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情的散文
滇池，是一粒露珠，晶瑩剔透。
【一】
三十年前，滇池，一池水。
那個冬日，一場瑞雪，將昆明包裹在雪中，我到西山去尋找滇池。多可笑，這無異於緣木求魚。西山的公路彎彎曲曲，迤邐而上，走起來毫不費力。我揣着尋找滇池的夢，一邊走，一邊轉頭看着山下的平地。房屋在星星點點的飄雪中模模糊糊，我彷彿隔着門簾看門外的景色。白色的門簾飄飄忽忽，千家萬戶在飄忽中輕輕搖盪，似輕紗籠着的夢，又似飄渺的海市蜃樓。落在腳下的雪花很快融化爲水，路面溼，但一點都不滑。我剛從北方來，想起北方家鄉的雪花落地後總迷戀着堅硬的土地，遲遲不肯歸去，有如遙遠天空來的訪客，看慣了空明，總想多看幾眼地上的山、水和草木。西山路上的雪花是匆匆過客，對眼前的景物似乎並不陌生，也不留戀，所以想早點恢復真身，回到天空，準備下一次旅行。
輕盈的雪花陪伴着我，引我走進路邊的一座小寺院。我忘卻了寺僧的面目和袈裟的顏色，也忘卻了寺院裏的泥塑，卻清晰地記得寺院裏那幾株茶花。雪花輕輕地飄落，似乎怕敲落茶花樹的綠葉，更怕敲落紅豔的茶花。我從天寒地凍的北方走訪西南，綠葉本讓我新奇，紅花更讓我驚訝。我的目光輕輕撥開徐徐飄落的雪花，吃驚地望着那一朵朵碩大的紅花，歎爲觀止。雪中的紅花本讓人新奇，手掌大的花朵更讓人新奇。我貪婪地望着如火的紅色，貪婪地看着綠色裏燃燒着的火苗，很久才移開腳。我不以自己的少聞寡識爲恥，因爲見多識廣的大文豪郭沫若都驚歎，何況我這無名之輩。郭老贊曰：“豔說茶花是省花，今來始見泛紅霞，人人都說牡丹好，我道牡丹不及茶。”
我懷揣着燦爛的紅花向前走去，在山坡的綠色樹林裏停下了腳步。那裏有一座非常樸素的墓——聶耳墓。一個平凡的墓，埋着一個平凡的人；一個平凡的人，譜出了不平凡的曲子：他爲西山增勝。站在墓前，我的耳畔飄着聶耳的曲子。樹林，山野，在高亢的曲音中搖盪。我帶着曲音離開樹林，懷揣着跳動的音符向前走去。
我並不爲龍門石道的奇險而驚訝，因爲那裏是一面石壁。我爲人們開鑿龍門的匠心而感嘆，人們知道龍門是欣賞滇池的佳處。憑欄鳥瞰，眼前一片空曠。星星點點的雪花連綴成一塊雪幕，遠處的天空朦朦朧朧，近處的屋宇飄飄緲緲，腳下的湖水清清白白。滇池原來很大，東邊連着城市，西邊看不見湖邊。一池水，連着天，蓋着地，洋洋灑灑無際涯。頓時，眼界開，世界開，心胸開。天地間，一片水，在雪天雪地裏一片清明。雪將人畫入景裏，滇池將雪攬入景裏，人將雪和滇池揉在夢裏。我用目光撥開點點雪花，想看一看真真切切的`滇池，滇池卻特意囑咐雪花遮掩自己，宛若出嫁的新娘，將雪花做成蓋頭。蓋頭遮蓋着她的嬌容，掩飾着她的羞卻。我遠道而來，遇到羞澀的新娘，算不上一場豔遇，並不驚喜，卻也快樂，畢竟看見了書裏的滇池。美景如美人，濃妝淡抹總相宜。滇池靦腆，含蓄，形容別樣。我想起徐志摩的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沙揚娜拉！”
我愛慕滇池的嬌羞，走到滇池的身邊，想在近處看一看她的嬌容。西望滇池，一池碧水，泱泱也，與西天相接，不知其遠，不知其深。天朦朧，山蒼茫，水迷濛，岸蒼翠。一池冬水在眼前，看得見她的顏容，卻看不透她的芳心。滇池一派恬靜，並不在乎人來人往，緊緊依偎着身邊的西山，緊貼着遠處的天地。
滇池邊的大觀樓公園，小巧別緻，依偎着滇池。那隻長聯更是以它宏偉的氣魄，守衛着滇池。寒士匠心留上聯，下聯留給後人續。遠地有好水，水邊有真人。山水在天地，更在人們的心中。滇池留人，長聯留人。
【二】
十年前，滇池，一面鏡子。
那個春日，我又去西山看滇池。我沒有進小寺院，但心中開着碩大紅豔的茶花；我沒有進樹林，但耳畔繚繞着聶耳的曲子。那花，在我心中綻放了整整二十年；那紅豔，讓我寒天不寒，熱天不熱。那曲子，在我耳畔繚繞了整整二十年；那曲音，讓我懷念英靈，嚮往美妙。那綠樹，在我眼前搖曳了整整二十年；那綠葉，讓我的心境像春天明朗。我又站在龍門，再一次俯視着曾經那麼嬌羞的滇池。那日，滇池不再羞卻，她撩開了薄薄的面紗，露出了嬌美的容顏。我彷彿在經歷一場動人心魄的豔遇，面對麗人般的滇池，我現出難以掩飾的羞卻。我盡力掩飾內心的羞卻，大膽地直視滇池的容顏。
