄無應者。李在側,不覺技癢,意氣而進。尼便笑與合掌。才一交手,尼便呵止,曰:“此少林宗派也。”即問:“尊師何人?”李初不言,尼固詰之,乃以僧告。尼拱手曰:“憨和尚汝師耶?若爾,不必較手足,願拜下風。”李請之再四,尼不可。衆慫恿之,尼乃曰:“既是憨師弟子,同是箇中人,無妨一戲。但兩相會意可耳。”李諾之。然以其文弱故,易之。又年少喜勝,思欲敗之,以要一日之名。方頡頏間,尼即遽止,李問其故,但笑不言,李以爲怯,固請再角。尼乃起。少間,李騰一踝去,尼駢五指下削其股,李覺膝下如中刀斧,蹶僕不能起。尼笑謝曰:“孟浪迕客,幸勿罪!”李舁歸,月餘始愈。後年餘,僧復來,爲述往事。僧驚曰:“汝大鹵莽!惹他何爲?幸先以我名告之,不然,股已斷矣!”

譯文:

李超字魁吾,淄西邊邑人。爲人性格豪爽,喜歡施捨。有一天,有個和尚偶然到他這裏來化緣,李超讓他飽吃一頓,和尚十分感激,就對他說:“我是少林寺的和尚,會一點武藝,我想傳授給你。”李超心中不禁大喜,請他住在家裏,供給他衣食,早晚向他學習武藝。過了三個月,李超的武藝已很精湛,便得意洋洋起來。和尚問他:“你覺得自己進步了嗎?”李超輕鬆地答道:“我覺得進步了,師父,只要您所能的,我已全部學會了。”和尚笑着讓李超試一試武藝。李超便馬上脫掉衣服,朝手心吐了口唾沫,跳躍起來像猿猴一樣飛行,落下來像鳥一樣輕盈,騰躍了一陣子,露出驕傲的神色站在那裏。和尚又笑了,說:“可以了。你既然把我的本領都學會了,那不妨讓我們來較量一下武藝高低。”李超痛快地答應了。於是,兩人雙手交*,作好比試的姿勢,然後兩人格鬥起來。李超想找和尚的破綻,沒料到,和尚忽然飛起一腳,李超頓時跌倒在一丈以外。和尚拍着手說:“你還沒有完全學會我的本領啊!”李超用兩手撐着地,慚愧而沮喪地向他請教。過了幾天,和尚告辭離去了。李超從此以武藝出名,走南闖北,浪跡江湖,竟一直沒有遇到對手。一次,李超偶然來到歷下這地方,看到一個少年尼姑在廣場上賣弄武藝,觀看的人熙熙攘攘。尼姑對圍觀的人說:“顛來倒去就我一人,也太冷落了。有喜歡玩耍的人,不妨上場來較量較量權作遊戲。”一連說了三遍,圍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敢答應。李超在旁邊站着,不禁技癢,便很神氣地走進場中。小尼姑笑着與他合掌施禮。剛一交手,小尼姑便喊停下來,說道:“你這是少林派的武藝。”接着問他:“你師父是誰?”李超開始不作聲,尼姑堅持追問,才告訴她是個和尚。尼姑拱了拱手說:“憨和尚是你師父嗎?如果是這樣,不必較量,我甘拜下風。”李超一再請求,尼姑不同意,大家在旁邊慫恿他們比武。尼姑才說:“你既然是憨師的弟子,都是少林武林中人,不妨玩玩。但只要兩人意會就行了。”李超答應了。但見她斯文瘦弱,有些看不起她,加上年輕好勝,一心想打敗尼姑,以取一時的名聲。正在不分勝負的時候,尼姑突然停了下來。李超問其中的緣故,尼姑笑而不答。李超認爲她膽怯,堅決要求再交手。不久,李超飛起一腳,尼姑並起五指朝他大腿一削;李超覺得膝下像被刀砍了一樣,跌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尼姑笑着道歉說:“冒失地觸犯了你,請你不要怪罪!”李超被人擡了回來,養了一個多月才痊癒。一年後,和尚又來了,李超給他講述了這段往事。和尚吃驚地說,“你太魯莽了,惹她幹什麼?幸虧你事先把我的名字告訴了她,不然,你的雙腿恐怕早就斷了。”

  《水莽草》原文及翻譯

原文:

水莽,毒草也。食之,立死,即爲水莽鬼。俗傳此鬼不得輪迴,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

有祝生,造其同年①某,中途燥渴思飲。俄見道旁一媼,張棚施飲,趨之。媼承迎入棚,給奉甚殷。嗅之有異味,不類茶茗,置不飲,起而出。媼急止客,便喚:“三娘,可將好茶一杯來。”俄有少女,捧茶自棚後出,年約十四五,姿容豔絕。生受盞神馳;嗅其茶,芳烈無倫;吸盡再索。至同年家,覺心頭作惡,疑茶爲患,以情告某。某駭曰:“殆矣!此水莽鬼也。先君死於是。是不可救,且爲奈何?”某懸想曰:“此必寇三娘也。數年前,食水莽而死,必此爲魅。”或言受魅者,若知鬼姓氏,求其故襠,煮服可痊。某急詣寇所,實告以情,長跪哀懇;寇以其將代女死,故執不與。某忿而返,以告生。生亦切齒恨之,曰:“我死,必不令彼女脫生!”某舁送之,將至家門而卒。母號涕葬之。遺一子,甫週歲。妻不能守節,半年改醮去。母留孤自哺,劬瘁②不堪,朝夕悲啼。

一日,方抱兒哭室中,生悄然忽入。母大駭,揮涕問之。答雲:“兒地下聞母哭,甚愴於懷,故來奉晨昏耳。兒雖死,已有家室,即同來分母勞,母其勿悲。”母問:“兒婦何人?”曰:“寇氏坐聽兒死,兒甚恨之。死後欲尋三娘,遇某庚伯,相指示。兒馳去,強捉之來。今爲兒婦,亦相得。”移時,門外一女子入,華妝豔麗,伏地拜母。生曰:“此寇三娘也。”雖非生人,母視之,情懷差慰。生便遣三娘操作。三娘雅不習慣,然承順殊憐人。由此居故室,遂留不去。

女請母告諸家。生意勿告;而母承女意,卒告之。寇家翁媼,聞而大駭,命車疾至。視之,果三娘。相向哭失聲,女勸止之。媼視生家良貧,意甚憂悼。女曰:“人已鬼,又何厭貧?祝郎母子,情義拳拳,兒固已安之矣。”因顧生曰:“既婿矣,而不拜岳,妾復何心?”生乃投拜。女便入廚下,代母執炊,供翁媼。媼視之悽心。既歸,即遣兩婢爲之服役,遺金百斤、布帛數十匹。寇亦時招歸寧。居數日,輒曰:“家中無人,宜早送兒還。”故稽之,則飄然自歸。翁乃代生起夏屋,營備臻至。

一日,村中有中水莽毒者,死而復甦,相傳爲異。生曰:“是我活之也。彼爲李九所害,我爲之驅其鬼而去之。”母曰:“汝何不取人以自代?”曰:“兒深恨此等輩,方將盡驅除之,何屑此爲!且兒事母最樂,不願生也。”由是中毒者,往往具豐筵,禱諸其庭,輒有效。

積十餘年,母死。生夫婦亦哀毀,命兒以禮儀葬母。

一日,謂子曰:“上帝以我有功人世,策爲四瀆牧龍君,今行矣。”俄見庭下有四馬,駕黃檐車,馬四股皆鱗甲。夫妻盛裝出,同登一輿。子泣拜,瞬息而渺。其子請諸寇翁,以三娘骸骨與生合葬焉。

選自《聊齋志異》,有刪改

注:①同年:古時科舉時代同榜錄取的人互稱同年。另指同年齡或同一年。②劬瘁:辛勞,勞苦。

譯文:

水莽是毒草,人如吃了這種毒草,就會立即死去,變成“水莽鬼”。民間傳說,這種鬼不能輪迴,一定得再有被毒死的代替,才能去投生。

有個姓祝的書生,一次去拜訪他的一個同年。途中非常乾渴,很想喝水。忽然看見路旁有個涼棚,一個老婆婆在裏面施捨茶水,祝生就跑了過去。老婆婆將他迎入棚內,端上茶來,十分殷勤。祝生一聞,有股怪味,不像是茶水,便放下不喝,起身要走。老婆婆忙攔住他,回頭向棚裏喊道:“三娘,端杯好茶來!”一會兒,便有個少女捧着杯茶從棚後出來,大約十四五歲年紀,容貌豔麗絕倫。接過茶水一聞,只覺芳香無比,一飲而盡,還想再喝一杯。祝生趕到同年家,忽覺心頭不適,懷疑是喝了那杯茶水的緣故,便將經過告訴了同年。那同年驚駭地說:“壞了!這是水莽鬼,我父親就是被這樣害死的。無藥可救,這可怎麼辦呢?”同年冥想了一會,說:“那人必定是寇三娘!幾年前誤吃了水莽草死去,肯定是她在作怪害人!”有人說,碰到水莽鬼的人,如知道鬼的姓名,只要求到他生前穿過的褲子,煎水服用,就可以痊癒。祝生的同年急忙趕到寇家,講明瞭實情,長跪在地,苦苦哀求幫忙。寇家卻因爲有人做女兒的替身,女兒從此可以超生,堅決不給。同年無可奈何,忿忿回去,告訴了祝生。祝生咬牙切齒地說:“我死後,絕不讓他家女兒投生!”同年將他揹回家,快到家門就死了。祝生的母親號啕大哭,只得把他埋葬了。祝生死後,留下一子,剛剛週歲。妻子不能守節,過了半年就改嫁走了。母親一人撫養着小孫子,勞累不堪,天天哭泣。

