檾麻隨筆散文

傍晚時分，我忽然想去外面溜溜，在小屋裏憋悶了一天，出去透透風吧。於是我圍上大圍巾，來到院子裏轉悠。 人們都在各幹各的活，裝卸車的，幹零活的，收發貨的，沒有一個閒人，似乎唯有我無事可做。 其實是我有事卻不想做，隔壁的大廚房今天開始做第一頓飯，請來了兩個大廚，穿着一身潔白的衣服，帶着白色的廚師帽。一羣打雜的忙忙呼呼的在水管上刷洗碗筷，各種的盤子，大小盆具，各種蔬菜等等。老闆請來了各個施工隊的負責人，在這個新完工的基地宴請他們。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了，舞廳裏的大屏幕上流動着現代流行歌曲。你說，外面這麼熱鬧，我怎麼還能在屋裏坐得下去？

可是我與那些熱鬧是無關的，也只有旁觀的份。是的，能欣賞到這樣的熱鬧也不錯，起碼令我的心情也活躍起來，空氣不再死氣沉沉了。 院子裏的植物們全都變成了乾草，在冷風裏發着抖。我隨意地走着，無心地用腳踢着地面，眼睛卻停在一株全是種子的植株上。嗬，它的種子竟然一個也不少地還掛在母體上，在周圍的植物們都消失殆盡的時候，它還立在寒風裏，迎接着雪凍。我忍不住走進它，用手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它的身體，我聽到了嘩嘩的聲響，那是它的種子在唱歌。一個個睜着的黑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我，彷彿在跟我說話：“你好啊！”我認出來了，這是檾麻的種子！

一年了，它從出生到結籽，到現在的乾枯，我都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而它，竟然就生長在我每天去廁所都必經的路邊。直到今天，萬物都離去，唯有它還站在這裏，唯有我感覺到自己也是那麼孤獨時，唯有我在百無聊賴之際，它走進了我的眼睛裏，原來，它在等我，是嗎？我憐憫地望着它，在心裏向它發出一個小心翼翼的問候，我怕驚嚇住了它。

仔細地端詳它的每一個果實，喚醒了我久遠的記憶。它是我從小的朋友啊，這美麗的圓圓的像一朵花兒一樣的果實，敞開着整齊的一圈黑眼睛，每一隻眼睛裏都住着幾個小小的黑精靈。它們正在睡覺，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裏甜甜地酣睡着，只等春風把它們搖醒，喊它們快到土地裏去，然後，靜靜地等待一場春雨，然後，喝飽了春雨的小精靈們就蹦蹦跳跳地出來了，眨着好奇的綠眼睛，舉着兩隻小手，在春風裏搖曳，成長。實在喜歡這黑黑的漂亮的檾麻種子，我就折下一個小枝，想在電腦上與它合一個影，可惜晚上的燈光下，拍出的照片太模糊了，你看，我圍着大圍巾，舉着檾麻種子，傻乎乎的，可是檾麻倒是很高興，我感覺出來了，它和我一樣，在笑着，從心裏。

我端詳着這並不陌生的老朋友，驚奇着它巧奪天工的美。人們都說，美是創造出來的，我們人類有着聰明的大腦，我們的雙手能創造出世界上最美的東西。可是，這小小的植物，它們不也和我們人類一樣，有着驚人的智慧，有着不可思議的創造才能嗎？你看，它身體的圓形，是那麼的標準，它爲孩子們分配成的每一個小家，是那麼的公平，根本沒有一點兒的偏差。我們人類在追求人人平等，原來，公平存在於植物，存在於天然，存在於每一個母親的本能中。

看那一層毛茸茸的絨毛，溫柔地保護着安睡在房子裏的胎兒，阻擋着灰塵，阻擋着冷風，也趕跑着雨水和露水，這就是天然的母愛，關愛到無所不至，除非人爲的傷害。我們這些偉大的人類真的是改變着世界，改變着地球，利用着自然界送給我們的'禮物，肆意地揮霍着大自然的資源，卻沒有想到，地球上的植物和人一樣也是有着豐富的感情的，它們也在艱難地尋求着生存的機會，也在努力地爲子孫後代的繁衍而不懈地頑強地與大自然抗爭着。

