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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以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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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側臥在火車臥鋪上,耳朵貼着枕頭。即使隔着一個半人高的空間,她也聽得到火車的車輪碾過鐵軌發出的聲音,笨拙而沉重,轟隆轟隆的載着滿車人的異夢開往不知名的遠方。

北方以西散文

乘務員把走廊裏的窗簾全部拉起來了,窄小的過道只亮着幾盞昏暗的小燈,但是在這粘稠的夜裏也足夠了。

足夠看得清腳下,足夠讓胡楊從中鋪小心翼翼的下來,再小心翼翼的繞過鞋子,去了火車的連接處。

隔間破舊的門板上掛着一個小小的盒子,盒子上方掛着一個牌子,“吸菸區”。

胡楊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有些泄氣。

火車在一個很長的隧道里穿堂而過,冷風透過小小的縫隙從四面八方擠了進來,胡楊眯起眼睛感覺有一股力量推着她的後背,讓她不由自主得走到了門口,手掌覆在結着一層白霜的窗戶上。

襲人的寒氣驅趕了腦子裏的睏意,胡楊翻過手腕看着自己指尖的水珠,又看着玻璃上一個小小的掌印,驀地笑了。

忽而一瞬,火車衝破了漆黑的隧道,胡楊看到了很遙遠的地方亮着點點燈光,紅黃相間的霓虹燈刺穿了黑夜綻放光彩,就像是人間的星辰。

胡楊一直覺得霓虹燈的出現是因爲人類太過熱愛星辰。無奈星星的顏色太過冷冽,所以人們發明了和星星一樣美,比星星還要豔麗的霓虹燈。

凌霄曾經無情的嘲笑過胡楊的這個說法,並且花了兩個小時給胡楊詳細講述了霓虹燈由來以及形成原理,換來的是胡楊翻着白眼罵了一句“神經病啊!”

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有病。雖然凌霄殘忍的打破了胡楊的“星辰說”,但是胡楊還是很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坐在車裏拍街道兩側亮起來的霓虹燈。

胡楊在乾旱的北方很少能看到這樣的美景。隔着一層水霧,所有的燈光都有了自己的呼吸,宛若宇宙銀河一般有着自己的生命。

儘管這所謂的生命在一些人看來十分刺眼和豔俗。

火車晃晃悠悠的停了下來,胡楊才發覺已經到了一個小小的站臺,有些旅客要披着星光下車了。

冷氣再次襲來,胡楊搓了搓胳膊轉身回到自己的臥鋪上。從枕頭下面拿起手機看着上面“無服務”三個小字,胡楊先是無措的一愣,隨即眼底浮現了笑意。

大概是快要到地方了吧,她日夜思念的北方,荒蕪的沙漠和廣闊的戈壁灘,離她已經不遠了。

一夜清夢,胡楊再次醒來時正好有一束暖黃色的光線從對面的窗戶射過來照在手臂上,帶着暖暖的溫度。

細小的浮塵在這一束光線裏飛揚,胡楊輕輕蹙起眉頭擡手揮了揮,沒能把浮塵揮走,反而把它們攪動得更加興奮,顫抖着飛舞。

“早餐,熱早餐有需要嗎?熱粥熱包子!”乘務員的聲音由遠及近,幾乎一瞬間到達了胡楊耳邊,胡楊揉了揉眼睛看着乘務員推着一輛窄窄的小車離開,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裏,最終作罷。

“第一次看日出,真壯觀!”

胡楊聽到下面有人在說話,她翻了個身爬下牀鋪坐在小板凳上往外看,隨着火車的擺動,她看到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低低的掛在天邊,把眼前廣闊無垠的戈壁灘染成了金子一樣的顏色。一叢叢駱駝刺在乾枯的沙礫表面也顯得生機盎然。

“終於,回來了。”胡楊忍着心裏的激動,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笑。

她拍了幾張照片想要發給凌霄分享,恍然驚覺在這空曠的戈壁灘裏沒有信號,她根本聯繫不到凌霄,而且即使能聯繫到也麼辦法了,因爲她和凌霄也已經分手了。

捏着手機眨了眨眼睛,胡楊輕輕嘆了口氣把手機收回口袋望着外面發呆。

所有的戈壁灘都有自己的脾氣,就像生長在這裏的人一樣,一眼能夠望到底,可還有更深更遠的地方,無人探尋。

“你看這裏,像不像是電影《無人區》裏的場景?”一個女生坐在胡楊前面的位置和一個男生聊天,語氣裏滿是好奇,“真壯觀啊,真的沒有信號啊!我還以爲電影裏是騙人的。”