一天,祝生母親正抱着孫子在屋裏啼哭,祝生忽然無聲無息地進來了。祝母大驚,抹着眼淚問他情況。祝生回答說:“兒在地下聽到母親哭泣,心裏很感悲傷,所以來早晚伺候您。兒雖然死了,但已成家,媳婦也馬上同來替母親操勞,母親不要難過了!”母親驚疑地問:“兒媳婦是誰?”祝生回答說:“寇家坐視兒死不救,兒非常恨他們!死後,一心要去找寇三娘,但不知她住在什麼地方。最近遇到我的一個大伯,承蒙他告訴我寇三孃的去向。兒子將她強捉了回來。現在她已成爲兒的媳婦,跟兒相處得很融洽。”過了會兒,一個女子從門外進來,打扮得非常漂亮,見了祝母,跪到地上拜見。祝生告訴母親:“她就是寇三娘。”雖然兒媳不是活人,但祝母也覺安慰。祝生便吩咐三娘幹活,三娘對家務事很不習慣,但性情柔順,讓人愛憐。二人就這樣住下,不走了。

三娘請婆母告訴自己孃家一聲,祝生不同意。但母親順從了三孃的心願,最終還是告訴了寇家。寇老夫婦聽了大驚,急忙備車趕來,看那女子果然是女兒三娘,不禁失聲痛哭。三娘忙勸住了。寇老太太見祝生家非常貧困,心裏很是憂傷。三娘安慰她說:“女兒已成了鬼,還嫌什麼貧窮呢?祝郎母子待我情義深厚,女兒已決意在這裏安居了。”三娘說完,又看着祝生說:“既然已成了我家的女婿,卻不拜見岳父母,讓我心裏怎好過啊?”祝生忙向寇老夫婦拜下去。三娘便進了廚房,代婆母做飯款待自己的父母。寇老太太見了,不禁傷心。回去後,派了兩個奴婢來供女兒使喚,又送了一百斤銀子,幾十匹布。寇家也時常讓三娘回去省親,住不幾天,三娘就說:“家裏沒人,應早送女兒回去。”有意留住她不讓走,三娘則總是飄然自回。寇老翁便替祝生蓋了座大房子,很華麗寬敞。

一天,村裏有個中了水莽毒的人,忽然死而復生了。大家爭相傳說,都認爲是怪事。祝生說:“是我讓他又活過來的。他被水莽鬼李九所害,我替他將李九趕走了,才救了他。”母親說:“你怎麼不找個人替自己呢?”祝生說:“兒最恨這些找人替死的水莽鬼,正想將他們全部趕走,自己又怎肯做這種害人的勾當!況且,兒侍奉母親最快樂,不想再投生。”從此後,凡中了水莽毒的人,都備下豐盛的宴席,到祝家祈禱,無不靈驗。

又過了十幾年,祝母死了。祝生夫婦非常悲痛,命兒子按照禮儀埋葬了母親。

一天,祝生對兒子說:“上帝因爲我有功於人世,任命我做‘四瀆牧龍君’,現在就要走了。”一會兒,便見院子裏有四匹馬,駕着一輛黃帷車,馬的四肢上佈滿了麟甲。祝生夫妻盛裝而出,一同上了車。祝生的兒子請求寇家同意後,將三孃的骸骨與祝生合葬在一起。

  《於中丞》原文及翻譯

原文:

於中丞成龍,按部至高郵。適巨紳家將嫁女,裝奩甚富,夜被穿窬席捲而去。刺史無術。公令諸門盡閉,止留一門放行人出入,吏目守之,嚴搜裝載。又出示,諭闔城戶口各歸第宅,候次日查點搜掘務得贓物所在乃陰屬吏目設有城門中出入至再者捉之。

過午得二人,一身之外,並無行裝。公曰:“此真盜也。”二人詭辯不已。公令解衣搜之,見袍服內着女衣二襲,皆奩中物也。蓋恐次日大搜,急於移置,而物多難攜,故密着而屢出之也。

又公爲宰時,至鄰邑。早旦,經郭外,見二人以牀舁病人,覆大被;枕上露發,發上簪鳳釵一股,側眠牀上。有三四健男夾隨之,時更番以手擁被,令壓身底,似恐風入。少頃,息肩□路側,又使二人更相爲荷。

於公過,遣隸回問之,雲是妹子垂危,將送歸夫家。公行二三裏,又遣隸回,視其所入何村。隸尾之,至一村舍,兩男子迎之而入。還以□白公。公謂其邑宰:“城中得無有劫寇否?”宰曰:“無之。”時功令嚴,上下諱盜,故即被盜賊劫殺,亦隱忍而不敢言。

公就館舍,使家人細訪之,果有富室被強寇入室,炮烙而死。公喚其子來,詰其狀。子固不承。公曰:“我已代捕大盜在此,非有他也。”子乃頓首哀泣,求爲死者雪恨。公叩關往見邑宰,差健役四鼓出城,直至村舍,捕得八人,一鞫而伏。詰其病婦何人,盜供:“是夜同在勾欄,故與女子合謀,置金牀上,令□抱臥至窩處始瓜分耳。”共服於公之神。

或問所以能知之故,公曰:“此甚易解,但人不關心耳。豈有少婦在牀,而容入手衾底者?且易肩而行,其勢甚重;交手護之,則知其中必有物矣。若病婦昏憒而至,必有婦人倚門而迎;止見男子,並不驚問一言,是以確知其爲盜也。”

(選自蒲松齡《聊齋志異》)

譯文:

御史中丞于成龍,巡視屬下州縣到高郵。恰逢一大士紳家要嫁女兒,嫁妝準備得很豐厚,夜裏卻被盜賊穿牆進宅席捲而去。刺史沒有辦法破案。于成龍就命令關上所有城門,只留一個城門放行人出入,派吏目守着城門,嚴加搜查裝載物品的車子。又出了告示,告知全城人都按戶口各自回到住宅,等候第二天查檢搜索,務必要找到贓物所藏的地方。于成龍又暗中囑咐吏目說:假如有反覆出入城門的人,就把這樣的人捉起來。

過了中午捉住兩人,除了身上穿的之外,並沒有攜帶其它行李。于成龍說:“這是真正的盜賊。”二人不停地詭辯。于成龍命令解開他們的衣裳搜查,發現外袍內還穿着兩套女子衣服,都是嫁妝箱內的衣物。原來(盜賊)害怕第二天大搜查,急於轉移,但是物品多難以攜帶,所以祕密地穿在身上然後多次出入城門。

另外,於公擔任縣令時,一次到鄰縣去。早晨,經過城外,看見兩個人用牀擡着病人,蓋着大被;枕上露出頭髮,頭髮上簪着一支鳳釵,這人側躺在牀上。有三四個健壯的男子在牀兩邊跟隨着,時不時輪換着用手塞(掖)被子,讓被子壓在身底,好像怕有風吹進去。一會兒,他們在路邊歇肩,然後又讓兩個人換着擡。

于成龍經過後,派遣隨從回去問他們,他們說是妹子病得厲害,準備送回夫家去。于成龍走了二三裏,又派隨從回去,察看他們進了哪個村子。隨從尾隨他們,只見那些人到了村中一所屋舍前,兩個男子把那些人迎入屋內。隨從回來把所見的情況告訴于成龍。于成龍問該縣縣令說:“城中該不會發生了搶劫抄掠的事吧?”縣令說:“沒有。”當時朝廷考覈官員的條例很嚴格,所以上上下下都忌諱說有盜賊,以致即使被盜賊劫殺的,也隱瞞忍耐着不敢說出來。

于成龍回到驛館,派家中僕役細細察訪這事,果然有一富貴人家被強盜搶劫了,主人也被燒燙死了。于成龍叫那主人之子前來,向他問明情況,主人之子堅持不承認。于成龍說:“我已替你們把大盜捕獲到這裏了,不是爲其他事。”這時公子才叩頭哀哭,請求替死去的父親報仇。于成龍就去叩門見縣令,派強壯的差役在四更天出城,直奔那村中房舍,捉住了八個人,一審問都認罪了。問那病婦是什麼人,強盜招供說:“那一夜我們都在妓院,所以跟女子合謀,把搶來的金子放置牀上,讓那女子抱住躺着,到窩藏的地方再瓜分罷了。”大家都對於成龍斷案如神很佩服。

有人問于成龍是怎麼知道案情的,于成龍說:“這很容易解釋,只是人們不關心罷了。哪裏會有少婦在牀上躺着,而允許別人把手放進被子底下的嗎?而且幾個人輪換着擡着走,那樣子就顯得份量很重;交替用手護着,就知道被子裏必定有東西。如果病婦昏迷不醒送到婆家,必然有婦女在門口迎接;只見男子出來,而且也不驚問一聲,所以可以斷定他們是盜賊了。”

