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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塬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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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西多“塬”。所謂塬,是一種地貌,《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指中國西北部黃土高原地區因沖刷形成的高地,呈臺狀,四邊陡,頂上平。因爲頂上平,所以,塬較山地、丘陵更適合人類生活。小南塬是陝州地界兒上幾個塬中的一個,位於黃河南岸,秦嶺餘脈的橐峯腳下。

小南塬的散文

出了三門峽市一路向東,再折向東南,也就十幾裏地,便到了一個名叫菜園的小街,也到了小南塬坡底。

如果你是初次來黃土塬,相信你一定不會把它叫做塬,而是叫做山。擡頭仰望,小南塬沒有山的峭拔,卻分明有着山的高度。土坡上樹木、灌木、雜草叢生;深綠、嫩綠隨意塗抹;溝畔的洋槐樹花香散盡,元氣卻依舊不減;坡緩處跌落了一層層的梯田,小塊兒的、不規則的田地,耕作得很仔細,種着與同緯度平原一樣的農作物。

道路彷彿兒童信手塗抹的線條般蜿蜒。車子彷彿一個技術嫺熟的臨摹者順着線條滑動。晴空下,左手另一個黃土塬伸手可攬,與小南塬遙相呼應,其邊緣,梯田一層層、溝壑一道道,均歷歷在目。那便是塬的面目。兩塬中間叫川。川裏樹木參天,有小河蜿蜒地流淌,有公路逶迤地伸展。

車子不費力便到了塬頂,眼前的小南塬一覽無餘地向遠處延伸,頭頂,藍天白雲。平展展的塬像一張巨大的綠毯,被一條鑲了花邊兒的鄉間公路一分爲二;路的盡頭兒,一帶青山橫亙,亦遠亦近。細看兩邊的田野,果樹綠葉沛然,麥苗生機勃勃。

如果你初次來小南塬,你可能會有興趣四下走走看看。你會發現塬不是很大,但很緊湊地擠了四個村子:趙原、下莊、上窯、東寨。當地有句民謠:“趙原蛤蟆下莊鱉,上窯長蟲東寨蠍。”形象簡潔地描繪了四個村子的特徵。塬的北邊兒你不用去看了,你是從那裏上來的,沿途的一切你已經親歷過;東邊兒我已經告訴你了,是一條內容豐富的川;南邊你覺得似乎不必去看,因爲一山連綿,似乎一覽無餘,但其實那山還很遠;也許你會逛到西邊兒,你會發現那裏有一條闊大的深溝,樹木參天,荊棘叢生,鳥鳴蛙聲悠長。如果你以爲這只是一個純自然的荒溝,那你就錯了。荒則荒矣,其實很值得探訪。我也是後來看了村志,始知西溝有一處古蹟:王莽寨。村志沒講該寨的由來,不過看名字亦能猜測一二。村志記:“該寨現存面積約十畝,有古井一眼,古碾盤一個,古窯洞百餘孔,古寨牆,壕溝清晰可見。”還記:傳說此寨底有一巨蟒,有神龍之靈,知善惡。若有災難降臨,它便騰躍長嘶。人們便踩其背進寨以避禍端。若是惡人踩之,行至中途蟒或將其甩落,或吞噬之,總之不能到達。我曾多次到過溝邊,卻從不知其存在,亦未能得見。我想可能是樹木的遮擋吧。如果你沿着溝邊兒走上一會兒,也許有幸能看到直立的黃土柱兒,相信你一定會驚歎不已:那是真正天然形成的黃土柱兒,一柱參天,似乎搖搖欲墜,但可能已歷雨經風逾百年。是的,這便是你初中地理課本上讀到過的“黃土的直立性”。至此,你會更深刻地理解爲什麼黃土塬上可以挖土窯,可以築地坑院。——現在你在村子裏逛,可以看到一排排的平房院落,也可以看到許多地坑院。那些棗刺橫生的地坑院即使荒廢了許久,也依舊架勢不倒。

這是五月初的一個上午。這條路,我不知走過多少次,夫君出生於此,並在這裏生活了二十餘年,現在我的公公婆婆仍然住在村子裏。父母在哪裏,哪裏便是家。我們雖生活在城裏,卻彷彿一條條紮根於此的藤蔓。我們伸長了脖子往自己覺得陽光充足的地方攀爬,但無論爬到哪裏,都會不由自主地勾回頭看。

