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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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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爹


  老伴兒去世都快二十天了,友剛還沒從喪妻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經常看着淑珍的遺像發呆,時不時的到墓地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吃飯時仍舊習慣地擺上兩雙筷子兩個碗;睡覺還是鋪上兩牀被,夜裏醒來還經常拽拽老伴的被子;從外邊回來,經常叫着“淑珍,開門!”……兒子福生和兒媳小蘭一再勸慰他不要思慮過度,並多次要他搬到城裏住,他總是說離不開老家,離不開和老伴兒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窩。”
  這天,他打開電視,正巧看到電視臺播出一個孩子在生母去世後撇下繼父去找他的親生父親,引起繼父起訴告狀的案例,更引起了他的深思。他翻出老伴兒多次叫他燒掉他都沒燒掉的判決書,那是淑珍和她前夫離婚的憑證,也是唯一能證明兒子福生(小寶)身份的依據。至於判決上“兒子小寶歸母親王淑珍撫養,父親李金龍每年負擔六百元生活費”的規定,他和淑珍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並且永遠都不想要。倆人要共同把孩子拉扯大,對孩子的身世終生保密。可既然這樣,他爲啥不把這“惹事”的依據銷燬掉呢,他也說不清楚。
  想想福生這些年和他的關係,從小他就視爲親生。福生呢,也把他認作親爸。有什麼事兒不跟他媽講,也得跟他說。特別是他媽去世後對他的關心、關照,他認定兒子決對不會離開他,一定會把他當作親爸對待。可儘管這樣,他還是把這份“依據”包了又包,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
  叮鈴鈴!電話鈴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很生疏。
  “是誰呢?”他琢磨着,拿起了話筒。
  “喂,哪位?”
  “是友剛嗎?我是李才呀!還記得我嗎?”
  “什麼,李才?”
  “怎麼,你不記得了,就是上中學和你一桌兒的淘氣兒。”
  “啊,是你呀!你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
  “怎麼,不歡迎老同學打擾嗎?”
  “不,不是,我是說咱倆有二十多年沒聯繫了吧,聽說你現在發了,怎麼想起咱這窮哥們來了。”
  “發什麼發呀,你別忽悠咱哥們好不好,你要是有困難需要咱幫忙,咱絕沒二話。怎麼樣,你還好吧!”
  “好什麼好,老伴兒去世了,我現在是孤家寡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活着真沒意思。”
  “怎麼,淑珍走了,不是還不到六十嗎?”
  “是呀,才五十八,半個多月前忽然發病,送到醫院沒等搶救就斷了氣。你說她跟了我三十年,沒用我伺候一天就走了,太對不起她了。”
  “真是的,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人死不能復生,還得多爲自己想想。你不是還有兒子嗎,他怎麼樣?”
  “兒子是不錯,對我也挺好,不過,你知道,他畢竟不是咱自己親生的,就怕……”
  “怕什麼,你不是沒告訴過他身世嗎?”
  “沒有,誰知以後他會不會知道呢。”
  “沒告訴就好。不過,有件事兒……算了,不說了。”
  “怎麼,有事兒你就說,幹啥支支唔唔的。”
  “這個嗎,還是不說算了。”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跟我還含着露着的,有啥事你就說唄!”
  “我是說怕說了增加你的思想負擔,特別是淑珍剛走,你情緒還沒調整過來。”
  “沒事兒,你只管說。是不是關於福生的事兒?”
  “對,就是這孩子的事兒。最近有個朋友跟我說起淑珍的事兒,說她那個前夫家裏出了車禍,兒子和媳婦當場都死了,她前夫算留下一條命,可也殘了。”
  “有這事兒?”