  《長清僧》原文及翻譯

原文:

長清僧,道行高潔。年八十餘猶健。一日,顛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圓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飄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紳子,率十餘騎,按鷹獵兔。馬逸,墮斃。魂適相值,翕然而合,遂漸蘇。廝僕還問之。張目曰:“胡至此!”衆扶歸。入門,則粉白黛綠者,紛集顧問。大駭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爲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閉目不復有言。餉以脫粟則食,酒肉則拒。夜獨宿,不受妻妾奉。

數日後,忽思少步。衆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諸僕紛來,錢簿谷籍,雜請會計。公子託以病倦,悉卸絕之。惟問:“山東長清縣,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鬱無聊賴,欲往遊矚,宜即治任。”衆謂新瘳,未應遠涉。不聽,翼日遂發。抵長清,視風物如昨。無煩問途,竟至蘭若。弟子數人見貴客至,伏謁甚恭。乃問:“老僧焉往?”答雲:“吾師曩已物化。”問墓所。羣導以往,則三尺孤墳,荒草猶未合也。衆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馬欲歸,屬曰:“汝師戒行之僧,所遺手澤,宜恪守,勿俾損壞。”衆唯唯。乃行。既歸,灰心木坐,了不勾當家務。

居數月,出門自遁,直抵舊寺,謂弟子:“我即汝師。”衆疑其謬,相視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爲,悉符,衆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後公子家屢以輿馬來,哀請之,略不顧瞻。又年餘,夫人遣紀綱至,多所饋遺。金帛皆卻之,惟受布袍一襲而已。友人或至其鄉,敬造之。見其人默然誠篤;年僅而立,而輒道其八十餘年事。異史氏曰:“人死則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餘於僧,不異之乎其再生,而異之乎其入紛華靡麗之鄉,而能絕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閃,而蘭麝薰心,有求死而不得者矣,況僧乎哉!” 【蘭若】即寺廟

譯文:

長清縣的一個僧人,道行高深純潔。八十多歲仍然健朗。一天摔倒了起不來,寺裏的僧日跑來搭救,但已經去世了。老僧自己不知道已經死了,魂魄飄走了,來到了河南地界。河南有個沒落地主家的的兒子,帶領着十多個騎馬的僕從,用老鷹來獵捕野兔。馬受驚跑了,他掉下馬來死掉了。僧人魂魄正好與他的屍體相遇,就隨着屍體臥的樣子合在一起了,於是慢慢甦醒了。僕從們返回來慰問。他睜開雙眼睛說:“怎麼到了這裏?”衆人扶他回家了。一進門,就有許多敷粉畫眉的女子,紛紛過來問侯。他非常驚訝的說:“我是僧人,怎麼到了這裏?”家裏人認爲他在說胡話,都說些貼耳的話來讓他醒悟。僧人也不自己申辯解釋,只是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給他米飯他就吃,酒肉就拒絕。晚上獨自睡覺,不接受妻妾的侍奉。幾天之後,忽然想要走一走。衆人都很高興。出來以後,稍一停下,就有許多僕人過來,遞上錢糧帳簿,紛亂的請他查看。公子以生病了疲倦爲託辭,把這些都推辭了。只是問:“山東長清縣,知道嗎?”都回答:“知道。”公子說:“我覺的沉悶寂寞,想要去遊覽,應當立刻辦理行裝。”衆人以爲病剛痊癒,不應該走遠路。公子不聽從,第二天就出發了。到了長清,所見風景東西就跟昨天一樣。不需要問路,徑直來到寺院。幾個僧人看見有貴客到來,拜見歡迎的禮儀很是恭敬。公子於是問:“老僧人哪裏去了?”回答說:“我師傅過去已經去世了。”又問墳墓在哪。大家引導他去了,只見三尺來高的孤零零的墳墓,荒草都沒有長滿。衆僧人不知這是什麼意思。然後備馬想要回去,他囑咐說:“你們的師傅是有戒律道行的僧人,他留下來的手本書札,應該嚴格地保守,不要讓損壞了。”衆人點頭答應。他才走了,到了家裏,心如死灰般枯坐着,一點都不處理家務。

住了幾個月,出門自己不見了,一直抵達舊日的寺廟,對僧人說:“我就是你們的師傅。”衆人懷疑他弄錯了,互相看着笑了。他於是說了還魂的緣故,又說出老僧生平所作的,都符合。衆人才相信了,讓他住在原來的房間,和平時一樣侍奉他。後了公子家裏,多次打發車馬來,哀求着請他回去,他一點都不看看。又過一年多,母親派遣管家來了,饋贈很多東西。

  《詩讞》原文及翻譯

原文:

青州居民範小山,販筆爲業,行賈未歸四月間,妻賀氏獨居,夜爲盜所殺是夜微雨,泥中遺詩扇一柄,乃王晟之贈昊蜚卿者晟,不知何人;吳,益都之素封與範同裏,平日頗有佻達之行,故里黨共信之郡縣拘質,堅不伏,慘被械梏,誣以成案駁解往復,歷十餘官,更無異議

周元亮先生分守是道,錄囚至吳,若有所思因問:“吳某殺人,有何確據?”範以扇對先生熟視扇,便問:“王晟何人?’’並雲不知又將爰書④細閱一過,立命脫其死械,自監移之倉範力爭之,怒日:爾欲妄殺一人便了卻耶,抑將得仇人而甘心耶?”

疑先生私吳,俱莫敢言

先生標朱籤,立拘南郭某肆主人主人懼,莫知所以至則問日:“肆壁有東莞李秀詩,何時題耶?,,答雲:‘‘舊歲提學案臨,有日照二三秀才,飲醉留題,不 知所居何裏”

遂遣役至日照,坐拘李秀數日秀至,怒日:“既作秀才,奈何謀殺人?”秀頓首錯愕,日:無之!”先生擲扇下,令其自視,日:“明系爾作,何詭託王晟?”秀審視,日:“詩真某作, 字實非某書,,日:“既知汝詩,當即汝友誰書者?’’秀日:“跡似沂州王佐”乃遣役關拘王佐佐至,呵問如秀狀佐供::此益都鐵商張成索某書者,去晟其表兄也“先生曰 “盜在此矣”執成至,一訊遂伏

先是成窺賀美,欲挑之,恐不諧,念託於吳,必人所共信故僞爲吳扇,執而往,諧則自認,不諧則嫁名於吳,而實不期至於殺也逾垣入,逼婦婦因獨居,常攀刃自衛既覺,提成衣,操刀而起成懼,奪其刀婦力挽,令不得脫,且號成益窘,遂殺之,委扇而去

三年冤獄,一朝而雪,無不誦神明者,然終莫解其故後邑紳乘間請之,笑日:“此最易知細閱爰書,賀被殺在四月上旬,是夜陰雨,天氣猶寒,扇乃丕壘之塑!凱查堅墊之時,反攜此以增累者?其嫁禍可知向避雨南郭,見題壁詩與箑頭之作,口角相類,故妄度李生,果因是而得真盜”聞者歎服

[注]①讞(yan):審判定罪②素封:指無官位的富裕之家③分守是道:周元亮在清康熙年間曾任 山東青州海防道④爰書:記錄囚犯供辭的法律文書⑤箑(shd):扇子

譯文:

青州有個居民叫範小山,以販筆爲職業,在外地經商沒有回家這年四月,他的妻子賀氏一個人在家生活,一天夜裏被兇犯殺死這天夜裏下了小雨,泥裏遺留下一把題詩的扇子,是王晟贈送給吳蜚卿的王晟,不知道是什麼人;吳蜚卿,則是益都的大財主,和範小山是同鄉,日常行爲很不檢點,所以鄉鄰們都相信是他殺了人郡縣府將他拘捕審問,他堅決不認罪,慘遭酷刑,被屈打成招定了案經地方和上級機關反覆審理,歷經十幾個官員之手,都沒有不同意見

周元亮先生補爲山東青州海防道,複審在押囚犯到了吳蜚卿時,像是有些想法於是問道:“判吳某殺人,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嗎?’’範小山拿詩扇來回答周先生仔細看了看扇子上的字跡,便問道:“王晟是什麼人?”大家都說不知道他再把記錄供詞的案卷拿來細讀一遍,立刻命令脫掉吳蜚卿死牢的枷,由關押死刑犯的內牢移到關押一般犯人的外監範小山強力爭辯,周先生生氣地說:“你是想隨便殺掉一個人就了結了呢,還是想找到真正的仇人才甘心呢?”大家都懷疑周先生偏袒吳蜚卿,可都不敢說出口

周先生寫好朱籤,立即拘拿城南某店鋪的主人那主人很害怕,不知道爲什麼抓他到了衙門,周先生就問他說;“你店鋪的牆上有東莞李秀的題詩,那是什麼時候題寫的?”店主回答說:去年提學使來這裏主持科考,有來自曰照的兩三個秀才,喝醉酒留下了題詩,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裏”於是派遣差役到日照縣去,拘捕李秀質對幾天後李秀被帶到,周先生髮怒說:‘‘你既然做了秀才,怎麼還去謀劃殺人呢?”李秀連忙叩頭,十分吃驚,說:沒有這回事!周先生把扇子扔給他,讓他自己看,說:“明明是你作的詩,爲什麼要假託王晟呢?李秀仔細看過,說道:“這上面的詩確實是我作的,字則確實不是我寫的”周先生說:既然知道你的詩,這人一定是你的朋友是誰寫的呢?”李秀說:“從字跡上看像是沂州人王佐寫的於是就派遣差役發公函拘捕王佐王佐到後,像審問李秀時一樣審問他王佐供稱:這是益都做鐵貨生意的張成求我寫的,他說王晟是他的表哥”周先生說:“兇犯在這裏了”把張成抓來,一經審問他就認了罪

