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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卷三十五 列傳第二十三◎崔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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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字伯淵,清河人也。白馬公玄伯之長子。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弱冠爲直郎。天興中,給事祕書,轉著作郎。太祖以其工書,常置左右。太祖季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多以微過得罪,莫不逃隱,避目下之變。浩獨恭勤不怠,或終日不歸。太祖知之,輒命賜以御粥。其砥直任時,不爲窮通改節,皆此類也。

《魏書》卷三十五 列傳第二十三◎崔浩

太宗初,拜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經書。每至郊祠,父子並乘軒軺,時人榮之。太宗好陰陽術數,聞浩說《易》及《洪範》五行,善之,因命浩筮吉凶,參觀天文,考定疑惑。浩綜覈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所處決,多有應驗。恆與軍國大謀,甚爲寵密。是時,有兔在後宮,驗問門官,無從得入。太宗怪之,命浩推其咎徵。浩以爲當有鄰國貢嬪嬙者,善應也。明年,姚興果獻女。

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蘇垣因華陰公主等言讖書國家當治鄴,應大樂五十年,勸太宗遷都。浩與特進周澹言於太宗曰:"今國家遷都於鄴,可救今年之飢,非長久之策也。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居廣漠之地,民畜無算,號稱牛毛之衆。今留守舊部,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處榛林之間,不便水土,疾疫死傷,情見事露,則百姓意沮。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蠕蠕必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慮。阻隔恆代千里之險,雖欲救援,赴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耀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百姓見之,望塵震服。此是國家威制諸夏之長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太宗深然之,曰:"唯此二人,與朕意同。"復使中貴人問浩、澹曰:"今既餬口無以至來秋,來秋或復不熟,將如之何?"浩等對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谷。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太宗從之,於是分民詣山東三州食,出倉谷以稟之。來年遂大熟。賜浩、澹妾各一人,御衣一襲,絹五十匹,綿五十斤。

初,姚興死之前歲也,太史奏:熒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謂下入危亡之國,將爲童謠妖言,而後行其災禍。太宗聞之,大驚,乃召諸碩儒十數人,令與史官求其所詣。浩對曰:"案《春秋左氏傳》說神降於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請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此二日之內。庚之與未,皆主於秦,辛爲西夷。今姚興據咸陽,是熒惑入秦矣。"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詣,而妄說無徵之言?"浩笑而不應。後八十餘日,熒惑果出於東井,留守盤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謠訛言,國內喧擾。明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國滅。於是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

泰常元年,司馬德宗將劉裕伐姚泓,舟師自淮泗入清,欲氵斥河西上,假道於國。詔羣臣議之。外朝公卿鹹曰:"函谷關號曰天險。一人荷戈,萬夫不得進。裕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脫我乘其後,還路甚難。若北上河岸,其行爲易。揚言伐姚,意或難測。假其水道,寇不可縱。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又議之內朝,鹹同外計。太宗將從之。浩曰:"此非上策,司馬休之之徒擾其荊州,劉裕切齒來久。今興死子劣,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觀其意,必欲入關。勁躁之人,不顧後患。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則姚無事而我受敵。今蠕蠕內寇,民食又乏,不可發軍。發軍赴南則北寇進擊,若其救北則東州復危。未若假之水道,縱裕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所謂卞莊刺虎,兩得之勢也。使裕勝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勝也,亦不失救鄰之名。縱使裕得關中,縣遠難守,彼不能守,終爲我物。今不勞兵馬,坐觀成敗,關兩虎而收長久之利,上策也。夫爲國之計,擇利而爲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假令國家棄恆山以南,裕必不能發吳越之兵與官軍爭奪河北也,居然可知。"議者猶曰:"裕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太宗遂從羣議,遣長孫嵩發兵拒之,戰於畔城,爲裕將朱超石所敗,師人多傷。太宗聞之,恨不用浩計。

二年,司馬德宗齊郡太守王懿來降,上書陳計,稱劉裕在洛,勸國家以軍絕其後路,則裕軍可不戰而克。書奏,太宗善之。會浩在前進講書傳,太宗問浩曰:"劉裕西伐,前軍已至潼關。其事如何?以卿觀之,事得濟不?"浩對曰:"昔姚興好養虛名,而無實用。子泓又病,衆叛親離。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以臣觀之,克之必矣。"太宗曰:"劉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裕勝。"太宗曰:"試言其狀。"浩曰:"慕容垂承父祖世君之資,生便尊貴,同類歸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劉裕挺出寒微,不階尺土之資,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而夷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僣晉陵遲,遂執國命。裕若平姚而還,必篡其主,其勢然也。秦地戎夷混並,虎狼之國,裕亦不能守之。風俗不同,人情難變,欲行荊揚之化於三秦之地,譬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走,不可得也。若留衆守之,必資於寇。孔子曰:善人爲邦百年,或以勝殘去殺。今以秦之難制,一二年間豈裕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備境,以待其歸,秦地亦當終爲國有,可坐而守也。"太宗曰:"裕已入關,不能進退,我遣精騎南襲彭城、壽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親御六師。兵衆雖盛,而將無韓白。長孫嵩有治國之用,無進取之能,非劉裕敵也。臣謂待之不晚。"太宗笑曰:"卿量之已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人物,不敢不上聞。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玄恭之輔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太宗曰:"卿謂先帝如何?"浩曰:"小人管窺縣象,何能見玄穹之廣大。雖然,太祖用漠北醇樸之人,南入中地,變風易俗,化洽四海,自與羲農齊列,臣豈能仰名?"太宗曰:"屈丐如何?"浩曰:"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爲姚氏封殖。不思樹黨強鄰,報仇雪恥,乃結忿於蠕蠕,背德於姚興,撅豎小人,無大經略,正可殘暴,終爲人所滅耳。"太宗大悅,語至中夜,賜浩御縹醪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曰:"朕味卿言,若此鹽酒,故與卿同其旨也。"

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經北斗,絡紫微,犯天棓,八十餘日,至漢而滅。太宗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今天下未一,四方岳峙,災咎之應,將在何國?朕甚畏之,盡情以言,勿有所隱。"鹹共推浩令對。浩曰:"古人有言,夫災異之生,由人而起。人無釁焉,妖不自作。故人失於下,則變見於上,天事恆象,百代不易。《漢書》載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與今同。國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無異望。唯僣晉卑削,主弱臣強,累世陵遲,故桓玄逼奪,劉裕秉權。彗孛者,惡氣之所生,是爲僣晉將滅,劉裕篡之之應也。"諸人莫能易浩言,太宗深然之。五年,裕果廢其主司馬德文而自立。南鎮上裕改元赦書。時太宗幸東南舄鹵池射鳥,聞之,驛召浩,謂之曰:"往年卿言彗星之占驗矣,朕於今日始信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