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漫談散文

回首是殘酷的，像鞭子一樣抽打着敏感的心臟，不斷地提醒着自己那些碌碌無爲又奔逝而去的歲月。在度日如年或充實無比的日子裏，我根本不知道昨天和今天，以及明天會產生多少與我息息相關的變化。故鄉的小村莊裏，小河依然流淌，牛羊還在吃草，青山四季更替，天災或者人禍造成了收成不好的人們，也會說出一句豪邁的話：“今年就算了，看明年！”

不管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都對明年產生着堅信的願望。

很多生命的事實，不過是年復一年的低水平周而復始。小的方面說，一個人的昨天和今天，事實上沒有多大區別，唯一的區別可能是又多活了一天；大的方面說，一個羣體與一個羣體之間，也沒多少差別。我常常看着自己生活的圈子周遭，感到惶恐與苦痛，正在我辦公室正前方，那位頭髮稀疏，戴着眼鏡，在無所事事地看電影，偶爾接一個詢問的外來電話，還沒到下班時間，便想着約朋友打麻將的同事，會不會就是我二十年後的真實寫照？

可能是的，如果這樣按部就班下去，我現在的樣子，就是他過去的樣子。

他現在的樣子，完完全全可能就是我將來的樣子。

我們在低水平地周而復始，重複自己，重複他人，在原地踏步中疲憊至死。

有一段時間，我回到故鄉那個二十幾戶人家的村莊，躺在陽光下，那片兒童時放過牛的山坡上，反思着自己的杞人憂天。我們都在變化，想想這個村莊，很多人死去，很多人降生；很多人從外鄉來，變成了本鄉人；很多人背影離鄉，變成了他鄉客。很多人在故鄉想他鄉，很多人在他鄉想故鄉；很多人在故鄉想故鄉，很多人在他鄉想他鄉。時光流轉，情隨事遷。

我早已翻天覆地發生變化，那個曾經在山坡上放牛燒土豆和包穀棒子，那個穿着一條破了襠的褲子，花着一雙花溜溜大腿兒，流着兩股青色鼻涕的孩子；那個喜歡養鬥雞，在寒風中抱着一隻公雞打遍十里八鄉戰無不勝的孩子；那個赤着腳，走在碎石的小路去上學的孩子，早已成爲記憶中的藝術形象。很多事故已經變成了故事，很多醜陋已經變成了純樸。

在村莊裏生活了半個多世紀的父親和母親，都已白髮蒼蒼。他們年輕時候的風流故事，可能還在口頭上聲香活色。但一看他們，已然滿頭霜花，背已經不知不覺沉了下去。

逝者如斯，不捨晝夜，不動聲色。時光的流逝，是麻木的殘酷，是醒悟時的悲傷。

周星馳說，他要把導演的事情做得更好一點點，他每一天，都在爲這個更好一點點而努力。因爲他的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成龍在拍《十二生宵》的時候，再一次玩命演出，高難度的動作讓人眼花繚亂。在採訪的時候，他不禁感慨，雖然年紀大了，但這是願望。

努力去完成一個，就少一個。如果不拍，過幾年，年紀更大，可能更拍不動了。

對於每一個人來說，此時此刻，都是最好的時光，也是完成夢想最佳的機會。

回首這些年來，我覺得自己荒廢了不少黃金般的年華。有人說，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還會像這樣義無反顧。但對我來說，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是現在的我。那個我，應該更加精彩，更加豐盛，更加激情，更加健康，更加與衆不同，感受到日子的踏實。

一年又過去了，輕輕地掀了過去。我猶記得此去今年，就像在昨天。

日子是個神奇的東西，思念的時候，度日如年；警惕的時候，不捨晝夜。和戀人的相見，雖然只是在昨天，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時，卻已覺遙遠；四年前剛剛從學校出來，卻覺得就像是在昨天一樣，一眨眼的功夫，已然十萬八千里。往往，我們活着情緒之中心爲形獄。

沒有人可以阻止衰老，沒有人可以停止時間，也沒有人可以延長時間。你怒或者不怒，你怨或者不怨，你喜或者不喜，你悲或者不悲，它就在那裏，一如既往，無動於衷。

幾年前，就開始盛傳2012年的世界末日，末日一不小心，就成爲了一個笑話輕輕地掀翻過去。在我活着的年代裏，很多大事歷歷在目，但已經輕描淡寫隨風而逝。放在時間的立場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釋懷的。也沒有任何事情，是永恆的。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放在時間的流程上，任何神話都不是神話，任何尊貴都不是尊貴。

時間讓一切悲傷與喜悅，尊貴與卑賤，不論南北，不分東西，泥沙俱下。

時間是公平的。人和人的不同在於，在相同的時間裏，他們做了不同的.事情。或者就算是做同樣的事情，採用了不同的方式。或者做同樣的事情，獲得了不同的幫助。但時間，是這個世界是昂貴也最公平的東西，沒有誰買得起，它便公平、大方地給予了每一個人。

現在已經很少看到日曆了。記得小時候，我外婆每年都會買來一本日曆，釘顆釘子掛在牆，每天撕一頁，撕完一本的時候，一年就過去了。往往快到年終的時候，我和其他同齡的人們，就爭着去撕，爭着去數天天，因爲要過年了。這是平淡歲月中別開生面的熱鬧。

但現在，我卻很害怕年終，因爲這意味着，我又走完了一年，可能一事無成的一年。

很多長輩早已經離世，很多孩子已經長大。如果還有人在撕日曆的話，我一定不敢去多想，一旦多想，那撕去的一頁可能就會彷彿撕破我心臟的某一條血管一樣，疼痛難當。

日曆明目張膽地告訴我，每個人的生命都在倒計時，每個人的生命都慢慢變薄。但是放在生命的歷程上，生命的厚度是不能用時間的長短來衡量的，那需要活着的質量。我們很多人都在低質量地活着，低水平地重複。時間太尊貴，很多生命在暴殄天物，卻不自知。

在時間的世界裏，每個人是渺小的，又是強大的。我們不能改變時間，就活在時間裏；我們能改變自己，就以自我爲中心。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王，面對着自己心中的痞子和君子，一半是猛獸，一半是羊羣。每個生命的意義在於夢想，我的夢想依然懸掛在生命的殿堂裏，倔強，驕傲，冥頑不靈。我渴望的自在生命，有所追求，快樂和痛苦，一樣都不能少；幸福和失落，也都如影隨行。有一天，我會像妖孽一樣的活，敢愛敢恨，無法無天。

時間對於生命的限制，就像微雕藝術家手中的一粒米，或者一個核桃殼子。你可以限制它的空間，卻無法限制它的質量。每一個生命的長度無法左右，每一個生命的質量自己掌握。我們要在時間的方寸之間，去努力釋放生命的能量，描繪出有限空間的萬千氣象，死時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