春風撩開了滇池的面紗，水波盪漾，亮光閃耀，與藍天相映。萬畝方塘一鑑開。我驚奇地發現，滇池與昆明城構成一個古老的圖案太極圖：滇池是陰極，昆明城是陽極。人文與地理的巧合，令我感到神奇。滇池與昆明毗鄰，滋潤着那些乾枯的樓房。驚回首，我看見蔥綠的西山宛如一位青春少女，正臨鏡自顧。她一邊梳理青絲，一邊顧盼面容，青春在水裏盪漾，幸福在心裏開花。天上飄過幾朵白雲，水裏卻留下幾隻雁影。忽然水面一陣歡騰，百千隻白鳥飛來，在空中上下翻飛，在水面往來穿梭。聽說是來自西伯利亞的候鳥海鷗。多麼壯觀的景象！一陣熱鬧過後，有的海鷗仍在飛騰，有的海鷗落在水面，悠閒地遊弋。這動人的景象，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冬日飄落的白雪，莫非那點點白雪化作眼前的只只白鳥？當年的白雪令滇池寧靜，今日的白鳥令滇池熱鬧。當年那份寧靜，靜如處女；今日這份歡騰，鬧如頑童。我想伸出雙手捕捉海鷗，還滇池那份寧靜，又怕滇池不情願，因爲她寧靜的外表裏有一顆熱烈的心。
看夠了熱鬧，我順着西山的小路下到滇池邊。滇池在腳下安閒着，細細的水波輕輕拍打着岸邊，水草在水邊微微搖晃着身子。水波彷彿母親的手輕輕搖晃着水草，逗水草開心；水草似乎習慣了水波的撩逗，搖晃着身子，快樂着。那一隻只海鷗在岸邊踱着方步，悠閒自在。垂柳站在岸邊，條條絲絛迎遠客，猶如恭謙的女郎。綠樹掩映下的石拱橋，小巧別緻，像一隻微雕。大觀樓依然站在水畔，眺望着滇池。那隻長聯綴上了下聯，找到了良緣佳配。牆邊的藤枝，繁花似錦，彷彿斜插在滇池鬢角的時花。
我想坐着快艇在滇池遊一圈，看見遊艇劃出的水波，我打消了念頭。我不忍在滇池的臉上劃出一道道傷痕，也不願增添滇池的皺紋。我甚至不願意用臉貼着水面，感受她的圓潤、清涼和純淨，我怕弄髒了她的臉蛋。我希望她永遠年輕美麗。我真想把她摟在懷裏，親吻她的嬌嫩和俊美，怕引來衆人的不滿。揮一揮手，向滇池道別，滇池嫣然一笑，酬謝我的善意。
【三】
現在，滇池，一粒露珠。
那顆圓潤的露珠，閃着光，在我心裏滾來滾去，滾了整整十年，留下一個個溼潤的腳印。腳印跳躍着，翻滾着，划着弧，繞着圓，永不休止。它滋潤着我的心田，令我的心十分滋潤。它想跳出我的心，在乾枯的土地上跳躍。它想跳到平原，跳到丘陵，跳到高山。它想張開笑臉，迎着朝陽歡呼；它想伸出雙手，呼喚每一個路人。我拽着它，不忍釋手，想盡情享受金屋藏嬌的甜蜜。
那顆多彩的露珠，溢着彩，在我心裏滾來滾去。我在露珠裏看見花紅，看見葉綠，看見雪白，看見鳥飛，看見風清。這粒露珠，是我內心世界裏的另一個世界，它不污濁，也不蒼白。我在那份清純裏能嗅得到花香，聽得見歌聲，看得清綠野，摸得着溼潤。我珍視這粒露珠，讓它永遠是露珠，而不是金珠銀珠明珠。我會珍藏它，像珍藏一件寶貝。我會蜷縮在這粒露珠裏，像胎兒蜷縮在母腹中一樣，傾聽母親心臟一次次親切的搏動，做最原始的夢。
那顆純淨的露珠，在我的心裏滾來滾去。我看見它通體透亮，它比玉珠亮，比銀珠純，比甘霖甜。它是大地的精靈，是草木的乳汁，是天庭聖潔的使者。它像一粒夜明珠，夜裏亮着我的心房，白晝卻跳出我心，雲遊四海，滋潤每一粒泥土。世界上最純淨的東西，莫過於我心中的這粒露珠，我千金不換，讓它永駐心間。
那顆清涼的露珠，在我心裏滾來滾去。它用自己柔軟的軀體，熨帖着我的心。我煩躁的時候，它會撫摸我的心口；我衝動的時候，它會拍拍我的背；我快樂的時候，它會跟我一齊歡呼；我鬱悶的時候，它會爲我唱開心的歌。它不會虛情假意，用清涼滋潤人心；它沒有豪言壯語，用清涼告慰世界。
我從西南撿來這粒露珠，我不會獨享它的清涼。我會將它拋入空中，讓它化爲一隻飛鳥，飛遍天下；讓它化爲一道彩虹，照耀天空。我會將它拋入山間，讓它化作一道清泉，丁丁冬冬。我會將它放入林蔭，讓它與草木同生同長。
我懷抱着一粒晶瑩的露珠，在地球的搖籃中遙望着星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