在這之前,張成看到賀氏很漂亮,就想去挑逗她,又擔心事情不順利,就想着如果假冒吳蜚卿,大家一定都相信所以他就假作了一把吳蜚卿的扇子,拿着它去賀氏家,打算如果事情順利自己就承認下來,若是不川頁利就嫁禍給吳蜚卿,但確實沒有想到會到殺人的地步那夜他翻牆而過,逼迫賀氏賀氏因爲獨居,一直準備着一把刀來自衛她發覺之後,抓住張成的衣服,拿着刀站起來張成很害怕,奪下了她的刀賀氏用力抓着他,不讓他脫身,並且大聲呼叫張成這時更加窘迫,就把賀氏殺了,丟下扇子離去

沉積三年的冤案,一下子得以昭雪,人們沒有不稱讚周先生斷案神明的,但終究這其中的緣故後來本地士紳趁空向周先生請教,周先生笑着說:“這是很容易明白的細讀了供詞案卷,賀氏被殺在四月上旬,當夜又是陰雨天,天氣還比較冷,這時扇子不是急用的東西,哪裏有在忙迫的時候,還要攜帶着扇子來增加拖累的道理呢,想用它嫁禍於人是顯而易見的我曾經在城南避過雨,看到那酒店題壁之詩和這扇子上的詩,口氣相似,所以姑且猜測是李生所爲,果然通過這一點而捕獲了真兇”聽到的人都很歎服周先生的才智。

  《聊齋志異·耳中人》原文及翻譯

原文:

譚晉玄,邑諸生也。篤信導引之術,寒暑不輟。行之數月,若有所得。

一日方趺坐,聞耳中小語如蠅,曰:“可以見矣。”開目即不復聞;合眸定息,又聞如故。謂是丹將成,竊喜。自是每坐輒聞。因俟其再言,當應以覘之。一日又言。乃微應曰:“可以見矣。”俄覺耳中習習然似有物出。微睨之,小人長三寸許,貌獰惡,如夜叉狀,旋轉地上。心竊異之,姑凝神以觀其變。忽有鄰人假物,扣門而呼。小人聞之,意甚張皇,繞屋而轉,如鼠失窟。

譚覺神魂俱失,復不知小人何所之矣。遂得顛疾,號叫不休,醫藥半年,始漸愈。

譯文:

譚晉玄,是縣裏的一名生員,十分信奉導引養身的道法,暑去寒來也不暫停。練習了幾個月,覺得好像有點心得。一天正在打坐的時候,聽見耳朵裏面有人像蒼蠅鳴叫似的那樣小聲說話,說:“可以看見了。”他張開眼睛就不再聽見了;閉上眼睛凝神定息,又聽見了剛纔的聲音。自以爲是內丹快要煉成了,心中暗暗高興。從此每次打坐就能聽見。於是就打算等耳中人再次說話,就答應一聲以便偷看一下他的樣子。一天耳中人又說話了。於是他就微微的答應說:“可以看見了。”一會兒他就覺得耳朵裏微風吹似的有東西出來了。稍微睜開眼斜看他,原來是大約三寸長的小人兒,面貌猙獰兇惡,就像個夜叉似的,旋轉着來到了地上。他心裏感到很奇特,卻依然凝神不動看看他們再有什麼動靜。忽然鄰居要來借東西,敲門大聲呼喊着。小人兒聽見了,神情害怕起來,在屋裏面打着圈兒跑,就像迷失了洞穴的老鼠。譚晉玄覺得就好像丟失了魂魄一般,也不知道小人兒到哪裏去了。從此得了瘋癲的毛病,整天呼號不停,吃了半年左右的藥,病情才慢慢好起來。

  《聊齋志異·王子安》原文及翻譯

原文:

王子安,東昌名士,困於場屋。入闈後,期望甚切。近放榜時,痛飲大醉,歸臥內室。忽有人白:“報馬來。”王踉蹌起曰:“賞錢十千!”家人因其醉,誑而安之曰:“但請睡,已賞矣。”王乃眠。俄又有入者曰:“汝中進士矣!”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場畢矣。”王大喜,起而呼曰:“賞錢十千!”家人又誑之如前。又移時,一人急入曰“汝殿試翰林,長班在此。”果見二人拜牀下,衣冠修潔。王呼賜酒食,家人又紿之,暗笑其醉而已。久之,王自念不可不出耀鄉里,大呼長班,凡數十呼無應者。家人笑曰:“暫臥候,尋他去。”又久之,長班果復來。王捶牀頓足,大罵:“鈍奴焉往!”長班怒曰:“措大無賴!向與爾戲耳,而真罵耶?”王怒,驟起撲之,落其帽。王亦傾跌。

妻入,扶之曰:“何醉至此!”王曰:“長班可惡,我故懲之,何醉也?”妻笑曰:“家中止有一媼,晝爲汝炊,夜爲汝溫足耳。何處長班,伺汝窮骨?”子女皆笑。王醉亦稍解,忽如夢醒,始知前此之妄。然猶記長班帽落。尋至門後,得一纓帽如盞大,共疑之。自笑曰:“昔人爲鬼揶揄,吾今爲狐奚落矣。”

異史氏曰:“秀才入闈,有七似焉: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呵隸罵,似囚。其歸號舍也,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場也,神情惝恍,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草木皆驚,夢想亦幻。時作一得志想,則頃刻而樓閣俱成;作一失志想,則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際行坐難安,則似被縶之猱。忽然而飛騎傳人,報條無我,此時神色猝變,嗒然若死,則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初失志,心灰意敗,大罵司衡無目,筆墨無靈,勢必舉案頭物而盡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濁流。從此披髮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嘗謂’之文進我者,定當操戈逐之。無何,日漸遠,氣漸平,技又漸癢,遂似破卵之鳩,只得銜木營巢,從新另抱矣。如此情況,當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觀者視之,其可笑孰甚焉。王子安方寸之中,頃刻萬緒,想鬼狐竊笑已久,故乘其醉而玩弄之。牀頭人醒,寧不啞然失笑哉?顧得志之況味,不過須臾;詞林諸公,不過經兩三須臾耳,子安一朝而盡嘗之,則狐之恩與薦師等。”

(選自《聊齋志異》)

譯文:

王子安是東昌府的名士,一直科場失意。一次,進入考場後,他對自己的期望很高。到接近放榜時,他痛飲大醉,回來躺在臥室中。忽然有人說:“報馬來了。”王子安踉踉蹌蹌地起來說:“賞錢十千!”家人因他喝醉,就騙着安慰他說:“你只安心睡覺吧,已經給過賞錢了。”王子安便睡了。過一會兒又有人進來說:“你中進士了!”王子安自言自語地說:“我還沒有進京參加進士考試,怎能考取進士呢?”那人說:“你忘了嗎?三場都考完了。”王子安大喜,起來大喊:“賞錢十千!”家人又像先前那樣哄騙着他。又過不久,一個人急急地走進來說:“你殿試後出任翰林,長班在此恭候。”果然看見二人跪在牀下,衣冠整齊潔淨。王子安喊賜給他們酒食,家裏人又哄着他,暗自笑王子安喝醉了。過了好一段時間,王子安心想,既然高中了就不可不到鄉里炫耀一番,大喊長班,喊了幾十遍沒有人答應。家裏人笑着說:“你先躺着等候,我們去尋找他。”過了許久,長班果然又來了。王子安捶牀跺腳,大罵說:“你這蠢奴才去了哪裏!”長班發脾氣說:“臭無賴!先前同你開個玩笑,你當真以爲中了,在這裏罵人呀?”王子安發怒了,突然跳起來打他,打落了他的帽子。王子安自己也跌倒了。妻子進來,扶他起來,說:“怎麼醉成這樣子!”王子安說:“長班太可惡,我所以懲罰他,哪裏醉了。”妻子笑了,說:“家裏只有我這老婆子,白天給你做飯,晚上給你暖腳,哪裏有長班,伺候你這把窮骨頭?”兒女聽說都笑了起來。王子安的醉意稍解,突然感到如夢初醒,才發現先前之事都是假的。但還記得長班的帽子被打落在地上。一直找到後門口,才找到一個像酒盞大小的紅纓小帽,都感到懷疑。王子安自己嘲笑說:“過去有人被鬼嘲笑,我今天被狐狸戲弄了。”