“《無人區》就是在這種地方拍的,這裏有很多地方都是無人區,別說信號了,鬼都沒有一個。”男生的口音聽着很親切,胡楊知道他和自己應該是老鄉。

北方男生的口音不同於南方男生的溫儂柔軟,低沉又有些含糊的聲音卻讓胡楊驀地想起了那個操着一口軟言軟語的男生。

“你好呀,我叫凌霄,你呢?”胡楊記得,他第一次見凌霄的時候,凌霄是這樣跟她問好的。

胡楊大部分朋友都是在酒桌上認識的。

在北方以西的地方,一個人願意和你交朋友,他就會跟你喝酒。可是離開了那裏之後來到南方後,胡楊很久沒有在酒桌上認識朋友了。

大概是喝不慣南方的啤酒,不夠烈,勁兒不夠大,不管喝多少都喝不醉。喝不醉酒,自然也沒辦法敞開心說醉話。

然而她認識凌霄,卻是在酒桌上。他們在一個不知是爲了慶祝什麼的派對上,坐在了同一個桌子上。

滿堂堂十來個人擠在一張桌子上,有認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人。有人搬來了一箱啤酒,胡楊看了一眼後拿起了一旁的飲料。

“誒!你不是北方的嘛,我聽說北方的女生能喝酒,你別喝飲料了,喝酒吧!”胡楊至今還記得那個挑事兒的男生,咔咔開了兩瓶啤酒放在她面前。

她也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胡楊拿起那個300ml的啤酒瓶子晃了晃,然後笑了,“你們知道,我們那邊的人喝這種酒,是怎麼喝的嗎?”

桌子上的人都看着胡楊,看着她仰頭對着瓶子一分鐘不到喝乾了一瓶酒,緊接着又是第二瓶。

所有的人都震驚的看着胡楊,似乎無法接受這個女生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幹了兩瓶啤酒還面不改色。

“鐺!”一聲脆響,胡楊把兩個空了的啤酒瓶子放在一起,挑了挑眉,“按照這個喝法,一箱子酒可不夠,我還是喝飲料吧。”

挑事兒的男生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給胡楊倒了一杯飲料。胡楊坐下後才發現身邊的男生一直盯着自己看,像是要把自己看穿。

“怎麼了?”胡楊把酒瓶子收到腳下看着男生,表情有錯愕也有不解。

“你好呀,我叫凌霄,你呢?”男生的眼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星光。

“胡楊。”胡楊側過臉去盯着自己的杯子發呆。

“好中性的名字啊。”凌霄說着突然笑了,“挺霸氣的。”

“謝謝。”

整個派對下來,胡楊都沒有注意身旁的人,她只想痛痛快快喝一場,無奈那一箱啤酒於她而言是真的不夠。

不是數量不夠,而是勁兒不夠。

後來凌霄陪胡楊喝過一次酒,那次胡楊喝醉了,拉着凌霄在街上走了走了一整晚。後半夜飄起了小雨,兩個人就披着雨,手拉着手放肆高歌。

胡楊一直喊着她的座右銘,“今朝有酒今朝喝,青春獻給小酒桌!”

很久以後凌霄才明白鬍楊的這句座右銘,從另一個角度去解讀,意思就是“自由至上。”

胡楊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和凌霄是怎麼在一起的,但她卻記得是自己那一句話,引出了凌霄的表白。

那是2013年的年末,胡楊帶着凌霄去看電影,黃渤的新電影《無人區》。

兩個人坐在漆黑的影院裏看着悲催的徐崢開着車走在荒蕪的沙漠裏,沒有信號的沙漠與外界隔絕,那種絕望讓人心尖發麻。

胡楊扯了扯凌霄的袖子小聲說,“你知道嗎,這個電影是在我家那邊拍的。”

“你家在無人區?!”凌霄驚訝,感覺胡楊也是沙漠裏走出來的神祕人。

“不是,是我家鄉的沙漠裏。”胡楊在黑暗中翻了個白眼,“又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沒信號。”

“真恐怖,無法想象沒有信號,聯繫不到外界是多麼絕望。”凌霄說着縮了縮脖子。

“你要是想感受一下我可以帶你回去。”胡楊說完低聲笑了。

凌霄卻聽出來了不同的意味。

胡楊說的是“回去”。帶他回去,而不是過去。

“你這是要帶我回家嗎?”凌霄側過頭看着胡楊,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柔和了一些,沒有往日的凌厲瀟灑。

“嗯?”胡楊也側過頭看着凌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今年過年你帶我回家吧。”凌霄的聲音壓的很低,卻掩蓋不住溫柔。

