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老白楊散文
晨曦。
走過一片蔥鬱的草地，忽然驚視它矍鑠着向上茂盛的樣子，於是放慢腳步，輕輕來到身邊。如果草兒正在晨風中歌唱，就不要去驚擾它。讓草兒自然天雕玉琢的美麗，怎能因我的到來打碎它安祥的世界！
路過一簇紫色的豆莢花，驚喜它色彩濃郁着的柔媚，於是真想蹲下來，悄悄地採摘。不，按壓住慾望，還是輕輕撫過它美里的頭頂，去我遙遠的旅行！我要將這蓬勃的生命擁攬入懷！
穿過瀰漫的霧靄，走進它撩繞的心臟，遊離的霧靄像撲閃的羽翼，拍打着山川，樹木，樓房，行人，腳邊的草兒，花兒。
太陽緩緩露出山頂，驅趕雲霧散去，新一天的第一縷朝陽落在那些矍鑠着的草叢上，期間春末花落去的蒲公英傘枝宛若原野上，零散生長着的老白楊！
啊，這些酷似老白楊的蒲公英傘枝，使我懷念起秀故鄉隴原上生長着的白楊樹，想起秀的悲傷故事。
秀的父親是少年逃荒翻隴山在隴山之東的關山腳落戶的。那時，秀的父親乘着年輕好勝，身手勤快，在當地成了最早學會了開車的師傅。憑藉踏實做人，精練技術，秀的父親靠辛苦積攢的財富在當地娶妻成家置辦了田產，成爲當時當地富裕戶。
秀出生後，秀的父親更加勤快出車賺錢，當時村子裏很多男娃小學畢業就已經很闊氣了，可秀的父親硬是堅持着送秀去縣城讀高中。秀有兩個妹妹，卻因忙於家裏農事只讀到三年小學就停了學業。這是秀的自豪，無論在家中還是在同齡的夥伴中，用秀的話說她是真真的命運佼佼者。然而，讓秀不安的是，父母因家裏是三姊妹，沒有爲祖輩遺傳繼承香火，頂門立戶的男娃而常常受鄰居們背後說長道短的譏笑議論。也正是這件事，在當時當地家境還算富裕的秀家成了方圓鄰里掉在嘴頭的趣事，更成了常年奔波開車在外父親的心病。農忙時母親拿着錢去鄰村請勞力幫忙，次數多了，時間久了，母親常因農忙時難請到勞力幫農事犯愁，也暗自沒生下男娃自責。看着兩個妹妹漸漸長大，父母少了供養她們上學的心力，開始輟學在家幫母親看院忙莊稼。可對於秀，父親始終堅持供她上學，這種愛給秀以後的人生歲月留下了無以言論的傷痛。由於兩個妹妹過早的輟學，妹妹對她的敵意在學校每次假期回家她能微妙的感到，尤其大妹對她的不滿，但秀從來沒怨也不願去怨兩個妹妹，她覺得這是她前世的積修，也是父母對她無私的寵愛，更是妹妹對她甘心的付出，這麼感恩着，秀總是利用學校的節假日趕回家幫母親替換妹妹拼命做農活，已平撫自己內心的感恩。
家裏的日子就這麼過着，秀的兩個妹妹輟學後，秀的父親總覺得家裏沒男娃出門頭難擡，就做主說服秀的母親從遠方的親戚家裏過繼了比秀的大妹大六個月的男娃。看着父母因家裏有了男娃興高氣爽，秀也隨着認同高興，兩妹妹因添了看院做農活的幫手，自己還有了叫哥哥的機會，自不說也高興不已。秀的家有了男娃，日子過得起了勁，父親更打起勁頭勤快的出車。
轉眼秀高中畢業進了縣城一家工廠，這年和秀同齡的農村女孩都出嫁了，秀的父親爲秀也開始張羅婚事。那時，秀家裏有了過繼來的弟弟，給父母增添的生活的動力，農事母親不在爲僱請幫忙勞力犯愁。秀再次的慶幸，慶幸這個家以後不再被鄉鄰議論，再次感激，感激父母給於自己在家所享受的寵愛。
秀出嫁了。和同齡的女孩子一樣照着鄉村的風俗出嫁，留給父母夫家陪送的一筆彩禮，滿懷着有了這個弟弟可以幫父母挑起家的擔子的寬慰希望離開父母。
嫁到夫家，秀和丈夫爲生計長年漂泊在外。一個夏天的黃昏，秀的二妹電話裏告訴秀：她們的父親給大妹尋到了夫家，可大妹不同意，好像自己有了意中人，而且她常見大妹和過繼的弟躲着她在一起說悄悄話，母親知道了大妹的心思，就和父親商量，在鄰村給弟找了對象，準備臘月辦婚事。二姐不願意，她哥也不同意這麼早結婚，父親爲這事天天和母親吵架，母親希望秀能勸勸大妹。其實秀心裏清楚，有幾次回孃家她就看出大妹和弟關係的蹊蹺，她試探過大妹，大妹心裏也很矛盾，不過大妹說她知道應該怎麼做，她也不會惹父母生氣讓父母難爲。秀知道，大妹因讀書少曾對自己有些敵意，可是作爲親姊妹，秀相信大妹還是識大體明大理，能處理好這件事，更會信守自己的承諾。果然，臨近臘月秀的弟結婚日子，秀的二妹電話裏告訴秀：二姐和父母商量好辭退了二姐的親事，等來年開春出門去北京打工。她哥的婚事如期舉行，只等大姐秀放心回家參加婚宴。
