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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失鄉關的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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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回北京的單位上班,早上開車送她到高速路上等車。與司機約定好了的,早七點十分,在濟青高速102處等候。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這個點兒,或者前後不差一兩分鐘,從黃島過來的長途大巴一定會趕過來。

霧失鄉關的散文隨筆

六點準時出發。出公寓樓,右拐,從鎮政府前的大有街向東,走六百多米後左拐是林家村鎮的東外環,北行不到千米右拐上北外環,沿北外環向東大約一點五公里,再左拐,便上了直通近三十里外的老家的那條主幹道了。

又是一個霧霾天。平時也就是十多分鐘的路程,這樣的天氣,卻用了二十多分鐘。老公車開得很慢,感覺像蝸牛在漫步。以他的脾氣,一上主幹道早該飆車似的炫耀他的車技了,今天能見度實在太低,十幾米的光景,他也只好亮起車燈耐着性子嘴裏罵着這鬼天氣心裏揣着安全第一慢慢地來了。

透過車窗玻璃望出去,整齊列隊的行道樹,在灰濛濛的濃霧裏影影綽綽地向後走着,一棵棵幾乎能數出來。行道樹外,應該有一片連一片的冬小麥,從時令上來看,這個時段應該還沒有返青,或許,在年後的那場瑞雪的滋潤下開始蠢蠢欲動了吧。路上幾乎不見行人,車輛也不多,偶爾有朦朧的燈光從對面漸漸靠過來,在錯車的一瞬間才能約略看出相向而行的車輛的大小塊頭。

有幾個靠路的村子夢境般慢慢走到車後去。這條主幹道兩側,晴天從這裏路過的時候,記得有幾個自然的村落,在暖呼呼的陽光下演繹着光陰背後的故事,古稀的老人一般悠閒在道路兩側的。還有一個較大規模的廢品收購站,各色爲人類鞠躬盡瘁一生完成了歷史使命的廢舊日用品,就那麼肆無忌憚地張揚在那裏,有的似乎還在呲牙咧嘴地講說着自己曾經的輝煌。有時會看到不同毛色大大小小成羣結隊的狗在垃圾堆邊上轉悠,或許那裏有它們心儀的美味吧。

又有幾處影影綽綽的房舍慢慢飄向車後。根據走的時程,我猜想該是幾家新建的廠房。號稱江北最大辣椒市場的皁戶,爲了發展辣椒經濟,爲了讓紅紅火火的辣椒及深加工的辣椒產品走出去甚至走得更遠,有不少辣椒加工戶已改農田建廠房,將廠址從不靠公路的村中遷到了公路邊上。接下來的幾排應該是新建的冷藏廠。呵呵,農村跟外貿接軌了,淳正的鄉韻也就跟冷凍沾上了邊,不可思議,不可思議!近幾年農村經濟發展過快,上的項目五花八門,在經濟利益驅使下,想上的不想上的都上了,敢上的不敢上的也上了,該上的不該上的還是上了,祖輩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想過甚至都沒有聽說過的事情,現在都隨時代的腳步雨後竹林裏的筍子一般鑽出了頭,擠進了應運而生的新新一族的行列,以它們新銳又強悍的勢頭侵蝕着人們頭腦裏祖祖輩輩遺傳下來的那些在現在這個時代看來是多麼可笑多麼不值一提的所謂的思想,邁着得意的步子,走到了人們的面前,走進了人們的生活,融入到了人們的日常衣食住行裏,左右着人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爲一行一動。日子,像秋天的辣椒一樣越來越紅火,人心,卻像這冷藏廠儲存的產品一般凍結得越來越無法讓人靠近。經濟,先抓牢再說;至於後代子孫晚長下輩的日子嘛,怎麼過過得怎麼樣,甚至他們的身體、他們的生命本身,是不是還能保持祖先一脈傳承的模樣和素質,那就是經濟之外的話題,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只是猜測,晴天這一切是可以一覽無餘的,而現在,村子也好,垃圾站也好,廠房也罷,連同那足以讓人欣悅地憧憬豐收景象的希望的`田野,統統都被這可惡的霧霾霸佔統治了。

