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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張籍》唐詩鑑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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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張籍》

《調張籍》唐詩鑑賞

韓愈

李杜文章在,

光焰萬丈長。

不知羣兒愚,

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

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後,

舉頸遙相望。

夜夢多見之,

晝思反微茫。

徒觀斧鑿痕,

不矚治水航。

想當施手時,

巨刃磨天揚。

垠崖劃崩豁,

韓坤擺雷硠。

惟此兩夫子,

家居率荒涼。

帝欲長吟哦,

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籠中,

使看百鳥翔。

平生千萬篇,

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

雷電下取將。

流落人間者,

太山一毫芒。

我願生兩翅,

捕逐出八荒。

精誠忽交通

百怪入我腸。

刺手拔鯨牙,

舉瓢酌天漿。

騰身跨汗漫,

不着織女襄。

顧語地上友:

經營無太忙!

乞君飛霞佩,

與我高頡頏。

李白和杜甫的詩歌成就,在盛行王、孟和元、白詩風的中唐時期,往往不被重視,甚至還受到一些人的貶損。韓愈在這首詩中,熱情地讚美李白和杜甫的詩文,表現出高度傾慕之情。在對李、杜詩歌的評價問題上,韓愈要比同時的人高明許多。

本詩可分爲三段。前六句爲第一段。作者對李、杜詩文作出了極高的評價,並譏斥“羣兒”抵毀前輩是多麼無知可笑。“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二句,已成爲對這兩位偉大詩人的千古定評了。中間二十二句爲第二段。力寫對李、杜的欽仰,讚美他們詩歌的高度成就。其中“伊我”十句,作者感嘆生於李、杜之後,只好在夢中瞻仰他們的風采。特別是讀到李、杜天才橫溢的詩篇時,便不禁追想起他們興酣落筆的情景:就象大禹治水那樣,揮動着摩天巨斧,山崖峭壁一下子劈開了,被阻遏的洪水便傾瀉出來,天地間迴盪着山崩地裂的巨響。“惟此”六句,感慨李、杜生前不遇。天帝要使詩人永不停止歌唱,便故意給予他們升沉不定的命運。好比剪了羽毛囚禁在籠中的鳥兒,痛苦地看着外邊百鳥自由自在地飛翔。

“平生”六句,作者嘆惜李、杜的詩文多已散佚。他們一生寫了千萬篇金玉般優美的詩歌,但其中多被仙官派遣神兵收取去了,流傳人間的,只不過是泰山的毫末之微而已。末十二句爲第三段。“我願”八句,寫自己努力去追隨李、杜。詩人希望能生出兩翅,在天地中追尋李、杜詩歌的精神。他終於能與前輩詩人精誠感通,於是,千奇百怪的詩境便進入心裏:反手拔出大海中長鯨的利齒,高舉大瓢,暢飲天宮中的'仙酒,忽然騰身而起,遨遊於廣漠無窮的天宇中,自由自在,發天籟之音,甚至連織女所制的天衣也不屑去穿了。最後四句點題。詩人懇切地勸導老朋友張籍:

不要老是鑽到書堆中尋章摘句,忙碌經營,還是和我一起向李、杜學習,在詩歌的廣闊天地中高高飛翔吧。

韓愈在中唐詩壇上,開創了一個重要的流派。葉燮《原詩》說:“韓詩爲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詩人以其雄健的筆力,凌厲的氣勢,驅使宇宙萬象進入詩中,表現了宏闊奇偉的藝術境界。這對糾正大曆以來詩壇軟熟淺露的詩風,是有着積極作用的。而《調張籍》就正象詩界異軍突起的一篇宣言,它本身最能體現出韓詩奇崛雄渾的詩風。

詩人筆勢波瀾壯闊,恣肆縱橫,全詩如長江大河浩浩蕩蕩,奔流直下,而其中又曲折盤旋,激濺飛瀉,變態萬狀,令人心搖意駭,目眩神迷。如第二段中,極寫李、杜創作“施手時”情景,氣勢宏偉,境界闊大。突然,筆鋒急轉:“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豪情壯氣一變而爲感喟蒼涼,所謂“勒奔馬於噓吸之間”,非有極大神力者何能臻此!下邊第三段“我願”數句,又再作轉折,由李、杜而寫及自己,馳騁於碧海蒼天之中,詩歌的內涵顯得更爲深厚。我們還注意到,詩人並沒有讓江河橫溢,一往不收,他力束狂瀾,迫使洶涌的流水循着河道前瀉。本詩在命題立意、結構佈局、遣詞造句上,處處可見到作者獨具的匠心。如詩中三個段落,迴環相扣,展轉相生。

全詩寓縱橫變化於規矩方圓之中,非有極深功力者何能臻此!

尤可注意的是,詩中充滿了探險入幽的奇思冥想。

第一段六句,純爲議論。自第二段始,運筆出神入化,簡直令人眼花繚亂。“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用大禹鑿山導河來形容李、杜下筆爲文,這種匪夷所思的奇特的想象,決不是一般詩人所能有的。詩人寫自己對李、杜的追慕是那樣狂熱:“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他長出瞭如雲般的長翮大翼,乘風振奮,出六合,絕浮塵,探索李、杜藝術的精魂。追求的結果是“百怪入我腸”。此“百怪”可真名不虛說,既有“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又有“騰身跨汗漫,不着織女襄”。下海上天,想象之神奇令人驚歎。而且詩人之奇思,或在天,或在地,或挾雷電,或跨天宇,雄闊壯麗。韓詩曰奇曰雄,通過此詩可見其風格特色。

詩人這種神奇的想象,每藉助於誇張和比喻的藝術手法,就是前人所盛稱的“以想象出詼詭”。詩人這樣寫那些妄圖詆譭李、杜的輕薄後生:“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設喻貼切,形象生新,後世提煉爲成語,早已家喻戶曉了。詩中萬丈光焰,磨天巨刃,乾坤間的巨響,太山、長鯨等瑰瑋奇麗的事物,都被用來設喻,使詩歌磅礴的氣勢和詭麗的境界得到充分的表現。

這首詩乃“論詩”之作。朱彝尊《批韓詩》說:

“議論詩,是又別一調,以蒼老勝,他人無此膽。”

這所謂的“別調”,其實應是議論詩中的“正格”,那就是以形象爲議論。在本詩中,作者通過豐富的想象和誇張、比喻等表現手法,在塑造李白、杜甫及其詩歌的藝術形象的同時,也塑造出作者本人及其詩歌的藝術形象,生動地表達出詩人對詩歌的一些精到的見解,這正是此詩在思想上和藝術上值得珍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