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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字塬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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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它是甘肅境內僅次於慶陽董志塬的最大黃土塬。光聽名字,就有通衢四達之意。雍容自信,大氣沉穩,處亂不驚,不怒自威之儀,之氣,之膽略,之胸襟……

什字塬散文

塬是西北黃土高原區諸多地理形態中的寵兒和珍品,和山樑溝峁坡川坳相比,它是黃土瀚海闌干中的綠洲,是最美的農家女和米酒,對,還應是黃土地中長出的詩歌。“鍾靈毓秀”一詞被僞現代文明巨筆胡塗亂畫,已日漸蒼白風乾成一具僵死的道具,早就沒什麼質感和生命氣息。而當它被自然之筆重新題寫在黃土塬面上時,便如涸轍裏的魚游回大海,如一朵朵幹菊花在玻璃杯中徐徐展開了一幅絕倫的秋色圖卷。塬便生動鮮活起來,抖落冬眠的餘寒惺忪和單調,把青春的妝又畫在臉上,把酣暢淋漓的元氣又吐納成長虹飲澗。於是,一派健康清明勃勃之勢蔚然,容顏灼灼,氤氳繚繞……

什字塬東西橫貫靈臺全境。這個靜臥於黃土高原千溝萬壑間,分涇渭二水,扼陝甘咽喉的小縣,除過遙遠如青銅器一般發出幽暗之光的商周文化積澱和傳說外,別無太多資源和地理優勢。隨着現代文明的不斷渲染滲透,交通能源式微後,靈臺,真的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民以食爲天。而靠天吃飯土裏刨食的靈臺農耕文明歷史和基本生存模式,似乎從來就沒有太多的改變。凡試圖改寫者,亦只是無關乎民生本身的東南西北風而已。當年大栽秦冠蘋果樹時,某鄉間快嘴張老漢吸着長旱菸管,眯縫着眼睛靠在麥草垛上曬春寒料峭中的暖陽,望着忙活栽蘋果樹的農民大軍隨口就是幾句順口溜——“春栽夏發芽,秋上連根拔,冬上熬的喝了罐罐茶。”

什字塬是靈臺的龍脈,塬大坳平,寸土如金。“塬地糟蹋不得,否則會遭年饉的。”這是時常掛在快嘴張一般老輩人嘴裏的一句話。很難想像,靈臺如果沒有了什字塬,還能再有什麼?

中國進入經濟社會高速發展時期後,進行產業結構調整,以獲得最大經濟效益成爲大勢所趨。什字塬上新一茬的蘋果又栽上了。這回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樹種優良,管理和技術指導方面已是今非昔比。若真能如陝西八百里秦川的蘋果林帶一樣收益,對世世代代土裏刨食的靈臺人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

歷史總是可以被時間證明的,也會有答案的。

筆者更感興趣的是真實的地理和民俗意義上的靈臺,更有靈臺的什字塬。

隴東涇河水系南面的兩大支流黑河和達溪河之間,自遠古時期起,就形成了一塊自西向東伸展匍匐的廣袤黃土塬。最東面自長武縣的棗園鄉和靈臺的吊街始,向西陸續有獨店,西屯,什字,北溝,上良,朝那等靈臺主要鄉鎮珍珠般撒落其上。並自朝那始頑強地跨幾個崾峴後,東西分叉綿延至星火鄉的下溝圈和龍門鄉的民樂原甚至王家山村的沖天原才徐徐接近尾聲。東西總長大約百二十餘里,南北平均寬四十餘里,恢弘疏朗,自然天成。黃土高原地區能有如此大規模相連成片且很少殘缺阻斷的塬面,確是蔚爲壯觀,讓人驚歎。