拐下大路向東,是一條比主幹道稍窄一點的水泥路,五分鐘後的那個村子,是我的故鄉。那個有着三百多戶純樸善良的鄉親,有着記憶裏的幽靜的樹林和樹林裏婉轉的鳥兒的婉唱,有着黃的紅的白的紫的散發着濃的淡的好聞的不好聞的花香的各色小花;有着輕輕盪漾着細碎的鱗波、鱗波下舒緩地順流搖曳着的長長的水草間遊戲着歡快的小魚小蝦的乾乾淨淨的河水,和夏天可以在裏面撈魚、摸蝦、洗澡、扎猛子、打嘣嘣,冬天河面結冰後可以在上面擦滑兒、打溜,有時哪怕技術不過關一不小心滑倒跌一個仰噶遊子也還是笑聲不斷的小河;有着春天可以在上面打滾兒、豎倒提溜兒、採野花,夏天能夠在裏面追着趕着捉那些着一身翠綠色或者褐色的長衫、身體苗條的梢木甲,同樣穿一身翠綠色豔妝、頭尾尖細、身材比梢木甲稍短小卻整天讓梢木甲背在背上的嘎達剪子,一身碧綠短打妝扮、一蹦老高老遠的登登山以及既翠綠又有高超的彈跳技術和能力、身姿小巧卻長相在螞蚱家族裏算不上最漂亮卻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翅蟈蟈等等昆蟲的厚厚的絨毯似的綠綠的草地;有着村外萬畝肥沃的田疇護佑、村邊上是方的圓的上面層着大的小的豎的尖的乾透了的枯黃的玉母豆秸子垛或者堆放着矮撲的麥秸草垛的打麥場、村中寬的街道窄的衚衕縱橫、路邊綠的樹紅的花與低矮樸拙的草蓜房子相襯托的村子,就是我的故鄉,就是生我養我的故鄉,就是我吸吮着母親甜蜜的乳汁、喝着村前常年不斷總是清凌凌流淌着的小河裏甘甜的河水、嗅着蘊含了濃濃的鄉風鄉韻鄉情、寫意着父老鄉親祖祖輩輩跟富足沾不上邊、往好了說也只能算是個溫飽但卻是一家人老老小小几世同堂知足常樂其樂融融的溫馨的炊煙長大的故鄉!這裏,與外面的世界裏那衆多秀山麗水相比實在算不上好看的景色,在我心裏卻是最美的風景,是與小小的靈魂一起一天天彼此浸潤着長大起來的、印在心底根深蒂固的形象,這形象,與生命同壽。

漸近村子,溫馨的感覺也在心頭漸起。柔風拂面、輕雲抒情地在碧空寫意着詩行的天氣,這個距離,這個時刻,故鄉的一切:老屋,早餐的炊煙,鍋碗瓢盆的交響,連同那溢出房門彌散在老屋上空氤氳着家鄉家人溫馨氣息的飯菜香,早已張開了溫暖的懷抱迎接她的迢迢遠路歸來的遊子了。我努力睜大眼睛,想透過那層厚厚的灰幔尋覓這印在心底的溫馨的景象,然而,那一切,清清的水、綠綠的草、蛙鼓蟲鳴、裊裊炊煙、孩子們熱鬧的歡唱……此時此刻卻全都失卻在眼前重濁的灰濛濛的霧帳裏了。路邊上的幾處塘壩,從上游一方接一方地串接下來,有陽光的日子總會珠串似的明豔一路相伴,即使不能貼近她的身邊去近距離會晤,行在路上或是局於車內隔着那層透明的玻璃遠遠目視,那種親切感也足以讓人回味久遠的。眼前,冬天的堅冰已經消融,水面在濃濃的霧霾下艱澀地呼着氣,感覺有點窒息地喘息着。塘下不多的水有些渾濁,水邊上靜靜地雜亂地橫陳着一些諸如破衣爛衫、破鞋爛掌子、破舊的摩托車頭盔、黑的紅的白的原本看起來乾淨現在已然污濁不堪的各色塑料袋、用完的農藥瓶、破碎的噴藥桶,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堂的物什,雜七雜八,面目全非,醜陋不堪,好在是早春,氣溫還低,要不,這一路恐怕要“享受”刺鼻難聞的熏天氣味了。