異史氏說:“秀才考試,有七種類似的情況:剛入場時,光着腳提着籃子,像乞丐一樣。點名時,官員呵斥隨從責罵,像是對待囚犯。等回到號舍,每個洞口都探出個腦袋,每個房間都露出一雙腳,好像秋後的冷蜂。到考完後出場,神情恍惚,感到天地也變了顏色,好像出籠的病鳥。等到期盼捷報時,草木皆驚,夢想幻出,一會兒作一個得志的夢想,頃刻間樓閣都建成了,一會兒作一個失志的假想,瞬息間自己的骸骨都已經腐爛了。這種時候坐立不安,真好像被拴起來的猴子。忽然間有人騎着快馬來報信,可是名單中沒有我,此時神色突然大變,木然的像死人一樣,就像是吃了毒藥的蒼蠅,撥弄他也沒有感覺。初次失志時心灰意冷,大罵主考官沒長眼睛,筆下沒有靈氣,在這種情勢下就一定會把桌上的文具書籍都用火燒掉;燒了文具書籍還不停下來,還要用腳細碎地踩踏灰燼;踩了還不停下來,還要把它們扔到渾濁的水流中。從此後披散着頭髮跑進山裏,面向石壁(發誓再也不參加科舉了),今後再有拿‘且夫’、‘嘗謂’這樣的文章給我看的人,我一定抄起傢伙把他趕跑。可是隨着時間慢慢的推移,怒氣也漸漸消了,手又漸漸發癢了,於是又像破殼的鳥,只好銜木營巢,從頭開始。像這種情況,當局者痛哭欲死,可是從旁觀者來看這件事,難道可笑的有比這個更厲害嗎?王子安的心中,頃刻間千頭萬緒,想來鬼狐早就偷着笑了,所以乘着他喝醉酒時戲弄他。王子安一旦從牀上醒過來,怎能不苦澀地啞然失笑呢?不過科場得志的滋味,也只是一會兒的事情,即使考中了翰林的老先生們,一生也不過經歷兩三次短暫的快樂罷了。王子安在一天之內都嚐到了,如此看來,狐狸的恩德和推薦他的老師是一樣的了。

  《大力將軍》原文及翻譯

原文

查伊璜,浙人,清明飲野寺中,見殿前有古鐘,大於兩石甕;而上下土痕手跡,滑然如新。疑之。俯窺其下,有竹筐,不知所貯何物。使數人摳耳,力掀舉之,無少動,益駭。乃坐飲以伺其人;居無何,有乞兒入,攜所得糗糒(糗糒:乾糧),堆累鐘下。乃以一手起鍾,一手掬餌置筐內,往返數回始盡。已複合之,乃去,移時復來,探取食之,輕若啓櫝。一座盡駭。查問:“若個男兒胡行乞?”答以:“啖噉多,無傭者。”查以其健,勸投行伍,乞人愀然慮無階。查遂攜歸,餌之,計其食略倍五六人。爲易衣履,又以五十金贈之行。

後十餘年,查猶子令於閩,有吳將軍六一者,忽來通謁。款談間,問:“伊璜是君何人?”答言:“爲諸父行,與將軍何處有素?”曰:“是我師也。十年之別,頗覆憶念。煩致先生一賜臨也。”漫應之。自念叔名賢,何得武弟子?

會伊璜至,因告之,伊璜茫不記憶。因其問訊之殷,即命僕馬,投刺於門。將軍趨出,逆諸大門之外。視之,殊昧生平。竊疑將軍誤,而將軍傴僂益恭。肅客入,少間登堂,則捲簾者、移座者,並皆少姬。既坐,方擬展問,將軍頤少動,一姬捧朝服至,將軍遽起更衣,查不知其何爲。衆嫗捉袖整衿訖,先命數人撩查座上不使動,而後朝拜,如覲君父。查大愕,莫解所以。拜已,以便服侍坐。笑曰:“先生不憶舉鍾之乞人耶?”查乃悟。既而華筵高列,家樂作於下。

查醉起遲,將軍已於寢門三問矣。查不自安,辭欲返,將軍錮閉之。見將軍日無別作,惟點數姬婢養廝卒,及騾馬服用器具,督造記籍,戒無虧漏。一日,執籍謂查曰:“不才得有今日,悉出高厚之喝。一婢一物,所不敢私,敢以半奉先生。”

查愕然不受,將軍不聽。按籍點照,古玩牀幾,堂內外羅列幾滿。查固止之,將軍不顧。稽婢僕姓名已,即令男爲治裝,女爲斂器,且囑敬事先生,百聲悚應。又親視姬婢登輿,廄卒捉馬騾,闐咽併發,乃返,別查。

(略有刪改)

譯文

査伊璜,浙江人,清明時節在野外的寺廟裏喝酒,看到大殿前面有一座古鐘,比兩個石甕還大;上面留有泥土的痕跡和手印,都是新近纔有的。査伊璜感到疑惑,俯身往鍾裏看,有一個竹筐,不知存儲着什麼。讓好幾個人摳住鐘的雙耳,用力往上掀,一點都不能擡動,就更加吃驚了。於是就坐着喝酒來等(在鐘下放東西的)那個人。過了沒多久,有個乞丐進來,帶着(乞討)獲得的乾糧,把它們堆積在古鐘底下。(他)竟然用一隻手擡起鍾,另一隻手捧着食物放在筐裏,往返幾回才放完。把鍾合上以後才離開,過了一會又來,手伸進去拿東西吃,滿座的人都很吃驚。査伊璜問:“那個男兒,你爲什麼要做乞丐呢?”回答說:“吃得多,沒有人僱傭我做事。”査伊璜因爲他健壯,鼓勵他去參軍,乞丐發愁,覺得沒有憑藉這樣做。査伊璜帶着他回家,給他吃,算起來食量是常人的五六倍。爲他換了新的衣鞋,又給他五十兩銀子作爲路費。過了十多年,査伊璜的侄子在閩地做官,有個將軍叫吳六一,忽然來拜見。說話之間,問道:“伊璜是您的什麼人?”回答說:“是叔父一輩的人,跟將軍您怎麼會有舊交情?”吳說:“他是我老師。作別十餘年,很是想念。麻煩您轉告先生,請他光臨。”適逢査伊璜來到,於是就告訴他,伊璜全不記得這個人。立刻命令僕人備馬,在吳將軍門前投遞名片。將軍快步跑出,在大門外迎接伊璜。伊璜看他,覺得一點也不認識。私下裏懷疑將軍弄錯了,但是將軍彎着腰,越發恭敬。過了一會來到大堂,那些捲簾、搬座的人,都是年少姬妾。坐定,正想問清楚,將軍動了動臉色,一個姬妾捧着官服到來,將軍就起身換衣,査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衆位姬妾爲將軍整理衣袖完畢,將軍先讓幾個人把伊璜按在座位上,不讓他動,然後行朝廷上的禮節,如同拜見君王。査大吃一驚,不理解爲什麼這樣。朝拜完畢後,將軍就穿着便服在他身旁陪坐。笑着說:“先生記不起那個舉鐘的乞丐了嗎?”査這才明白。過了一會,高舉盛宴,家裏的歌妓在底下奏樂。伊璜見將軍每天不做別的,只是清點姬妾奴婢的人數和騾馬器用的數量,督促下人登記,告誡他們不要漏了什麼。一天,拿着登記的文書對査說:“我之所以能有今天,都是出於您的豐厚的賞賜。奴婢器物,我都不敢自己佔着,請允許我分一半給您。”査大驚不接受,將軍不順從。按照文書點數,古玩和傢俱,幾乎放滿了廳堂內外。査堅持阻止,將軍不理。考查奴婢僕人姓名完畢之後,就讓男的備辦行裝,女的收拾器物,並囑咐他們恭敬地服侍先生,底下都惶恐地答應。又親自看着奴婢登上馬車,馬伕整治好騾馬,這纔回去,與査作別。

  《螳螂捕蛇》原文及翻譯

原文

張姓者,偶行溪谷,聞崖上有聲甚厲。尋途登覘①,見巨蛇②圍如碗,擺撲叢樹中,以尾擊樹,樹枝崩折。反側傾跌之狀,似有物捉制之。然審視殊③無所見,大疑。漸臨之,則一螳螂據頂上,以剌刀攫其者④,攧⑤不可去。久之,蛇竟死。視額上革肉,已破裂雲。

【註釋】①覘(chān):探看。②圍:此處指蛇的身圍。③殊:完全。④以剌刀攫其者:正用刺刀一樣的前足在割蛇的頭 ⑤攧(diān):跌,意爲“任由蛇怎麼翻滾

譯文

有一個姓張的人,偶然在山谷溪邊走路,聽到山崖上傳來很淒厲的聲音。他就找尋道路爬山崖偷着看。只見一條身圍有碗口粗的.大蛇,正在樹叢中擺來撲去,不時用尾巴擊打柳樹,柳枝被打得紛紛折斷。蛇不斷地輾轉翻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控制着它。可是仔細觀看又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姓張的人非常疑惑,逐漸靠近上去,纔看到原來是一隻螳螂佔據在蛇的頭上,用螳臂緊抓着蛇頭,無論蛇怎樣顛撲都掉不下來。過了好長時間,蛇終於死了。再看蛇的額頭上的皮肉,都已經破裂開了。

  《聊齋志異·種梨》原文及翻譯

原文

有鄉人貨梨於市,頗甘芳,價騰貴。有道士破巾絮衣丐於車前,鄉人咄之亦不去,鄉人怒,加以叱罵。道士曰:“一車數百顆,老衲止丐其一,於居士亦無大損,何怒爲?”觀者勸置劣者一枚令去,鄉人執不肯。