“額……”迴應凌霄的只有一個震驚又無措的拖長音,就在凌霄準備開口岔開話題的時候,胡楊又開口了。

“帶你回去就帶你回去,到時候別哭着喊後悔啊。”胡楊說完扭過頭去專注的看着電影,“我男神出來了,你別說話。”

凌霄聽聞看向大屏幕,是黃渤那張特點突出的臉。

“你這個口味……”凌霄失笑,輕輕握住了胡楊放在膝蓋上的手。

最後兩個人是牽着手從影院裏出來的,胡楊眨了眨眼睛看着凌霄,傲嬌的.仰着頭,“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無人區很可怕的,你真的要去?”

“沒事,有你保護我。”凌霄拉着胡楊的手往外走,“你答應好了的,不能反悔的。”

那個時候的胡楊已經開始琢磨到底帶凌霄去哪一片無人區比較好。

胡楊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不斷向後飛掠的景物,每一片戈壁灘和沙漠都長得極其相似,看久了會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詭異的空間裏循環往復。

眨了眨眼睛,胡楊看到很遠的地方有綿延起伏的紅色山脈,近一點的地方有低矮的土山,已經被風切割成扭曲的形狀,孤傲的立在那裏。

看着這樣熟悉的景象,胡楊知道自己離凌霄越來越遠了。

她終究是沒能帶凌霄回來。

這一段感情就像是爲了配合“無疾而終”這個詞語產生的。胡楊說不清楚自己和凌霄怎麼就在一起了,也說不清楚兩個人怎麼就分開了。

就像是不能用酒泡茶一樣,胡楊的青春獻給了熱辣苦澀的酒,她是一個帶着俗氣和酒氣的人。

而凌霄呢,他是一捧清茶,清幽淡雅的不食人間煙火。也許是胡楊的熱烈讓他一時間迷了眼,但最終,撥開雲霧後兩個人才看清,不合適的人怎麼着都不合適。

甚至沒有激烈的爭吵,胡楊不喜歡吵架,她喜歡冷靜的處理一切問題,哪怕是在喝了酒以後。

胡楊和凌霄最後一次喝酒是在過年前,她買了一箱子啤酒放在地上,把那些啤酒一個個打開,看着凌霄那雙裝着星光的眼睛笑了。

“你真的不要去無人區看看了?”

“我……不是很想去。”凌霄的語氣依舊是溫柔的,溫柔的拒絕了胡楊。

“成,那你再陪我喝一次酒吧,喝完我就該回去了。”胡楊這次沒有對瓶吹,她問服務員要來了酒杯,看着那黃色的液體冒着白色的氣泡,就像一塊兒黃油蛋糕上塗着一層奶油。

“你知道我們那邊喝酒,是怎麼喝的嗎?”胡楊站直了身子,舉起酒杯和凌霄碰杯,“如果我們喜歡一個人,想要和他做朋友的話,那隻要是他敬的酒,就一定要喝完。所以這一杯,我敬你。”

凌霄端着杯子的手輕輕的抖了抖,最終什麼話都沒說,仰頭喝光了那杯酒。

“凌霄,謝謝你。”胡楊笑着喝掉杯中的酒,這杯酒苦得她皺起了眉頭。

“你以後還回來嗎?”凌霄問道。

“不回來了。”胡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眼底蒙上一層淡淡的水霧,“這裏不適合我生長。”

“生長?”凌霄有些醉了,那雙眸子裏的光芒落在胡楊眼裏,像極了無人區夜晚的星空。

“胡楊,傳說中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胡楊輕輕晃着酒杯,擡眼對上凌霄的視線,“但是,遇到了溼熱的氣候,就會腐爛。”

凌霄垂下眼睛沒有說話,沉默了須臾後再次擡眸,端起酒杯和胡楊手裏的酒杯碰在一起,“青春獻給小酒桌,我敬你。”

“先乾爲敬。”

胡楊回到了家,回到了北方以西,屬於她生長的地方。乾燥枯竭的空氣裏,是她甘之如飴的熱烈。

回來後胡楊跟朋友們喝了一週的酒,然後一個人開車去了沙漠公路。

開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胡楊把車停在沙漠邊緣,光着腳踩進細膩柔軟的沙礫中。

手機依舊有信號,她拍了星光,拍了月色,拍了星辰落月下的廣袤沙漠,還有沙漠裏孤傲挺立的胡楊樹。

所有的照片她都發到了朋友圈裏,一分鐘後她收到凌霄的點贊和評論。

“胡楊很美。”

胡楊咧開嘴笑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