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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卷二十五 魏書二十五 辛毗楊阜高堂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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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毗字佐治,穎川陽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隴西東遷。毗隨兄評從袁紹。太祖爲司空,闢毗,毗不得應命。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譚使毗詣太祖求和。太祖將徵荊州,次於西平。毗見太祖致譚意,太祖大悅。後數日,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謂毗曰:“譚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爲二,連年戰伐,而介冑生蟣蝨,加以旱蝗,飢謹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兵法稱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許譚平,次於黎陽。明年攻鄴,克之,表毗爲議郎。

《三國志》卷二十五 魏書二十五 辛毗楊阜高堂隆

久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使毗與曹休參之,令曰:“昔高祖貪財好色,而良、平匡其過失。今佐治、文烈憂不輕矣。”軍還,爲丞相長史。

文帝踐阼,遷侍中,賜爵關內侯。時議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爲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時連蝗民譏,羣司以爲不可,而帝意甚盛。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爲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簾遂徙其半。嘗從帝射雉,帝曰:“射雉樂哉!”毗曰:“於陛下甚樂,而於羣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爲之稀出。

上軍大將軍曹真徵朱然於江陵,毗行軍師。還,封廣平亭侯。帝欲大興軍徵吳,毗諫曰:“吳、楚之民,險而難御,道隆後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賓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稱帝,子陽僭號,歷年未幾,或臣或誅。何則,違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無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夫廟算而後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有闕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修範蠢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強壯末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毗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唯知時也。苟時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吳,至江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穎鄉侯,邑三百戶。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見信於主,制斷時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與往來。毗子敞諫曰:“今劉、孫用事,衆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塵;不然必有謗言。”毗正色曰:“主上雖未稱聰明,不爲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與劉、孫不平,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爲公而毀其高節者邪?”冗從僕射畢軌表言:“尚書僕射王思精勤舊吏,忠亮計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訪放、資,放、資對曰:“陛下用思者,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毗實亮直,然性剛而專,聖慮所當深察也。”遂不用。出爲衛尉。

帝方修殿舍,百姓勞役。毗上疏曰:“竊聞諸葛亮講武治兵,而孫權市馬遼東,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備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興,加連年穀麥不收。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唯陛下爲社稷計。”帝報曰:“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直諫者立名之時也。夫王者之都,當及民勞兼辦,使後世無所復增,是蕭何爲漢規摹之略也。今卿爲魏重臣,亦宜解其大歸。”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則見盂津。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爲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

青龍二年,諸葛亮率衆出渭南。先是,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明帝終不聽。是歲恐不能禁,乃以毗爲大將軍軍師,使持節;六軍皆肅,準毗節度,莫敢犯違。亮卒,復還爲衛尉。薨,諡曰肅侯。子敞嗣,鹹熙中爲河內太守。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以州從事爲牧韋端使詣許,拜安定長史。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長史非其好,遂去官。而端徵爲太僕,其子康代爲刺史,闢阜爲別駕。察孝廉,闢丞相府,州表留參軍事。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間,將引軍東還。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爲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爲備不周。超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衆,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攻城。阜率國土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嶽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州遣別駕閻溫循水潛出求救,爲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色,始有降超之計。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阜以死守之。”遂號哭。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超入,拘嶽於冀,使楊昂殺刺史、太守。

阜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頃之,阜以喪妻求葬假。阜外兄姜敘屯歷城。阜少長敘家,見敘母及敘,說前在冀中時事,歔欷悲甚。敘曰:“何爲乃爾?”皋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救敘從阜計。計定,外與鄉人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結謀,定討超約,使從弟謨至冀語嶽,並結安定樑寬、南安趙衢、龐恭等。約誓既明,十七年九月,與敘起兵於滷城。超聞阜等兵起,自將出。而衢、寬等解嶽,閉冀城門,討超妻子。超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怒,殺之。阜與超戰,身被五創,宗族昆弟死者七人。超遂南奔張魯。

隴右平定,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阜爵關內侯。阜讓曰:“阜君存無扦難之功,君亡無死節之效,於義當細,於法當誅;超又不死,無宜苟荷爵祿。”太祖報曰:“君與羣賢共建大功,西上之人以爲美談。子貢辭賞,仲尼謂之止善。君其剖心以順國命。姜敘之母,勸敘早發,明智乃爾,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賢哉,賢哉!良史記錄,必不墜於地矣。”

太祖徵漢中,以阜爲益州刺史。還,拜金城太守,未發,轉武都太守。郡濱蜀漢,阜請依襲遂故事,安之而已。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應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御超等,超等退還。洪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觳之衣,蹋鼓,一坐皆笑。阜厲聲責洪曰:“男女之別,國之大節,何有於廣坐之中裸女人形體!雖桀、約之亂,不甚於此。”遂奮衣辭出。洪立罷女樂,請阜還坐,肅然憚焉。

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阜威信素著,前後徙民、氏,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裏,百姓襁負而隨之。爲政舉大綱而已,下不忍欺也。文帝問侍中劉曄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稱阜有公輔之節。未及用,會帝崩。在郡十餘年,徵拜城門校尉。

阜常見明帝著繡帽、被縹綾半裒。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遷將作大匠。時初治宮室,發美女以充後庭,數出入弋獵。秋,大雨震電,多殺鳥雀。阜上疏曰:“臣聞明主在上,羣下盡辭。堯、舜聖德,求非索諫;大禹勤功,務卑宮室;成湯遭旱,歸咎責己;周文刑于寡妻,以御家邦;漢文躬行節儉,身衣弋綈:此皆能昭令問,貽厥孫謀者也。伏惟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所謂善治者,務儉約、重民力也;所謂有惡政者,從心恣欲,觸情而發也。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於泯滅,近覽漢末之變,足以動心誡懼矣。囊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其能邪?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重慎出入,以往鑑來,言之若輕,成敗甚重。頃者天雨,又多卒暴,雷電非常,至殺鳥雀。天地神明,以王者爲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克己內訟,聖人所記。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慎萌纖微之初,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頃所調送小女,遠聞不令,宜爲後圖。諸所繕治,務從約節。《書》曰:‘九族既睦,協和萬國。’事思厥宜,以從中道,精心計謀,省息費用。吳、蜀以定,爾乃上安下樂,九親熙熙。如此以往,祖考心歡,堯、舜其猶病諸。今宜開大信於天下,以安衆庶,以示遠人。”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藩國至親,法禁峻密,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詔報曰:“間得密表,先陳往古明王聖主,以諷暗政,切至之辭,款誠篤實。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覽思苦言,吾甚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