肆中傭保者,見喋聒不堪,遂出錢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謝,謂衆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請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種。”於是掬梨啖,且盡,把核於手,解肩上鑱,坎地深數寸納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湯沃灌,好事者於臨路店索得沸沈,道士接浸坎上。萬目攢視,見有勾萌出,漸大;俄成樹,枝葉扶蘇;倏而花,倏而實,碩大芳馥,累累滿樹。道士乃即樹頭摘賜觀者,頃刻向盡。已,乃以鑱伐樹,丁丁良久方斷。帶葉荷肩頭,從容徐步而去。

初道士作法時,鄉人亦雜立衆中,引領注目,竟忘其業。道士既去,始顧車中,則梨已空矣,方悟適所俵散皆己物也。又細視車上一靶亡,是新鑿斷者。心大憤恨。急跡之,轉過牆隅,則斷靶棄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異史氏曰:“鄉人憒憒,憨狀可掬,其見笑於市人有以哉。每見鄉中稱素豐者,良朋乞米,則怫然,且計曰:‘是數日之資也。’或勸濟一危難,飯一煢獨,則又忿然,又計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較盡錙銖及至淫博迷心則頃囊不吝刀鋸臨頸則贖命不遑諸如此類正不勝道蠢爾鄉人又何足怪。” ——《聊齋志異·種梨》

譯文

有一個鄉下人運了梨在街上賣,他的梨又甜又香,可是價錢賣得很貴。一個衣衫襤褸的道士向他討梨吃,卻遭叱喝和責罵。道士說:一車的梨子數百顆,我只想要乞討一顆,對於你沒有太大損害,你生氣什麼?連旁觀的人也勸賣梨的人挑一個壞梨給道士,可是鄉下人怎也不肯。

旁邊店鋪裏一個夥計,看見吵鬧得太不像話,就掏錢買了一個梨給道士,道士謝了他,對圍在那裏的人說:我們出家人是不會吝嗇的,這裏有好梨,讓我拿出來請大家吃。有人就問:你既然有了梨,爲甚麼自己不拿出來吃?道士說:我必須用這個梨核來做種!於是他捧住梨大口吃光了,把梨核捏在手裏,從肩頭取下一把鐵鏟,在地上挖了一個幾寸深的洞,把核子埋了下去,蓋上土,向街上的人討水來澆。好心的人在附近店裏討了一盆滾開的熱湯給他,道士接過來就把它澆在埋梨核的地方。大家都注視著這道士表演把戲,過了一會,只見嫩芽長出來了,且漸漸長大起來,不久變成一棵枝葉茂密的樹。忽然開了花,忽然又結了果實,梨結得又大又香,掛滿了一樹,道士就從樹上把梨子摘下送給看熱鬧的人,一下子都送光了。接著道士就用鏟子斫樹,叮叮噹噹地響了半天,樹才斫倒。他就連枝葉也背在肩頭上,從從容容地慢步走了。

當道士施行法術的時候,賣梨的鄉下人也雜在人叢裏,伸著脖子出神地瞧熱鬧,以至忘記了自己的生意。道士走後,纔回頭看自己的車子。一看,上面的梨一個都沒有了。這才明白剛纔道士請客的,都是他的東西。再仔細一看,車子上一個車把手也不見了,而且留著剛被鑿斷的痕跡。他氣急敗壞地趕忙去追尋那個道士,轉過牆角,發現那失去的斷把手丟在牆下。才知道道士斫下的梨樹,就是這個東西。道士不知到哪裏去了。滿街的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異史氏說:鄉下人那副昏亂糊塗的模樣,十分癡傻,他被人譏笑,是有原因的。我每每見到一些鄉中沒有爵位的富有人家,當良朋至親有所求時,就表現出十分憤怒的樣子,而且計算著說:這是可用數天的物資了。有人勸富有人家救濟有危難的人,或施捨飯食給孤獨無依的人,他們就憤怒計算著說:這可足夠十人五人的食用了。甚至父子兄弟間,極少的金錢也斤斤計較。但當他們不節制地賭博時,就散盡家財也不吝嗇;自己大禍臨頭,就會用盡家財贖命。好像這類事情的例子,正是說之不盡。相對而言,愚蠢的鄉下人的做法,又有什麼值得奇怪?

  《聊齋志異·雷曹》原文及翻譯

原文

樂雲鶴、夏平子,二人少同裏,長同齋,相交莫逆。夏少慧,十歲知名。樂虛心事之,夏亦相規不倦,樂文思日進,由是名並著。無何,夏連疫卒,樂以時恤諸其家。於是士大夫益賢樂。樂恆產無多,家計日蹙,乃嘆曰:“文如平子,尚碌碌以歿,而況於我?不如早自圖也。”於是去讀而賈。操業半年,家資小泰。

一日,客金陵,休於旅舍,見一人頎然而長,筋骨隆起,色黯淡,有戚容。樂推食食之,則以手掏啖,頃刻已盡。樂又益以兼人之饌,食復盡。遂命主人割豚脅,堆以蒸餅。又盡數人之餐,始果腹而謝曰:“三年,未嘗如此飫飽。”樂曰:“君固壯士,何飄泊若此?”曰:“罪嬰天譴;不可說。”問其里居,曰:“陸無屋,水無舟,朝村而暮郭耳。”

樂整裝欲行,其人相從,樂辭之。告曰:“君有大難,吾不忍忘一飯之德。”樂異之,遂與偕行。途中曳與同餐。辭曰:“我終歲僅數餐耳。”益奇之。次日,渡江,風濤暴作,估舟盡覆,樂與其人悉沒江中。俄風定,其人負樂踏波出,登客舟,又破浪去;少時,挽一船至,扶樂入,囑樂臥守,復躍入江,以兩臂夾貨出,擲舟中;又入之,數入數出,列貨滿舟。樂謝曰:“君生我亦良足矣,敢望珠還哉?” 檢視貨財,並無亡失。益喜,驚爲神人。放舟欲行,其人告退,樂苦留之,遂與共濟。

樂與歸,寢處共之。每十數日始一食,食則啖嚼無算。一日,適晝晦欲雨,聞雷聲。少時,樂倦甚,伏塌假寐。既醒,覺身搖搖然,不似塌上,開目,則在雲氣中,周身如絮。驚而起,暈如舟上,踏之,軟無地。仰視星斗,在眉目間,遂疑是夢。細視星嵌天上,如蓮實之在蓬也。以手撼之,大者堅不可動,小星搖動,似可摘而下者。撥雲下視,則銀河蒼茫,見城郭如豆。俄見二龍夭矯,駕縵車來,車上有器,圍皆數丈,貯水滿之。有數十人,以器掬水,遍灑雲間。忽見樂,共怪之。樂審所與壯士在焉,語衆雲:“是吾友也。”因取一器,授樂令灑。時苦旱,樂接器排雲,遙望故鄉,盡情傾注。未幾,謂樂曰:“我本雷曹,前誤行雨,罰謫三載。今天限已滿,請從此別。”乃以駕車之繩萬尺擲前,使握端縋下, 飀飀然瞬息及地。視之,則墮立村外,繩漸收入雲中,不可見矣。時久旱,十里外,雨僅盈指,獨樂裏溝澮皆滿。(節選自《聊齋志異雷曹》)

譯文

樂雲鶴、夏平子,二人小的時候是同鄉,大了又是同學,他們是莫逆之交。夏平子自幼聰明,十歲時就有文名。樂雲鶴虛心地侍奉他,夏平子也認真地諫諍他,樂雲鶴文思日見長進,從此和夏平子齊名。不久,夏平子染上疫病死去,樂雲鶴按時接濟他的家人。於是士大夫更加認爲樂雲鶴賢能。樂雲鶴家產本來不多,生活日漸困難,他於是嘆息道:“像夏平子那樣有文才,尚且平庸無所作爲地死了,何況我呢!不如早點作打算!"於是放棄讀書,改做買賣。經營了半年,家境逐漸富裕起來。

一天,樂雲鶴來到金陵,住在客店裏休息,看見一人長得很高大,身上筋骨凸起,臉色黯淡,面帶悲傷。樂雲鶴把自己的飯推過去讓他吃,他就用手抓着吃,一眨眼就吃了個淨光。樂雲鶴又給他加了兩個人的飯,很快又吃完了。樂雲鶴便讓店主人割來一隻豬腿,堆上一摞蒸餅。那人又吃了幾個人的飯,這才吃飽肚子道謝說:“三年了,沒曾吃這麼飽過。”樂雲鶴說:“你本是一個壯士,爲什麼漂泊流落到飯也吃不飽的地步呢?”那人回答說:“我的罪遭到上天責罰,不能說啊!”又問他住在什麼地方,回答說:“陸地上沒有我的屋,水面上沒有我的船;早上在這個村,夜晚在那個鎮了。”