到村東頭二姐家拉上與女兒一起去京城的二姐的小女兒超以及幫她拿行李送她到長途車上的二女兒桃,因時間有點緊張,沒顧上跟二姐說幾句話,就回車沿進村的那條裸露出粗石子的水泥路再回到南北主幹道,右拐向北,三分鐘不到,車已開到了那條東南西北走向的由高高的路基承託的濟青高速路下。因爲是要北上,需要搭乘從黃島過來的上行的長途大巴,所以,老公將車直接開過高速路下的橋洞去到了北面靠路邊停下。

爲了趕時間,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從車後備箱裏取出兩人的拉桿旅行箱和幾個大大小小的背的提的包包,跨過路西邊緊靠路基的一條臭水溝,從橋洞西面高速路北側的一條不到一米寬、大約有二十幾蹬臺階的梯級坡路登上高速路。路邊的水泥柱護欄的弧形面上有薄薄的一層霧霜凝結在上面,摸上去冰冰的,滑滑的。先把大包小包從橫欄下遞到路面上去,再小心攀扶着跨過去。

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七點零二分。約好的長途大巴還沒有過來,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八分鐘。還好,這段時間,足夠登高攬勝一般將家鄉的全貌一處處細細地看過來印在心底了,因爲,這濟青高速公路正好從家鄉的村子後面稍稍偏東南西北方向地橫貫東西,又因爲路基築得特別高,垂直高度大概比兩邊的平地要高出十多米,站在路面上南望近在咫尺的家鄉,猶如立在景山上望故宮,晴天麗日,會將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盡收眼底一覽無餘。只是,現在,這惱人的鬼天氣,這可詛咒的霧霾,竟然毫不留情地將眼前的一切統統據爲己有了!即使你站得再高、看得再遠,它也就像魔巫手中的魔袋一樣將你的視線全部收攏了進去,讓你的視神經沒了用武之地!本來,這個季節,真正的春天還沒有到來,讓人有點膩味了的冬天也還沒有去遠,小北風雖然較之前段時間勢頭明顯減弱了,但畢竟還是隔三差五地回來讓人重溫一下它的凌厲,所以,這個時段本該少有或者說不該出現霧霾的,可事實上,霧霾天氣卻異乎尋常地特別多。

看不到遠處的任何景色,只好儘量貼近護欄邊走邊欣賞一下護欄外路基斜坡上的那些浴着淡霧、幾乎還沒有透出生命的新綠、似乎也沒有感受到春姑娘的撫摸而依然沉溺在做了一冬的夢境中不思醒來的枯乾的花花草草,偶爾遇到幾莖叫不上名字的花的枝條,探頭探腦地將剛剛泛出點淡淡綠韻的枝頭伸到護欄裏面來,是在向路人打探春的消息吧。路基下,那條南北向的路西邊,自北向南有一條一步寬的污水溝,裏面在不停地流淌着的水流顏色烏黑,散發着臭烘烘的氣味,北面的源頭看不到在哪裏,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加工廠裏排出的廢水。桃說,北面路邊上有幾家養豬場、養貂場,晴天在路上可以看到的,熱天從這裏走都能薰死人。

有句口號說:要致富先修路,這路修起來了,村村通油路實現了;糧食作物減了,經濟作物加了;種植、養殖業等經濟項目發展了,農田改廠房了;土築公路先是改瀝青或柏油路再改水泥路,普通公路改高速,城鄉距離縮短了;人心提速跑快了,產銷暢通了;日子紅火了,笑意寫在臉上了;多拉快跑上路了,霧霾天氣也跟着湊熱鬧似的越來越多地趕過來了。不知道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呢還是經濟開發或然的副產品。眼前,故鄉的一切:這山,這水,這養育了一輩又一輩在它身上刨食的父老鄉親的田園;這牆,這瓦,這護佑了一代又一代灑下無數歡聲笑語的子子孫孫的院落;這飯,這菜,這薰染了一個又一個在外打拼卻連做夢都在念叨着家和回家的遊子的炊煙;還有,這你,這他,這生活了一年又一年在艱澀的歲月裏繁衍生息香火不斷的勤勞本分、淳樸善良的鄉里鄉親……都在眼前這夢魘般的灰霾裏,無可奈何地失卻了蹤跡,故鄉,這大好的光景,這美好的印象,這溫馨的感覺,這故鄉留在一個久別於她的遊子心中的一切美好和美好的一切,此時此刻,都只能在沉澱了的歲月的那一頭,在久遠的、泛着醉人的泥土香的記憶裏,點點滴滴,點點滴滴地撿拾起來,慢慢慢慢地去重溫了。