  “她前夫的一個親戚跟我說,他現在慘透了,在醫院就想自殺。親戚們想幫他打聽孩子的下落,一直沒音信。我聽了本想給你們串通串通。可就你目前的情況,我看還是別給你添亂了吧。”
  “真是這樣,那,你讓我想想。”
  “想什麼想,他三十年都沒管過孩子,現在沒轍了想找孩子了,要我說還是甭理他。你多保重,有時間我去看你。撂了啊!”
  友剛還想說點啥,電話斷了。
  撂下電話,友剛心裏很亂。心說,怕來的事兒還是來了。擱下不理吧,聽着夠慘的,心裏怪過意不去。雖說他從小就沒管過孩子,可福生畢竟是人家的親骨肉;讓他們相認吧,甭管福生答不答應,就是自己也很難接受;當初他爲了自己把母子拋棄,是他和淑珍把孩子拉扯大,他有什麼資格認兒子?他成了孤家寡人,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要是兒子認了他,人家一家三口團聚,自己豈不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左思右想,翻來覆去一宿沒睡。快天亮了,他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一個架着雙柺的老漢站在他面前,流着眼淚對他說:“求求你,讓我見見我的兒子吧,就見一面行嗎!”說着,扔下柺杖就要給他下跪。他一急,忙上前攙扶,身子往起一擡,醒了。他揉了揉眼,往下邊一看,什麼也沒有,原來是個夢。
  莫非說他真會來求我?我就真的不能讓他們相認?友剛心裏挺矛盾,自己問着自己:這要換個位,如果我是他親爸,遇到這種情況,我會不會想見自己的孩子?
  這一天,他一直在琢磨這事兒。開始,他本想把這事兒和福生小兩口說說,可又一想,還是不妥。你想,這麼多年都沒提過,忽然從天上掉下個爹來,孩子能接受嗎?可不跟孩子說,又該怎麼辦,總不能就瞞下來不理睬吧。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自己先了解清楚了再說。
  當晚,他就撥通了老同學李才的電話,告訴他明天要去見一見李金龍。
  第二天一大早,他吃完飯,換了身衣服,正準備出發,忽聽有人敲門,他問了聲:“誰呀?”
  “我,請問這裏是張友剛家嗎?”
  “是呀。”他打開門,只見一個滿臉鬍鬚,面容憔悴,身材瘦小的老頭,杵着根柺杖站在門口。
  “你是……”
  “我是李金龍,你是小寶他爸張友剛吧?”
  “是呀,你,你怎麼來了?”
  “對不起,非常冒昧,我想你不會不讓我進門吧?”
  “不會。來,請進請進,快坐下。我昨天還給我那老同學打電話說要去看你呢,沒想到你倒一大早就來了。”
  “是呀,昨天夜裏聽我那親戚跟我一說,我激動的一宿沒睡,心想真是遇到好人了,我左思右想不對勁,怎麼能勞你大駕上我家看我去呢。所以我一大早就打了輛車來了。你瞧,我這腿腳也不行,也沒拿什麼東西,這兩瓶酒就算是見面禮吧,你可別嫌少啊!”