夫君是下莊人。下莊村北有大泊池,喻意鱉棲水中;鱉靈性且長壽;鱉載其水而灌於田,養生於民。總之鱉是祥瑞的象徵,下莊人很爲自己的村子驕傲。車停到門口,院門緊閉,公公照例又在地裏忙活。其實,自家沒多少地了,聽婆婆說只有一畝左右。地裏沒種莊稼,只有果樹和蔬菜。我們把車停好,沿着筆直的田間小路往自家地裏去。五月的田野最有生機,不似春天那般爛漫與嬌嫩,也不似夏天那般沉鬱與疲憊。陽光像蹦蹦跳跳的小精靈,在人的臉上跳躍,在人的.肩上跳躍,在油綠油綠的果樹葉子上跳躍,又怕綠葉不堪重負,忽地跳到樹的枝椏間去了。

柴扉虛掩。隨着“吱嘎”一聲響,小花狗先撲了出來,“汪汪”地叫,又“嗚嗚”地後退,再圍着人轉圈圈,哼哼個沒完。公公在栽木杆兒,黃瓜苗才長出來一拃高,老人家便迫不及待地幫她迎接陽光。還有蕃茄苗兒,披着一身毛絨絨的白霧,育苗兒的薄膜還沒撤掉。土豆起身早,綠油油的秧已蓋住了地皮。還有沒有播種的地,土被翻得鬆軟又細碎,沒有一根雜草。往園子深處走,桃樹手挽手搭成了低矮的涼棚,小桃子已經有模有樣了,躲在枝葉間,和誰捉迷藏似的,可愛又調皮。

小狗履行完了歡迎儀式,又回到了鬆散的土地上,時坐時臥,有時又勾着頭追着自己的尾巴轉圈圈。公公依舊自顧忙活着。老人家的聲帶十幾年前做過手術,不能發聲了。去年一隻眼睛因爲病毒感染,又做了眼球摘除手術。可即便這樣,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依舊手腳不閒,每天沉默地侍弄着他的土地,把那一箱箱的黃瓜茄子西紅柿,源源不斷地送到我們兄妹幾家人的餐桌上。那是真正的放心蔬菜,無激素無農藥非轉基因,那些蔬菜一直能吃到初秋。

我和夫君幫不上忙,只好做一個來鄉下踏青的城裏人,到處亂走亂轉,去找薺菜小蒜。公公又衝我們擺手,意思是說:咱家地裏沒有。是啊,我家的地裏,除了蔬菜,根草不生,我怎麼能不知道呢。出了園子,沿小路往西溝那邊走,我像一個尋寶的人,認真地看着路邊的田埂。這時候,公公揹着嬐誹嶙帕條筐過來,示意我們跟他走。這樣,我們居然很快便挖了一筐的野菜。擡頭,悠然見南山。

時近中午,婆婆從村裏的木耳場回來,開始在伙房裏忙活。我坐在院子裏摘菜,小狗臥在我旁邊,面無表情,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我衝它一笑,小傢伙矜持地一扭頭,對我不理不睬。嗬!這還是地裏那隻“小瘋子”嗎?我笑。

婆婆已經七十多歲了,初識的人都說,至少年輕十歲。婆婆手腳依然麻利,不用我幫忙,很快飯菜便端上了桌。四口人一起吃飯,清靜,也安然。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都是些瑣碎的家長裏短。

曾經,我家園子是名符其實的蘋果園;曾經,我的公公婆婆也很年輕,他們一年到頭兒圍着果園轉,施肥,疏花,澆水,打藥。他們用自己的辛勞所得過日子,也幫襯着已經成家的兒女們過日子。後來,蘋果樹老了,公公婆婆也老了。老了的蘋果樹結的果子不好吃,也沒了產量;老了的公公婆婆也做不動那麼重的活兒了,不得已把地包給了別人。可是又捨不得全都包出去,說留一點兒自己種,吃個果子蔬菜的也方便。又說,農民不種地幹什麼?

在小南塬上,像公公婆婆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拒絕去兒女城裏的家,心甘情願地固守着塬上的一畝三分地。幹不動了,就把地包給別人,自己則變身爲打工者,幫人種木耳,包蘋果。我們也抗議過多次,婆婆說:給別人幹活兒沒負擔,能幹就幹,覺得累就歇着。你們不用操心。我們聽了也有道理,便沒有堅持。再說堅持也沒用。又想,或許正是基於這些年不間斷的勞動,二老的身體纔會這麼好吧。於是只好叮囑再三。

一方水土一方人。小南塬上人,跟那黃土柱一樣,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小南塬上人,跟那土塬一樣,沒有山的峭拔,卻有着山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