等車時的一個小插曲,讓車晚到了十多分鐘。一輛巡路的交通警車自東向西駛過來,從我們幾個人等車的地方開過去。以爲不會停下來,結果正當我們笑說着路警也會玩忽職守並暗自慶幸的時候,不料那車竟然在前邊二十幾米處停了下來。一位看樣子不到三十歲、身着制服、大蓋帽蓋頂的年輕交警從車上下來並向這邊走過來,邊走還邊拿出隨身帶着的數碼相機,對着我們及那堆行李拍起照來。靠近了,很有禮貌地打一個敬禮,對迎着他走上去的老公說:你好!老公跟他說明了情況,說我們是前面附近村子的,約好了在這兒等車,很近,很方便的。那年輕交警很認真地解釋:高速路不能隨便上的,也不能隨便在這兒等車,尤其是這樣大霧的天氣,很不安全的。趕緊下去吧。我說:請幫一下忙行一下方便吧,約好的車再有兩分鐘就過來了。他說:不行的,我在這兒,即使車過來司機也不敢停車的,這是違章的,他要停車我就扣他十二分。愛開玩笑的桃戲謔地對那交警說:警察叔叔不用那麼恪盡職守的!我趕緊半當真半恭維地既對桃又對那交警:那可不行啊,警察叔叔忠於職守認真負責是對的,這也是爲咱們的安全着想。言外之意顯然是希望他趕緊離開好讓馬上就到的大巴有機會停車。誰知那年輕人太執着,啥好話都動搖不了他的意志:不用說別的了,趕緊下去吧啊。桃說:來不及了,車馬上就到了,我們下去就坐不成車了。誰知他竟然和顏悅色很認真地說:要不,你們上車我拉你們去城裏車站坐吧。看到時間緊張,女兒示意超到一邊去小聲給聯繫好的司機打電話,說有交警在讓他慢點開。看看實在拗不過交警,又確實不佔理,我們幾個人便佯裝走下高速路,並假裝打開停在路下的車後備箱往裏放箱子,同時觀察着交警的動靜。行李還沒完全放完,就看到那年輕交警一邊接打着電話一邊走回去上了他的警車,不知是借坡下驢給我們行方便呢還是接到新任務或者有什麼急事,竟然沒再猶豫,也沒有再注意我們幾個的動向,一陣風似的跑遠了。謝天謝地有驚無險。超趕緊打電話告知司機說警車開走了,可以過來了。七點二十多一點,大巴車穩穩地停在了跟前,司機操着一口膠南腔走下來將倆人的旅行箱放到大巴下面的行李箱裏。簡單地囑咐了幾句已在車上的女兒和外甥女一路小心自己保重的話,車便很快一路向西消失在茫茫的迷霧中了……

望着絕塵而去瞬間迷失在霧霾中的大巴和倏忽間擦肩而過的大車小輛,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原本如蝸牛漫步一樣的農村經濟,除了手頭常感覺無抓無撈的而外,無論哪一樣,純正的風味總是足足的。從啥時起一切竟然都用速度來衡量了,農村的許多都變了,走出去了,而且大有越走越遠的趨勢,就連人,也是一輩輩向着外面的世界靠攏,向着經濟靠攏,越走越多,越走越遠,那種祖祖輩輩守望着幾畝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儘管從春播望到秋收也只是溫飽過後無所盈餘卻是老老少少相守一處樂在其中的真正的富足,恐怕晚輩甚至再晚一輩的人們,再難享受得到了。走遠走快都無所謂,只不要像這霧霾的天氣一樣迷失就好。

不知,是時代變了,環境變了,還是人心變了。說實在的,巴望着生活往好了變的同時,還是希望,某些本真的東西,還是保持原汁原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