樂雲鶴收拾行裝準備上路,那人在後面跟着他,樂雲鶴向他告辭。那人說:“您有大難,我不忍忘記這頓飯的恩德。”樂雲鶴感到奇怪,就與他一同上路。途中拉他一起吃飯。那人推辭說: “我一年只吃幾頓飯。”樂雲鶴更是感到驚奇。第二天,乘船渡江時,忽然狂風大作,波浪滔天,江上的商船全部傾覆,樂雲鶴和那人都掉進江裏。一會兒風平浪靜,那人揹着樂雲鶴踏着波浪鑽出水面,把樂雲鶴送到一隻客船上,自己又破浪遊去;過一會兒,他拉來一隻小船,扶樂雲鶴上去,囑咐他躺在船上等着,又跳進江中,用兩個胳膊夾着貨物出水,扔在船上;然後又潛進江中。這樣出入幾次,撈出的貨物擺滿了小船。樂雲鶴道謝說:“你救了我的命,我也很知足了,哪敢指望連貨物都能失而復得呢?”檢查貨物錢財,一點也沒丟失。樂雲鶴更加高興,驚異地認爲他是神人。開船要走時,那人與他告辭。樂雲鶴苦苦挽留他,於是跟他一起渡江。

樂雲鶴帶着那人返回家鄉,吃住都在一起。那人十幾天才吃一頓飯,要吃就吃得不計其數。一天,正好天陰了要下雨,聽到打雷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樂雲鶴覺得非常睏倦,伏在牀上打瞌睡。醒來之後,覺得身子搖搖晃晃,不像在牀上,睜眼一看,自己已在雲海中,四周全是棉絮般的雲朵。樂雲鶴驚訝地站起來,頭暈得像在船上。用腳一踏,軟軟的不是地面。仰頭看看星辰,就在眼前,於是懷疑是在做夢。仔細一看,星星都鑲嵌在天上,就像蓮子嵌在蓮蓬上一樣。用手搖動,大星星牢不可動,小星星活動,像能摘下來。撥開雲層往下看看,就見銀河蒼茫,地面上的城市只有豆粒那樣大小。一會兒看見兩條龍屈曲環繞地駕着一輛車飛來,車上有些容器,周長都有好幾丈,裏面貯滿了水。有幾十個人,用器具從車上舀水,遍灑雲間。忽然看見樂雲鶴,都感到奇怪。樂雲鶴仔細觀看跟隨他的壯士也在這些人裏面,那壯士告訴衆人說:“這是我的朋友。”說着,就拿過一個舀水的器具,交給樂雲鶴,讓他灑水。當時正好大早,樂雲鶴接過器具,撥開雲朵,遙望着故鄉的方向,盡情地舀水傾灑。過了一會兒,那人對樂雲鶴說:“我本是雷曹,以前因爲誤了行雨,被罰到人間三年。現在期限已滿,我們從此分別了。”於是把駕車用的萬尺長的繩子,扔到樂雲鶴面前,讓樂雲鶴握着繩子一頭縋下去,嗖嗖地瞬間便到了地面。一看,正好落在自己村外,繩子漸漸收回雲中,看不見了。當時天旱了很久,十里外的地方,僅下了一指雨,唯獨樂雲鶴的村裏下得溝渠都滿了。

  《牧豎捕狼》原文及翻譯

原文

兩牧豎入山至狼穴,穴有小狼二,謀分捉之。各登一樹,相去數十步。少頃,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倉皇。豎於樹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聞聲仰視,怒奔樹下,號且爬抓。其一豎又在彼樹致小狼鳴急。狼聞聲四顧,始望見之;乃舍此趨彼,跑⑾號如前狀。前樹又鳴,又轉奔之。口無停聲,足無停趾,數十往復,奔漸遲,聲漸弱;既而奄奄僵臥,久之不動。豎下視之,氣已絕矣。

譯文

有兩個牧童進山發現狼窩,窩裏有兩隻小狼。於是牧童把小狼捉住,分別爬上一棵相距數十步的樹。不一會兒,大狼回來了,進窩發現小狼不見了,非常驚慌。牧童在樹上扭小狼的蹄、耳,讓它痛嚎。大狼聽到後,擡頭看見這樣,十分憤怒,跑到樹下,狂叫不已,還用爪子抓樹皮。這時候另一個牧童在另一棵樹上如法炮製,令小狼痛嚎。大狼聽見聲音,到處張望,發現小狼;於是不顧這邊的狼崽,轉而奔至另一棵樹下,像剛纔那樣狂叫撕抓。第一棵樹上的牧童又讓小狼哀號,大狼又轉身撲過去。從頭到尾,大狼嘴裏沒有停止過嚎叫,腳下沒有停止過奔跑,這樣來回數十次,跑得也慢了,聲音也小了;再過一會,大狼奄奄一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很久都不動彈。牧童於是從樹上爬下來,湊近一看,原來它已經氣絕身亡。

體現出再殘忍的生物,對自己的兒女還是會體現出無盡的母愛。

  《聊齋志異·柳氏子》原文及翻譯

原文:

膠州柳西川,法內史之主計僕也。年四十餘,生一子,溺愛甚至。縱任之,惟恐拂。既長,蕩侈逾檢,翁囊積爲空。無何,子病,翁故蓄善騾,子曰:“騾肥可啖,殺啖我,我病可愈。”柳謀殺蹇劣者。子聞之,大怒罵,疾益甚。柳懼,殺騾以進,子乃喜。然嘗一臠,便棄去。病卒不減,尋死,柳悼嘆欲絕。

後三四年,村人以香社登岱。至山半,見一人乘騾駛行而來,怪似柳子。比至,果是。下騾遍揖,各道寒暄。村人共駭,亦不敢詰其死。但問:“在此何作?”答雲:“亦無甚事,東西奔馳而已。”便問逆旅主人姓名,衆具告之。柳子拱手曰:“適有小故,不暇敘間闊,明日當相謁。”上騾遂去。衆既歸寓,亦謂其未必即來。厭旦俟之,子果至,系騾廄柱,趨進笑言。衆曰:“尊大人日切思慕,何不一歸省侍?”子訝問:“言者何人?”衆以柳對。子神色俱變,久之曰:“彼既見思,請歸傳語:我於四月七日,在此相候。”言訖,別去。

衆歸,以情致翁。翁大哭,如期而往,自以其故告主人。主人止之,曰:“曩見公子,情神冷落,似未必有嘉意。以我卜之,殆不可見。”柳啼泣不信。主人曰:“我非阻君,神鬼無常,恐遭不善。如必欲見,請伏櫝中,察其詞色,可見則出。”柳如其言。既而子來,問曰:“柳某來否?”主人曰:“無。”子盛氣罵曰:“老畜產那便不來!”主人驚曰:“何罵父?”答曰:“彼是我何父!初與義爲客侶,不意包藏禍心,隱我血資,悍不還。今願得而甘心,何父之有!”言已出門,曰:“便宜他!”柳在櫝中,歷歷聞之,汗流接踵,不敢出氣。主人呼之出,狼狽而歸。

異史氏曰:“暴得多金,何如其樂?所難堪者償耳。蕩費殆盡,尚不忘於夜臺,怨毒之於人甚矣!”

(《聊齋志異·柳氏子》

譯文:

膠州的柳西川,是法內史的管家,(年紀已經)四十多歲了,(才)生了一個兒子。柳西川溺愛兒子到了極點,什麼事都由着兒子的性子,唯恐違背了兒子的意思。兒子長大後,浪蕩奢侈不守規矩,柳西川一生的積蓄被揮霍殆盡。後來,兒子生了病,柳西川本來養着一個好騾子,兒子說:“肥騾子肉好吃,把騾子殺了給我吃,病就好了!”柳西川便想殺匹跛騾子,兒子聽說後,憤怒地咒罵起來,病勢也更加沉重,柳西川很害怕,忙殺了好騾子給他吃,兒子才高興起來。但只吃一片騾肉,便扔在一邊不吃。病情終於沒有好轉,不久就死了。柳西川心情悲痛得直想死去。

過了三四年,柳西川村裏的人結香社去泰山祭拜。走到半山腰,見一個人騎着匹騾子迎面奔跑過來,奇怪的是那人模樣非常像柳西川死去的兒子。等他來到眼前一看,果然是。那人下騾來給每個人作揖行禮,相互問候了下。村人都很驚駭,也不敢提他已經死了的事,只是問他:“在這裏幹什麼?”柳子回答說:“也沒什麼事,四處跑跑罷了。”便打聽衆人所住旅店主人的姓名,衆人告訴了他。柳子拱拱手說:“我正好還有件小事,來不及敘談了,明天去拜訪你們。”說完,騎上騾子走了。

村人回到旅店,以爲柳子未必真來。第二天一早等着他,他果然來了。把騾子拴在走廊的柱子上,走進屋子說笑起來。衆人說:“你父親天天想念着你,你怎麼不回去探望探望他呢?”柳子驚訝地問:“你們說的是誰呀?”衆人回答說就是柳西川。柳子一聽,神色大變,過了好久,才說:“他既然思念着我,請你們回去捎話(給他):我於四月七日,在這裏等他!”說完,告辭走了。

村人回去後,把當時的情景講給柳西川。柳大哭,按約定的時間趕到那家旅店(去見兒子),他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店主人。店主人勸阻他說:“那天我見你的公子神情很冷酷,像是沒安好心。依我看來,還是不見爲好!”柳西川哭泣着,不相信店主人的話。主人說:“我不是故意阻止你,鬼神的事情不能以常理來度量,我是怕你遭到傷害。如果你一定要見,請你預先藏在櫃子裏,等他來後,看看他的言語和神色,如可以見你再出來。”柳西川按他說的藏在了櫃子裏。一會兒,柳子果然來了,問店主人:“姓柳的來了嗎?”主人回答說:“沒有!”柳子氣憤地罵道:“老畜牲幹什麼不來!”主人驚訝地說:“你怎麼罵父親?”柳子又罵道:“他是我什麼父親!當初我講義氣和他合作經商,沒想到他包藏禍心,暗中吞了我的血本,蠻橫無理賴帳不還!這次我一定殺了他才甘心,他哪裏是我什麼父親!”說完,徑直出門,邊走還邊罵:“便宜了他!”柳西川在櫃子裏聽得清清楚楚,冷汗從頭一直流到腳跟,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店主人叫他,他才鑽出櫃子,狼狽地逃回了老家。

異史氏說:“(像柳西川這樣)突然得到鉅額財富,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他還錢的時候多難堪。(柳子)把家業糟蹋浪費的一乾二淨之後,死了猶不忘報仇,人的怨毒之心也太可怕啦!”

