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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白楊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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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過去了,若是活着,白楊樹已過六十花甲。但,它走了,流着血。

祭白楊抒情散文

孩童時,或許聽了太多鬼的故事,我害怕月亮。當夜幕徐徐拉開,沒有星,沒有云,只有一輪淡黃的月釘在青灰色的天空,這時,我總會感到世界死了,我也躺在墳墓裏。於是,無數無數次地,白晃晃的月光向父母告發着我枕角的淚水。

有一天,一片葉子爬上窗口,後來,兩片,三片.....,微風中,它們輕輕地抖啊抖啊,搖動了天空,喚醒了月亮,擦拭着我的淚水。當葉片爬滿窗口時,我懂得了怎樣感知世界。我問起窗外那樹,媽媽說“是白楊樹,五十年代中期,栽了成千上萬棵,遍佈城區。”

真的,齊齊哈爾市的城邊街旁以及校園工廠,長長短短的白楊林帶隨處可見,一些大片空地也變成白楊林。

爲什麼滿城盡栽白楊樹?老百姓找不到標準答案,但卻有自己的猜想。

齊齊哈爾市又名卜奎,因風沙大,素有風颳卜奎一說。在我的記憶中,六十年代的春天,城區常常颳風,地面的塵沙乘着狂風,漫天飛旋着,飄蕩着,攪得行人不敢睜眼,住宅窗門緊閉。因此,男人面戴風鏡、女人頭裹紗巾是一道無奈的風景。當時百姓中流傳一句戲言:齊齊哈爾一年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

或許,爲城市遮風擋雨就是栽種白楊樹的理由吧。

我看着白楊樹一天天成長,看着那樹幹由碗口粗到一腰粗,樹冠由一把把圓形的太陽傘變成無法分辨的、樹木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條條一片片的屏障。遠遠看去,白楊樹們就像南方舞龍的小夥兒,高舉着一條條綠色的長龍,更像古戰場上守城的鬥士,齊整地舉起手中的盾牌。

我敬佩白楊樹的偉大——它們用茂密的枝葉,吸附微塵,吸收二氧化碳並釋放氧氣,遮擋陽光和風雨;他們用樹冠一樣龐大的根系,聚集土壤,蓄存水分。

有了白楊樹的守護,到處遊走的浮沙定居下來,成爲孕育生命的土壤。空氣日益清新、滋潤,盛夏不再那麼燥熱,嚴冬也不再那麼陰冷。我清楚地記得,一個春天,樓房前的.地面上居然星星點點地冒出幾芽鵝黃的嫩草,後來,街邊巷尾隨處可見一簇簇一片片的綠草。就這樣,以往四季沉寂的沙土地上,煥發了生機。於是,每個寒冬過去,我都會急切地跑到樓前,尋覓第一絲春草的香氣。

黃沙蔽日的天氣漸行漸遠,遍佈城市的青磚紅瓦更加耀眼通透,春花秋葉間,老奶奶把當年裹頭的紗巾圍在脖子上,系成一朵花,爺爺把閒置多年的風鏡送給愛游泳的孫子,說當泳鏡用吧,扔了怪心疼的。

我時常凝望窗外的白楊樹,驚歎他們的神奇——我長他也長,我不長了,他還在長;我有花季他也有花季,我的花季流逝,他的花季卻一次又一次萌發;有一天,年邁的我離開了世界,白楊樹卻依舊生機勃勃,百年不衰。我也喜歡溫柔純潔的楊花,仲夏時節,楊花墜兒似串串綠珍珠在樹葉間閃爍,夏末,他們砰然炸開,朵朵潔白的似雪花似絨毛的楊花,乘着微風,若隱若現地飄飛着,盤旋着,輕輕地吻着你的臉頰,靜靜地撲入你的懷抱,這時,你彷彿置身於童話世界,滿眼的薄霧,輕紗.