  “來就來吧,還拿什麼酒。快坐吧,我去給你沏水。”
  李金龍剛要坐,一轉身望見牆上淑珍的遺像,一股悔恨、懺悔不由得涌上心頭,淚水瞬間盈滿眼眶。他撂下柺杖,不由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嘴上唸叨着:“淑珍,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呀。”一邊說着,一邊對着相片磕起頭來。
  友剛見狀,也勾起了思念。他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拉起李金龍說:“都過去了,別太傷感了。快坐下喝水,我去給你拿福生,就是小寶的照片。”
  友剛拿出一大本相冊,這是福生從小到大直至結婚參加工作的記錄,也是友剛、淑珍夫妻倆撫養孩子三十年的見證。
  李金龍捧着相冊,顫顫巍巍地翻看着。友剛指着一幅幅的照片,給他介紹着:這是孩子一週歲時我抱着他在鎮上照相館照的第一張相片;這是中學的畢業照;這是上大學臨走時和我跟他媽的合影;這是他在合資企業被提爲總經理助理時與老闆的合影;這是他們的結婚照,你看這小兩口多般配……
  李金龍看着,嘴上笑着連說“好”,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忽然,他撂下相冊,握住友剛的手說:“謝謝你,友剛兄弟。你爲了小寶,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要,我太敬重你了。你就是小寶的親爸!我,我不配。”說着,又站起來,對着友剛給他鞠起躬來。
  友剛見狀,忙拉住他說:“別,別這樣,自從小寶進我張家門那天起,我就一直把他當作是我的孩子,這是應該的嗎。”
  “我知道,淑珍和小寶遇見你這好人,是他們的福分哪!而我,是個罪人哪!”李金龍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個存摺,遞到友剛手裏說:“我和淑珍離婚時,法院判我每年負擔孩子生活費六百元,可我一直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就每年都存入這個摺子,算起來有三萬了,這個給你,也算是給你們的一點補償吧。”
  “這我可不能收,就是淑珍在也不會要。再說孩子也大了,你一個人生活不容易,還是拿回去吧。”友剛說着把存摺又推了回去。
  “不,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死了也合不上眼。”李金龍又把存摺推了過去。
  友剛見他這樣,想了想說:“你要想給,也不能給我,也該當面交給你兒子纔對。”
  “你說讓我見小寶?”李金龍有點驚喜地問。
  “那怎麼不行,他是你兒子呀!”
  “好倒是好,不過,就怕他不認我這個不稱職的爹呀!”
  “我想福生是個明理的孩子,不會那麼絕情吧。這樣,你今天就住在我這裏,明天是休息日,我帶你去城裏見他怎麼樣?”
  “不,我怎能住在你這兒,那多給你添麻煩哪。還有,要是見了面孩子不認,我有多難堪?!我看還是算了,別給你們平靜的生活增加煩惱,我還是走吧。”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友剛忙拉住他說:“你這人怎這樣,嘴上說想孩子,孩子就在眼前,也不知道是真想還是假想。往最壞了說,見了面就是挨兒子一頓罵,你不覺得也值嗎。”
  “行,那我就做最壞的打算,不讓我進門我看一眼就走,你可得給我保駕啊。”
  “沒問題,我這兒一個人悶壞了,你住下來正好陪我喝兩盅,我都快一個月沒聞到酒味了。”
  晚上,老哥倆吃完飯剛要睡覺,電話鈴響了。
  他一看號碼,是兒子家的,拿起話筒一聽,是兒媳的聲音,就說:“唉,是小蘭吧。”
  “是,爸,您好嗎,明天是週六,我和福生回去看您啊!”
  “啊,我很好。明天你們不用回來了,我進城去你們那兒吧!”
  “是嗎,那太好了!我們一早就去車站接您。”
  “接什麼呀,下車就到家,我也不是不認識。”
  “那,爸明天見!”
  “明天見!”
  友剛撂下電話,對李金龍笑笑說:“你瞧,這就搞定了。
  李金龍也笑着點了點頭說:“但願今天做個好夢。”
  第二天早晨,小蘭睡得正香,就聽福生咯咯的笑個不停。她推了推福生,福生揉了揉眼問道:“推我幹啥?”
  “你樂啥呢?”
  “我嗎,做了夢,夢見一個大肥豬把咱家大門拱開跑進來了。”
  “肥豬拱門,好事呀!看來咱要發家了。”
  “發什麼家呀,別信這兒套。快起,爸爸不是今天要來嗎。”
  倆人正說着,有人敲門。福生說了聲“快起,爸爸來了”,咕嚕一下子爬起來,連衣裳都沒顧上穿就去開門。
  福生打開門,見着爸就說:“爸,您這麼早就來了,我還說要去接您呢,可起晚了。”
  “大星期天的,起那麼早幹啥,又沒啥事兒。”友剛說着進了門,隨後對跟在後邊的李金龍說:“進來吧。”
  福生往後一閃,不解地問:“爸,這位是?”