如此巨大塬面能被完整保留下來的唯一解釋是,先民們往往逐水而居,川道河谷是他們棲息耕作繁衍的主要場所。遠在商周的密須國時期,什字塬還是一片未開化的原始牧場牧草茂密,林木蒼莽。正是有了如此良好的天然生態屏障,因水土流失對塬面的蠶食定然是緩慢而又艱難的。說不清究竟從何時起,塬面上開始有了人居住。但無論如何,這種居住亦只是在塬邊挖窯而居,目的是最大程度地接近水源。塬的中心地帶依然很少有人跡。敢將地坑莊子修至塬面腹地的,並不亞於航海史上的探險和嘗試。要克服缺水,燒荒,野獸侵襲,任何一項都是有力的挑戰。只是,塬面有些緊張不安了,它似乎隱隱聽到生態災難的喪鐘。喪鐘爲誰而鳴?不得而知。從此以後,塬面的厄運還是一點點到來了。這種擔心一點也未誇大其辭,黃土塬的生態其實是不可逆的,修復的艱難程度將會是破壞的`數倍。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其實更應該是物非人非。和歷史上相比,什字塬的面積一定是減少了。如今,它早已成爲縣內最大的以小麥爲主的旱作農業基地,稠密的人口聚居區,亦是經濟開發區。當科技發展解決了人類用水等諸多生活問題後,耕作省力,交通便利便是塬對人最大的誘惑力了。在其衝擊之下,原本很適合人類居住的山川裏的歷史土著居民,開始遷戶上塬。曾和搬遷民談話時,他們說川裏其實挺好的,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山清水秀,空氣清新且風頭小。可貓不上樹狗攆着哩,新一代的女娃很少有人願意嫁到山裏的。對於把繁衍看着頭等經天緯地的農民而言,這簡直是從根子上斷了他們所有在人世的活頭和念想。

於是,偌大的塬面村落多了,綠樹少了;鄉鎮樓羣多了街道寬了,莊稼地少了。古老的什字塬,古老的靈臺土著居民,古老的生存方式,都在悄然而有堅硬地發生了改變。面無表情,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縱觀整個國家和世界,有何嘗不是貓不上樹狗攆着。有些民族想溫良恭儉讓簡單平靜地生活,可樹欲靜而風不止。盲從,抗衡,抵制人類無限膨脹的慾望,我們總要付出很沉重的代價。可是,別無他法。

又一次聽到什字塬麥苗拔節的聲音。也聽到這片古老土地太息的聲音。

於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這片塬面上行走。有時騎自行車,更多的是步行。用雙腳丈量它僅存和一點點殘損着的面積,聆聽它的心音,追溯它的歷史。月朗星稀的夜晚,獨坐在莊稼地的田塍邊,把本地特產的一壺老酒自己喝一口,給土地喝一口,和它敘敘舊,說說心裏話。我的心胸太淺,裝不下它厚重的沉默和滿腹的心事,姑且就讓這一切都消融在酒裏罷。

我的家鄉在什字塬腹地什字鎮的一個小村落。養育了我的那眼山泉匯成涓涓溪流,向北七折八拐地流入黑河。我愛什字塬,像守護母愛一樣虔誠和肅然。凡褻瀆傷害了這片土地的人,都是我理所當然的敵人。

2010年元旦那天,我獨自沿家鄉溝底的小溪向北行走,只爲圓兒時的夢想。當年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在溝裏放羊時,癡望那條小溪,遙想它會流到天邊,對山川河嶽地理形態的想象突然被無限放大。於是,一個廣闊無比的奇幻世界便在男孩的心中生根發芽。此生他註定要和山水結下不解之緣,要不斷行走的。只是,圓夢卻姍姍來遲於三十年後,其中甘苦,況味何如呀?薄薄冰層下的溪流極清澈,泠泠之聲須側耳凝神傾聽。溝底溪谷寧靜至極。豈止這三十餘年,似乎從太初時時間就從未流逝過。只是鑲嵌進了一座座黃土溝壑山崖。這年我已走進三十八歲,幾近不惑。但行走的慾望和熱情從未消減絲毫。這個一元復始的日子,如此行走定有其特殊意義,應是我生命中隱祕的密碼律動與大地結緣的中興之始。厚實,凝重成爲生命的底色,但絲毫無遜於青春激情的生澀和火熱。是的,這亦愈加接近了什字塬的精神內核。進行了遠比我想象艱難得多的旅程,終於走到黑河。望着兩水交匯處的微瀾明滅,心中自是悲欣交加,似有無限思量。繞開公路,從鴨子咀經華坡,在氣喘吁吁中重新爬上什字塬的最北端塬邊。回望時,不禁感嘆萬端。我的生命軌跡只是畫了一個圓圈,是閉合的,也是開放的。一如這氣韻沉靜心中卻萬千變化不離不棄的什字塬。

那天,冬寒猶厲,陽光卻是出奇得好。塬面無邊,莊稼蟄伏,心又一次早早地開始了新的旅程。

什字塬,我此生將走遍你的長度和寬度,卻永遠無法走盡你的厚度和深度。

季節會老,歲月卻不會。我也不會。在古銅色的冬日斜暉裏,我站成了什字塬上一尊古老的雙腳永遠不能離開大地希臘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