臘月，秀家順利喜慶的辦了秀的弟弟的婚事，來年開春大妹也和同村的姐妹去了北京打工。
秀的父親想到抱孫子的願望有了盼頭，就倍加精神，和一家運煤企業老闆簽了合同去出車。家裏一輛車留給秀的弟弟在家鄉跑運輸。誰料，秀的弟弟再一次和媳婦吵架後出車，遭遇一場車禍，雖沒大傷，卻落下了心臟病。住院經常吃藥，弟的媳婦回了孃家，農忙時也在孃家不回，秀的弟弟不敢做聲。既是弟媳偶爾回家一趟兩口還是吵架，惹得秀弟心臟病犯了又去住院，這樣反覆幾次，弟的病情加重，終於在一次兩口吵架後心髒病復發沒得救下，秀的弟走了，弟媳婦也甩手扯了離婚手續沒爲秀家留下一根苗走了。這沉重打擊，病到了秀的父親，錢花了不少可秀父親的病沒有起色。在秀的弟弟離世的第二年，秀的父親也離開了人世。家庭的遭遇，煎熬着秀的'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也讓煎熬的母親想通了一切，看開了一切。經過大悲大悟之後的母親，給秀的二妹招了女婿，繼續日落日出留守發展當年秀的父親逃荒落腳時置辦的家業。
出嫁的秀偷偷落淚，暗暗悲傷，痛不訴，悲無言，傷難療，回家盡力寬慰母心，回鄉默默瞻望原野上留有父親墓碑的那片老白楊樹林。
生命就是這般，輕輕路過，恩怨相聚，歡喜而來，哭啼而去。來了如花草呈現它的完整綠意，去了如霧靄輕飛化落幾滴晶瑩水珠。
其實，一段生命旅途過後能留下水珠的思念就已足夠，水珠是多好的物質，它可以滋潤原野上花草綻放，可以滋潤原野上我們夢魂牽引的老白楊樹年年高挺着向上生長。
秀惋惜，弟妹一世姻緣，本該抵過世俗流言；秀憤懣，矇昧愚知吞噬美好；秀哀思，辛勞一生的父親聰明勤勞的乖弟；秀悲嘆，生命之短，前因後世不曾相識，生命之長，思親之痛與無休止。一種無望的惋惜，無言的憤懣，無奈的悲嘆。
我因憐惜秀的憔悴，就陪秀回了一趟她的故鄉。一路上，爲了避免秀提及往事而裂開她的傷痕，就按耐住好多迷惑只是聆聽她隨心所欲的絮叨，任由她記憶的思弦隨心情彈撥。在秀故鄉的家裏，見到招了女婿的秀的二妹和她母親一起和諧的生活，秀的母親身體還算健康，幫二妹帶孩子，小妹和女婿忙莊稼，因爲二妹的孩子是男娃，一家人過得快樂舒心，由其秀的母親，領着孫娃的樂呵勁，使她愈加精神煥發。陪秀走出家門，站在故鄉原野上，看到了草叢裏零星生長着的蒲公英傘枝，同樣宛若白楊樹，端端的挺立。而那片真正的白楊樹，粗壯的樹杆顯示着它們已經老了，肢體顯盡滄桑豐華，顯盡一方水土原始的愚昧古老。夕陽的餘暉灑在秀的額頭，秀神情鎮定地望着生她養她的這方水土，臉上拂過一絲欣慰，她告訴我：她的大妹前幾天已經來電話告訴她，在北京談了對象，準備回家陪住母親一段時間後就去對象家完婚，本來她要回家侍奉母親，可她擔心自己回家觸景生情，引起母親傷心，決定再過一兩年和對象一起回家住在母親身邊，爲母養老。知道了這些，我替秀欣慰，最少以後的歲月，秀再不會悄悄流淚，不會因爲思念哀傷。
夕陽把一片美麗的陽光潑灑在關山的脊樑上，我眺望巍巍關山的底蘊映襯着秀的故鄉原野上的老白楊，高大，挺拔，筆直，沒有蟲居的跡象。這些老白楊經年春來新綠青翠，夏日葉圓簌簌，秋天葉蝶翩躚，冬寒樹枝虯蟠，與關山相映。那埋於老白楊腳下的墳冢，聽着老白楊的喘息，你會想些什麼！那臨立於老白楊身邊活着的後人，你們又會想些什麼！
老白楊啊，誰又會想像你一樣，有根就深深的向下伸長穩紮，有枝就奮力向上挺立，唯有一個目標希望：生命就活得精彩坦然，剛直不阿，歷經着歲月綻放着自己本有的綠意，爲土壤，爲栽培，爲那真真切切的情，活出生命的脊樑，生命的風骨。
我想起矍鑠生長着的草叢間裏零散臨立的蒲公英傘枝，在晨曦中飄搖，雖然個小柔弱，卻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燦爛的綻放自己的生命光彩；還有矍鑠生長的草兒，靜默怒放的豆莢花兒，強勁臨立的蒲公英傘枝兒，連同故鄉原野上的老白楊，一起見證着生命風過的留痕，在歲月的風蝕中，讓我們去傾聽你們的訴說，解讀你們生命的永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