  《於江》原文及翻譯

原文:

鄉民於江,父宿田間,爲狼所食。江時年十六,得父遺履,悲恨欲死。夜俟母寢,潛持鐵槌去,眠父所,冀報父仇。少間,一狼來,逡巡嗅之,江不動。無何,搖尾掃其額,又漸俯首舐其股,江迄不動。既而歡躍直前,將齕其領。江急以錘擊狼腦,立斃。起置草中。少間,又一狼來,如前狀,又斃之。以至中夜,杳無至者。

忽小睡,夢父曰:“殺二物,足泄我恨,然首殺我者,其鼻白,此都非是。”江醒,堅臥以伺之。既明,無所復得。欲曳狼歸,恐驚母,遂投諸眢井而歸。至夜復往,亦無至者。如此三四夜。忽一狼來,齧其足,曳之以行。行數步,棘刺肉,石傷膚。江若死者,狼乃置之地上,意將齕腹。江驟起錘之,僕;又連錘之,斃。細視之,真白鼻也。大喜,負之以歸,始告母。母泣從去,探眢井,得二狼焉。

異史氏曰:“農家者流,乃有此英物耶!義烈發於血誠,非直勇也。智亦異焉。”

[注]眢井:枯井

譯文:

有個農民名叫丁江。他父親夜宿田問,被狼吃了,當時於江年僅16歲,得到父親遺下的鞋子,悲憤欲絕。夜晚趁他母親睡着了,於江偷偷地拿個大鐵錘出去,躺到父親睡覺的地方,希望能爲父親報仇。不一會兒,來了一隻狼,在於江周圍轉來轉去,嗅來嗅去,於江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郎又用尾巴掃於江的額頭,又漸漸低頭舔於江的大腿,於江仍然一動不動。接着狼又高興地跳到於江面前,剛要下口咬於江的脖子,於江猛然用鐵錘狠砸狼頭,狼立刻斃命。於江把狼放到草裏面。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隻狼,和剛纔那隻狼的動作一摸一樣,於江把它也殺了,到了半夜再也沒有狼的蹤影,於江忽然打了個盹,夢見他父親對他說:“你殺了兩隻狼,已足以爲我泄恨,但首先咬死我的狼,是個白鼻狼,這兩隻都不是。”於江醒了後,就堅持趴在那裏等候那隻白鼻狼。一直到天亮,於江再也沒有什麼收穫,便想把狼拽回家去,又恐怕嚇着母親,就把狼投到一個枯井裏纔回家。第二天夜晚,於江又去等候白鼻狼,還是沒有等來,如此過了三四夜。最後一天晚上,忽然有一隻狼來咬住他的腳,拽着他走。拽了兒步以後,荊棘刺破他的肉,石塊磨傷了他的皮,於江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狼才把他放在地上,想要咬破他的肚子,於江猛然跳起來用鐵錘砸它,狼倒在地上,又連砸幾下,狼被砸死了。仔細一看,果然是那隻白鼻狼,於江大喜,把狼揹回家去,這才把真情告訴了母親。母親哭着跟他到了枯井前,於江下去果然又捉上兩隻死狼來。

異史氏說:“一般的農家,能有這樣的英雄人物嗎?其俠義剛烈發自熱血和忠心,非但勇敢非凡,其智慧也高出一般人。”

  《聊齋志異·義犬》原文及翻譯

原文:

潞安①某甲,父陷獄將死。蒐括囊蓄,傅百金,將詣郡關②說。跨騾出,則所養黑犬從之。呵逐使退。既走,則又從之,鞭逐不返,從行數十里。某下騎,乃以石投犬,犬始奔去。視犬已遠,乃返轡(pèi)疾馳,抵郡已暮。及掃腰橐(tuó)③,金亡其半,涔涔(cén)汗下,魂魄都失,輾轉終夜。候關出城,細審未途。又自計南北衝衢(qú)④,行人如蟻,遺金寧有存理!逡巡至下騎所,見犬斃草間,毛汗溼如洗。提耳起視,則封金儼然。感其義,買棺葬之,人以爲義犬冢(zhǒng)雲。 (選自《聊齋志異》 有刪減)

【註釋】①潞安:縣名。②郡關:州府。③橐(tuó):錢袋。④衝衢:交通要道。

譯文:

山西潞安有個人,他的父親遭人陷害被關進監獄,快要死去。爲了救父,他蒐集家中所有的積蓄,一共有一百兩銀子,準備到郡府裏遊說,打通關節。他騎着騾子急匆匆地出了門,這時,他家裏養的一隻黑狗跟着他。忐忑不安的他連忙喝斥狗,要它回家,但他一走,狗又跟上來了,用鞭子驅逐它也不回去。狗跟隨他走了幾十里路,他下了騾子,快步走到路旁解溲(sōu),解完後扔石頭打狗,狗這才跑走。他看狗已經走遠,才又騎騾飛奔,到郡府時天色已晚。他一摸腰裏的袋子,發現銀子丟失了一半。他急得像掉了魂似的,輾轉反側了一整夜。忽然,他想到狗叫一定有原因。等到開關出城,仔細地查看來時的道路,又暗自想這條路是南北的交通要道,行人像螞蟻一樣多,丟失的銀子哪裏還有存在的可能呢?他猶猶豫豫地走到下騾子的地方,見黑狗死在了草叢裏。他提起狗耳一看,發現那包銀子就在狗的身子下面。到這時,他才明白狗咬騾子的緣故。他很爲它的義氣所感動,便買口棺材葬了它。人們說這是義犬的墳墓。

  聊齋志異《夢狼》原文和翻譯

原文:

異史氏(注)曰:“竊嘆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爲虎,而吏且將爲狼,況有猛於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顧其後耳;蘇而使之自顧,鬼神之教微矣哉!”

鄒平李進士匡九,居官頗廉明。常有富民爲人羅織,役嚇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辦;不然,敗矣!”富民懼,諾備半數。役搖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無不極力,但恐不允耳。待聽鞠時,汝目睹我爲若白之,其允與否,亦可明我意之無他也。”少間,公按是事。役知李戒菸,近問:“飲煙否?”李搖其首。役即趨下曰:“適言其數,官搖首不許,汝見之耶?”富民信之,懼,許如數。役知李嗜茶,近問“飲茶否?”李頷之。役託烹茶,趨下曰:“諧矣!適首肯,汝見之耶?”既而審結,富民果獲免,役即收其苞苴(注),且索謝金。

嗚呼!官自以爲廉,而罵其貪者載道焉,此又縱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類者更多,可爲居官者備一鑑也。

[注]異史氏: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的自稱。

苞苴:蒲包,此指饋贈的禮物。

翻譯:

異使氏說:“我私下哀嘆,天下當官的 兇如老虎爲吏 的惡似狼,這種情況到處都是。即使當官的不是虎,爲吏的也常常是狼,何況還有比老虎更兇猛的呢!人們的禍患往往在於不能自顧其後;而復活以後卻讓他能夠自顧,鬼神的勸戒是多麼 的精深奧妙啊!”

鄒平有一個進士叫李匡九,做官頗廉潔賢明。曾經有一個富人,被人羅織一些罪名而送官究治。開堂之前,門役嚇唬他說:“當官的想你索取兩百兩銀子,你要趕快回去措辦; 不然的話,官司就要打輸了!”富人害怕了,答應給一半。 門役搖搖手,表示不行。富人哭哭地哀求他。門役說:“ 我沒有不盡力幫忙的,只怕當官的不允許罷了。等到聽審時,你可以親眼看到我爲你說情,看看當官是不是允許,也可以讓你明白我沒有別的意思。”過了一會兒,李匡九升堂審理這個案子。 門役知道李匡九早已戒菸,卻走到他跟前低聲問:“你要吸菸嗎?”李匡九搖搖頭。 門役馬上跑下去對富人說:“我剛纔把你的數目告訴他,他搖頭不答應,你看見了吧?”富人相信了,心裏很害怕,答應如數送兩百兩。 門役知道李匡九喜歡喝茶,有走到他跟前小聲的問:“你要喝茶嗎?” 李匡九點點頭。 門役假託去泡茶,快步走下來對富人說:“給你說妥了!剛纔他點頭,你看見了吧?”接着就審理結案,富人獲得了無罪釋放,門役就收下了用作賄賂的錢,還向他索取謝金。

唉!當官的自以爲廉潔,但是罵他貪贓的人卻很多,這是衆狼行兇而自己卻不知道了。世上這類事情更多,可以爲當官的人備下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