  “進來再說吧。”友剛說。
  李金龍擡眼看看福生,這雙和淑珍一樣的大眼和他一對光,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隨着友剛進了客廳。
  福生說:“爸您倆先坐,我先穿衣服去。”
  看着福生那一身隆起的肌肉和充滿男人味兒的矯健身軀,李金龍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蘭這時也從臥室出來,笑着說:“對不起爸,睡過頭了,您看這屋裏亂的,還沒顧得收拾。您先坐着,我這就去給您做飯。”
  “做你們倆的就行了,我們都吃過了。”友剛說着示意李金龍坐下。
  福生從屋裏出來,打開飲水機,對他爸說:“等一會兒水就開。”
  “大早晨的,不渴,你坐下,聽我跟你說。”
  聽爸這麼說,福生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笑着問:“您要跟我說什麼?是想通了搬來和我們一起住?”
  “這事兒先擱一邊,往後再說。剛纔你不是問這人是誰嗎?我告訴你,他是你生身父親—李金龍。”
  “什麼,我說爸,您是不是發燒在說胡話呀?”
  聽到福生這麼說,小蘭也從廚房走了出來,忙問:“爸,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不是說胡話,是真的。”
  “是,是真的。”被叫做李金龍的人也隨着說。
  聽那人也這麼說,福生立時來了氣,忽地站起來板着臉對那人問道:“你是我生身父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你有什麼資格當我的父親?我不認識你!”
  聽福生這一說,那人忙低下頭,小聲說:“是,我是沒資格,我不配。”
  “福生,別這樣,聽我慢慢跟你講。”
  他爸拉福生坐下,說:“小蘭,你也來聽聽。”
  “他確實是你的親生父親。那還是三十年前的事兒。那年夏天,我去離老家三十里地的揚水鎮去辦事,回來的路上見一個年輕的婦女抱着個孩子在河邊徘徊,她左看右看見只有我一個人,就走到我面前說,‘麻煩這位兄弟幫我看會兒孩子,我去方方便方便’,沒等我答應,她就把孩子往我懷裏一放,急匆匆的扭頭走了。我抱着孩子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就聽遠處撲通一聲,我回頭一看,那女人跳河了。我一看急了,忙撂下孩子跑過去救人,幸好我還會點兒狗刨,要不然就完了。沒想到,我好不容易把她救上來,她拼命地掙扎,還要往水裏跳,一個勁的哭着埋怨我不該救他。經我追問,她才告訴我實情:說是她丈夫有了外遇,和她離了婚,孃家在很遠的山裏頭,父母都不在了,自己沒處去,不如死了算了。可又不忍心丟下孩子,央求我把孩子帶走。聽了那婦女的話,我當時挺氣憤,心裏罵着那個壞男人,可怎麼處理這件事,也很爲難。你想我一個還沒結婚的小夥子,帶個孩子怎麼辦呢。我想了一會兒,對她說,‘要不然你先跟我走,以後要是遇到個合適的,再給你介紹一個。’沒想到,那女人聽我一說,同意了,就跟我回了家。”他爹說到這兒,指了指飲水機,示意給他倒碗水。
  福生聽得都有點發呆了,半天沒反應。小蘭忙拿起水杯去接水,接了一杯遞給他爹,又接了一杯遞給那個說是福生親爹的人。
  這時,福生像是醒悟過來了,猛地站起來從小蘭手裏奪過水杯,瞪着眼指着那人說:“那,這位就是那個拋妻棄子,逼得我媽跳河自殺,還有臉進我家門的‘親爹’?給他水喝,不配!我告訴你,我張福生這輩子就一個爹,他就是張友剛,想叫我認你,妄想!你,趁早給我出去!”福生越說越有氣,幾乎上前要揍他的樣子。