我離不開白楊,彷彿它是我相生相伴的兄弟姐妹。逛街尋着它身影,玩耍圍在它腳下。每年“六一”,學校都組織郊遊,田野的日曬風吹和孩童般的瘋耍,傍晚下了客車的我一身疲憊,但我並不急着回家,而是在校園邊,背靠白楊樹坐一會兒,靜靜地傾聽綠葉沙沙地述說,好涼爽好清靜好愜意。

然而,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是,我的白楊樹卻在青春年少之際,慘遭腰斬,行兇者竟是它日夜守護的人。

1996年夏季,我公出從廣州回到家鄉齊齊哈爾。腳一落地,滿城盡橫白楊屍的慘境緊緊揪住我的心。我疾步回家,媽媽正趴在窗前向外張望,一見到我,長嘆一聲,指着窗外說:“你看看,白楊樹太慘了,一棵都沒留啊。”媽媽告訴我,三天前,一批人帶着電鋸開始伐樹,理由是“楊花影響環境,影響視線,上級要求全部砍掉。”人們氣憤,焦急,嘆息,紛紛圍攏砍伐者高聲質問,有失去理智者甚至責罵。一切抗爭都無濟於事,白楊一棵一棵轟然倒下,有的傷口還流出殷紅的汁液,老人們說,那是白楊樹在流血。

白楊樹竟這樣走了?我失魂落魄地乘着公共汽車,滿城亂跑,尋找我的白楊。難以想象,我沒見到一棵白楊。滿城公路邊留下的是一排排尺把高的白楊樹樁,遠遠望去,像一串串撒在地上的紙錢。

淚在心裏流。我又一次感受了自己的卑微。白楊啊,我無力挽回你的生命,也無法爲你討回公道(我給《齊齊哈爾日報》投了一篇題爲《守望白楊》的散文,沒有迴音。)。我只能像祥林嫂,一遍遍地對熟悉的陌生的人們絮叨着;“白楊樹爲城市遮風擋雨,蓄水固沙,怎麼說殺就殺了。就算開楊花的母樹有罪,也不必讓公樹陪葬。縱使城裏容不得白楊,發配到遠郊可以吧,他們會遠遠地依舊守護我們的家園。樹有情,人不能無義啊!”。

不知是民怨大還是早有打算,上級傳來消息:“種樹!”。

種樹?我不敢想象。

——八十年代,每逢春天,人們或在城裏或在郊外,或在山坡或在平原,成行成片地栽樹。結果呢,一栽了之。我的同事常常邊栽樹邊自嘲“莊稼不收年年種”、“植樹造零”。

——九九二年,我在西北旅行,尋找喧囂一時的支援甘肅種草奇蹟。但展現在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枯草縱橫交錯地匍匐在地,猶如打撈過名利的魚網,被拋棄在沙漠中。

在思念白楊的歲月中,我越來越關注各種樹木以及關於種樹、護樹的話題。

在廣州,我見到南方人的細膩、溫柔。道路改造時,人們小心翼翼地將周邊大樹的根挖出,再用麻袋裹住,然後把大樹送到郊外安頓下來。道路改造結束,大樹們又回到故里。

在電視裏,我看到西部人用滴灌法、樹邊深坑蓄水法,呵護樹木。

老鄉告訴我,家鄉路邊的樹長到一房高了。

今年仲夏,我回到家鄉,濛濛朧朧中尋找我當年的家——一座紅樓和一行白楊的蹤跡,不見紅樓也不見白楊,只見到當年窗前的一棵柳樹。1960年,我家剛搬來時,它與我的胳膊一樣粗,現在,他比我的腰粗了一倍。最讓我驚奇的是,它碩大的樹冠上閃閃爍爍抖動着紅布條。人們告訴我,當年砍伐白楊樹時,因爲它不是白楊,逃過一劫。它是路邊唯一倖存的樹木,有人說它有靈性,所以有企求便在它的枝條上掛一條紅布。

我長久地凝視老柳,將綿綿的情思綰做紅飄帶,繫於柳枝

那紅飄帶在微風中搖曳着,日夜守望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