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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的夢歸去來兮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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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的夢歸去來兮散文

父親拿着菸捲,斜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猛吸兩口,伴着強烈的咳嗽聲吐出菸圈,飄飄蕩蕩,在空氣中逐漸消散……

我擡頭望向窗外,樹梢上的葉片,有些黃紅,有些淺棕,點綴在大堆綠色中間,時而飄搖,時而晃動。

又到了水稻成熟的季節,田裏的稻穗,飽滿地垂着穗子,金燦燦的,風輕拂過,微微醉着擺動着身姿。曾經兒時的故園啊,應是這樣一片景象了吧。

在這城市裏,秋天的感覺,僅有日漸日寒的秋雨,和零零落落褪去了綠色的葉子。彷彿那副充滿生機的,帶有視覺衝擊力的秋離去了——竟這樣無法引人注目。

父親吸完了菸捲,懶懶地躺了一會,然後在屋子裏來回地走動起來,好像在尋找着什麼。父親的頭上,幾處黑髮懶洋洋地生長着,青絲變華髮,彷彿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好似昨日,父親還是那個身體硬朗,行走在田間,任勞任怨的青年。

我想父親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帥氣吧。

父親今年已經快到六十了,人生一大半的路程走過,天命,我想,父親心裏或許已有定數。父親比我大了足足三十六歲,我的出生,不是老來得子,而是因爲姐姐的夭折。面對我的到來,是喜悅,也是悲痛。父親常說,你和你姐姐長得很像啊,嗯,脾氣也像。我就這樣在“四口人”的家庭中長大,承載了兩個人的寄託,肩負着兩個人的責任。

我打開了窗,看着過往熙熙攘攘的人羣,焦慮,陌生。父親依舊在屋裏走着,還唸唸有詞:“我把我的菸捲丟在了哪?我的畔畔啊,你看到了我的捲菸的小盒了嗎?哎呀,你這個孩子,怎麼亂跑,春天來了,夏天也快了,你來看啊。”

是的,畔畔就是我,期盼,田畔,那是父親一生的心願。而如今的父親,卻糊塗了,時間顛倒,季節不知。在沒有色彩的城市秋天裏,他忘記了他的稻子搖搖欲墜。

大約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就和父母搬到了城裏居住,順理成章地進入城市學校讀書,一步一步,直到大學。對於稻田的印象,對於田野的記憶,在我的腦海深處只留下來了一片金燦燦的稻田,而其餘關於鄉村的故事,是父親講給我的夢。我一直盼望着可以回到那裏去看一看,看看蝴蝶怎樣在開滿鮮花的田野裏舒展翅翼,聽聽蛐蛐怎樣在夜晚的月光下歌唱——這也是父親的夢。在遙遠的天邊,在手邊的天地,有着故鄉,有着信仰,環繞着清靈的夢,拘一口甘甜,踩着肥沃的黑土地,走啊,走啊,永遠不回頭。

彷彿父親的衰老就在一夜間,彷彿母親的召喚就在他的耳邊。分別許久,待我千里迢迢趕路回家,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躺在病牀上,幹皺微黃的皮膚,一雙空洞的眼。不知道爲什麼,躺在那裏的父親,神智似乎清晰了很多,對我講着年少的姐姐,說着他年少時的麥子,揚起歲月的風帆,飄遠,飄遠,在父親的心絃。他說,母親在天國等着他,五年了,他的畔畔長大了,他也該去找母親了。

我仰起頭,充斥着眼眶的淚珠,順着心田滑落。我微笑着對父親說,畔畔在呢,畔畔回來了,畔畔回家了!

檢查結果下來了,肝癌晚期,彷彿在所有的預料之中,又在猜測之外。我陪在父親身旁,他睡,我伏在他身側睡,他醒,我聽着他的`故事。

姐姐銅鈴般地笑聲迴盪着,摻雜着桌前的風鈴聲,混着遠處傳來的麥子的香氣,在楊柳的低垂下,捉起逃生的扁了勾,捏着它的後腿,一遍遍念着:“扁了扁了勾,你挑水,我喝粥。扁了扁了勾,你挑水,我喝粥……”聲音漸漸隱去,一個長相清純的女孩兒歪着頭、咧着嘴笑着,然後緩緩離去,獨留清澈的背影,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母親向我們走來,一手牽着姐姐,一手牽着我,在田間走着,天空是清透的藍,揉着雪白蓬鬆的雲,散着棉花糖的味道,軟軟的,柔柔的。母親放聲歌唱:“正月裏來是新年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家家裏來團圓會啊,少的給老的拜年啊……”悠揚的小冒隨着母親的聲線滑出,傳到了田邊的家家戶戶,爆竹聲伴着母親的歌聲響起,春風送暖已入屠蘇。母親敲響了他戶的門,門邊火紅的對聯,喜慶的門神,映着母親被風吹得透紅的臉,照着歲月的模樣,捧起春風得意。

冬是冷的,即使是春節,依舊還是冷的。黑土地懶懶散散地修養了一冬,枯零的樹枝積攢着氣力,春雨一來,滴滴落落,便卯足了勁,冒出鮮綠的嫩芽。這裏的樹,是瘦長的,是筆直的,每年幾個月的生長,卻頑強地向高處觸摸——正如這裏人的夢。

這是父親用了無數個日夜,在半清醒中講給我的故事。一字一句,字字珠璣,魂牽夢繞。夜色湛藍,黃亮亮的星星掛在空中,色彩越來越鮮明,潑灑在夢中,油彩般的夢。

在睡夢中,父親帶着他的故事,離去了。靜靜地,沉浸在他兒時的搖籃曲中似的,在我身旁走遠了。離去時,他猛地睜開眼睛,又緩緩地合上,微笑着前往了另一個世界。他的手冰涼,指間卻有着溫度,我的雙手與他的雙手相觸,就像我兒時那般。

父親老了,曾經的他不是這樣的。

兒時的我,騎在父親的脖頸上,四十歲的身軀,載着頑皮的孩童,偉岸又顯蒼老。父親總是親手爲我做飯,從兒時的奶粉,再到長大後我得意的“家”餚,在他的手中,炒雞蛋是橡皮糖的味道,燉豆腐是牛軋糖的滿口餘香。母親總是埋怨着父親太能慣着我,卻還是和父親一樣地疼愛我,夏季裏的布鞋,冬天裏的棉衣,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在她的巧手裏編織而成的。

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他們的疼愛,是姐姐的延續,是他們悲傷與幸福的混合體。但他們,依舊把多於姐姐的愛,毫無保留地給予了我。對於父親來說,三十六歲從零開始撫養一個子女,肩上的重擔,心中的傷痕,都壓在了他身上,他用比山還重的父愛,支撐着我,綿延着,千里,萬里,直到夢裏。

父親去了,帶着他的夢,在靜息的夜,悄然而逝。

春天,我帶着他的夢,走進了屬於他的那片土地,在那裏,我的淚水開始洶涌,滴落在黑土之中,深沉,厚重,砸出的聲音迴盪在我心。

泥土芳香,歲月芳華,楊柳垂,微風暖。

嬋媛的故鄉啊,父親一生裏深深追尋的夢,歸去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