  李金龍羞愧得雙手抱着頭,有點兒坐不住。
  他爹忙拉住福生說:“你激動什麼,光棍不打上門客,坐下聽我把事兒說完。”
  “當時,我家就我一個獨苗兒。我把那個女人帶回家以後,我爸媽對她還挺喜歡,尤其對那個小孩兒,也就是你,更是疼愛有佳,當時就說要認她當乾女兒,讓她住了下來。那年呢,我二十三,你媽二十八,大我五歲,我就叫她姐。當時,我家裏經濟情況也不太好,我的對象還沒定下來。她這一來呢,村裏人都不可思議。有的認爲我會娶她,也有的不相信我會要個帶小孩兒的媳婦。所以有給我提親的,也有給她介紹對象的,可不管給誰提親,她一聽說就哭,我也不願意跟別人見面。處了一段時間,我們倆都互相有了好感。我爹媽見這情形,就問我什麼意思,我說想娶她。問她,她也願意。我們就成了。後來呢,爲你戶口的事兒,還搗了不少麻煩。”
  “爲啥呢?”福生問。
  “雖然那時你出生已經三多個月了,可在當地一直沒報戶口,你媽遷出的戶口上就她一個人。按規定呢,應該先去你出生地派出所報上,然後再隨你媽遷過來。你媽呢,死也不願再去讓她傷透心的地方。我和我們村幹部商量,村幹部說,要在我們村裏報,就只能瞞着派出所當是我和你媽生的孩子,按計劃生育政策規定,給你報了戶口,我們倆就不能再生,生了就算是二胎。當時我倒無所謂,可我爹媽總是想不通,說怕你長大了找你親爹去不管我們倆。當時,你媽挺爲難,不生吧,對不起我;生吧,又違反政策,還得挨罰。天天抱着你止不住的哭。我呢,狠了狠心,跟你媽說,‘不要就不要,咱只要對他好,親生不親生的都一樣’。我當時給村裏寫了保證書,人家這纔給你上了戶口。由於那時你還沒取大名,我和你媽一商量,就按照慣例,隨我姓了張。也算是‘自私’吧!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沒把真相告訴你,這也是你媽的意思。還記得你媽臨終前的囑咐吧?”
  “記得,要我好好待爸,不要離開您。”福生說到這兒,拉住友剛手說:“爸,您放心,我就您一個爸,誰也甭想把我從您身邊拉走。從今天開始,您就不能離開這個家,我要天天看着您,永遠陪伴您!”
  見福生緊緊拉着自己的手,友剛有點激動,點了點頭,眼裏充滿了淚花,嘴脣動了動說:“我相信我兒子……”
  李金龍見狀,覺得自己越來越尷尬。他慢吞吞地說:“謝謝你,友剛兄弟,這些年把孩子教養的這麼好,你就是他親爸。你放心,我不會把兒子從你身邊搶走,我也不會賴在這裏給你們摻亂。我自己當年犯下的罪過,老天早對我做了懲罰。五年前,車禍奪去了我那個比小寶大倆月的兒子的性命,我也成了殘廢。而今我已是家敗人亡,這都是罪有應得。至於淑珍要跳河自盡,我也是昨天聽你講才知道的。這些年,我不斷的懺悔,自責,到處打聽你們的下落,想彌補我的過失。直到最近,纔得到你們的消息,可惜淑珍已經去了。我這次來,只是想對我過去的所作所爲當面謝罪,另外把我欠的帳還上。”
  李金龍說着,從兜裏掏出那個一直攥在手裏的存摺放在桌子上說:“我和淑珍離婚時,判決我每年負擔小寶撫養費六百元。可我一直找不到你們,今天總算把你找到了,就讓它物歸原主吧。”
  “不,我不要你的臭錢,我也不會認你這個爹!”福生把存摺一推生氣地說。
  李金龍見兒子不肯原諒他,想早一點離開這裏,忙站起來對張友剛說:“友剛兄弟,你就幫他給收下吧,這些年多虧了你……”說着給他又鞠起躬來。
  友剛見他這樣,忙站起來說:“孩子已經長大了,不要就算了,我看你還是把錢拿回去吧。”
  “趁早拿走,你姓你的李,我姓我的張,咱倆毫無關係。我這輩子就一個爸,給多少錢也別想叫我認你這個爹。”福生還是解不開這個扣兒。