春天，檾麻顫微微的小幼苗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與身邊的小夥伴們叫着勁兒地生長着。那心形的綠葉上，覆着一層白白的細細的小絨毛，像胎兒身上的胎毛一樣的光潔，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反射着氤氳的水汽和亮亮的柔光，那麼可愛，那麼嬌嫩，似乎掐一下就會滴出水來。

夏天，檾麻的植株在一場場雨水的澆灌下，貪婪地吮吸着土壤中的養分，和夏日那強烈的陽光，它施展着與生俱來的生存本領，一節一節地拔高着自己的身體，壯大着自己的身軀，並且，在葉腋間，萌發出一個個的小花蕾，隨着個子的長高，小花蕾漸漸地開花了，一朵朵黃色的小花嬌羞地探出臉來，那鮮豔的五個花瓣，圍着中心一簇粉嫩的黃色花蕊，而且，花瓣的最底部，還滲透着瑩瑩的綠色。經常，蝴蝶和蜜蜂們不請自到，圍繞着花朵兒翩翩起舞，蜜蜂則迫不及待地在花心裏搬花粉，手忙腳亂中，充當了花粉的媒人。於是，花瓣脫落以後，慢慢的，一個個漂亮的小房子形成了，房子分成了很多的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正在發育的小胎兒。如果你好奇心特重，像我小時候那樣，搬開一個小房子，你會發現，那一個個的小胎兒那麼小巧，像沙粒，那麼白淨，像雪花的顏色，那麼聖潔，像睡着的嬰兒，那麼馨香，像淡淡的蜜的味道。 秋天，檾麻的個子已經長到了足夠的高，它停止了生長，專心地養育着自己的種子。你看，那一個個精美的房子隨着秋風的漸涼而逐漸地變黑，變硬，變幹，這時，葉子們也像完成任務的部隊一樣，接到了返回的命令，於是，檾麻的肢體上，在一場比一場冷的秋風掃蕩下，葉兒們不見了蹤影，但是，那一個個黑黑的小房子卻緊緊地抓着枝幹，任憑狂風如何地肆虐，也卷不走它的分毫。

如今，已然是冬天了，你看，小房子的門已經被風打開，也許，還帶走了幾個調皮的小種子。但是，搖晃一下檾麻乾枯的肢體，依然聽到嘩嘩啦啦的種子在蹦跳。這時候的檾麻，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完全忘記了自己，只想着如何保護自己的後代。老人們都知道，檾麻是以前大規模種植的農作物，它的皮經過漚制，就可以揭下來，做成繩子。這種繩子不怕水的長期浸泡，被用作造船，和水下作業使用。而且，我知道，小時候，人們都經常用手搓檾繩子，用檾繩子納鞋底。直到現在，農村裏人們還是在用檾絲加漿糊做成一塊快薄薄的板子，用它來做鞋底子，我們所說的千層底布鞋，鞋底子的原料大都是檾。還有，我們中國人常說的披麻戴孝，那些綁在孝子身上的麻繩，其實就是檾繩。

我目睹過很多次漚制檾繩的過程。秋天，檾棵子被人們用鐮刀自底部割下來，摘下種子，再一把把的捆紮好，然後就放進村裏的大水坑裏，一定要淹沒在水下面。一段時間後，村民們就把檾從水裏撈出來，這時候，你拿起一棵檾，自底部開始，扯起檾的外皮，稍加用力，外皮就一下子全部脫落下來。把外皮拿到水裏洗乾淨，你會發現，那就是一根根的純白的絲線，又香又白的發亮，不由的讓人從心底裏生出愛意來。其實，檾的種子不僅含有豐富的油脂，可以擠出食用油，而且，還是一味中草藥，可以醫治好多種疾病呢。那些被剝去了外皮的檾的枝幹，白白的，亮亮的，看着都讓人喜愛，孩子們就都會拿上幾枝去做玩具，它們最終都在農民的大地鍋下燃燒掉自己，爲人類獻出自己全部的能量。

如今，社會的進步，令人們忘記了檾麻的存在。人們都過上了現代化的生活，生活的節奏加快了，精神上和物質上都富裕了，可是，很多人的精神生活到底是真的富裕，還是空虛，我說不準，那麼多的吸毒者，到底是爲了什麼？

檾麻還是檾麻，它始終沒有變，儘管現在它也許很孤獨，但是，它依然執着地在寒風中舉着自己的希望。我看着它，眼睛忽然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