  李金龍更覺得尷尬,站了一會兒,他忽然眼珠一轉,對福生說:“不,你別誤會,我不是要你認我,也不求你原諒,我只是在履行法院的判決。這存摺上寫的是你媽王淑珍的名字,密碼是她的生日。如今淑珍已經不在了,應該算是她的遺產。我三十年前就和她離婚了,它已經不屬於我了,你們看着辦吧。”說着,站起來就走。
  友剛見此情形,忙示意福生攔住,福生把頭一扭不理睬。小蘭想上前,看了看福生,見福生瞪眼看着她,也沒敢上前。
  李金龍自己打開門,灰溜溜的出去了。張友剛忙跟了出去,邊走邊對李金龍說:“真對不起,沒想到會這樣。”
  李金龍擦了擦再也忍不住的眼淚說:“我早就想到了。就是淑珍在,她也不會原諒我。不過,當年我也是沒辦法,淑珍和我結婚五年都沒孩子,我爹媽要孫子,逼着我離婚。沒辦法,我渾着心跟一個女人混在了一塊兒,又提前有了孩子,沒想到孩子剛生下倆月,淑珍也生了。我不想離婚,那女的不容,還要上法院告我重婚罪。我怕進監獄,才央求和淑珍離了。我本想在我們村給她找個主兒,淑珍不應,那女的也反對。沒想到……好了不說了,我今天見到了孩子,看到他們生活的這麼好,尤其是跟你這麼親,我也就放心了。”
  友剛說:“你別急,我會慢慢說服他接受你的。”
  “不用,見一面我已經滿足了。就怕……”李金龍想說又停住了。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兒?”張友剛忙問。
  “沒,沒有。以後有事我會與你聯繫,你可要幫我啊!”
  “沒問題,你畢竟還是小寶的爹嗎!”
  “那好,你回去吧,多保重。”
  “你也保重。”
  倆人剛要分手,友剛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忽然緊湊在李金龍耳邊說:“要我看,你最好明天就搬到老家和我一起住,咱倆也有個照應。時間長了,我就不信化不開他小子這顆心。”
  李金龍聽了十分感動,握着友剛的手說:“謝謝老弟的好意,不過,我來之前已和當地的敬老院聯繫好了,回去我就辦手續,就不麻煩你了。”
  李金龍撒開友剛的手,回頭看了看兒子冷漠的家,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他聳了聳肩,扭頭向車站走去。
  十天後,郵遞員把一個厚重的郵件送到了友剛家。他打開一看,裏邊有一個房屋土地使用證、一份經過公證的遺囑、一份法院離婚判決書、一封寫給他的信。
  友剛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謝謝你,友剛兄弟,這些年幫我把小寶養大,又讓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見到他。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好人,相信你一定會終生幸福。半年前,我已被確診爲胃癌晚期,說不定哪一天就會離開人世。我們村最近將被徵地拆遷,我恐怕等不到這一天,所以提前將遺囑做了公證,並和村裏做了交代。不管小寶認不認我這個爹,也不希望他來看我,只是懇請你務必將此件交給他,在我走後來村裏辦理繼承手續。謝謝!”
  看到這封信,友剛陷入了深思。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即撥通了兒子的電話……
  第二天,福生和友剛把李金龍接回了家。
  三個月後的一天早晨,李金龍陷入昏迷狀態。彌留之際,當聽到“福生”叫他“爸”的聲音發出後,終於合上了雙眼,滿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