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棵蒲公英散文

我出生在春天。每年春天，我可以過兩個節日，一個是生日，一個是燈籠花節。

生日要添漂亮的新衣服，燈籠花節要吃噴香的臘骨燈籠花稀飯。燈籠花是故鄉的一種野草，燈籠花是小名，大名叫蒲公英。

故鄉有個古老的傳統，二月二吃了蒲公英稀飯，一年健康平安，不會生瘡害病。農曆二月初二，對我們姐弟四個來說，簡直就是過第二個春節。因爲這一天，掛在屋樑上的那些讓我們嚮往了好久的臘骨，就可以熬蒲公英吃了。

天一亮，在大姐的帶領下，二姐、我、弟弟四個人拿着鐮刀竹筐就從家裏出發了。坡上溝邊，田間地頭，墳前路旁，到處生長着綠綠的、鮮鮮的、嫩嫩的蒲公英。我和弟弟到處跑着找蒲公英，大姐和二姐蹲下身子，舉起鐮刀挖蒲公英。不一會兒，我們就挖好了一大筐蒲公英。

把蒲公英擡到井邊，大姐二姐提水清洗，我和弟弟在田邊打水漂。洗乾淨了的蒲公英青翠油綠，鮮亮欲滴，可愛極了，讓人恨不得一口將它吞下肚子裏去。

母親看到清洗好的蒲公英，表揚我們幾句，說誰挖的蒲公英多，誰就可以多吃一塊臘骨上的肉。父親踩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唯一的一塊頭頂骨。我們接過頭頂骨，飛奔到廚房。看母親用熱水清淨頭頂骨，放進加水的鍋裏蓋上鍋蓋。水燒了一開後，母親揭開鍋蓋，倒入老薑和大米。水燒了兩開後，母親揭開鍋蓋，倒入大把的蒲公英和少許的側耳根。母親叫我們到外面玩，說稀飯好了就喊我們。

平時，母親讓我們出去玩，我們不知多高興，一口氣會跑很遠。但是，爲了臘骨稀飯，我們只在院子裏玩，聽到不時飄蕩出大米蒲公英加臘骨的香味，我和弟弟忍不住流下了口水。只要母親吃飯了的聲音一傳出來，我們就爭先恐後地跑回家。

藍色的四方桌子上，擺放着七個碗，每個碗裏都是蒲公英稀飯。頭頂骨擺放在桌子中間的大盤子裏。父親站起來，用手撕骨頭上的肉，頭頂骨上的肉很多，而且全是精瘦的。肉冒着熱氣很燙手，父親一邊撕肉一邊甩手，我和弟弟目不轉睛地盯着父親，覺得父親這個動作，是完美得無與倫比的經典。

父親依次將撕下的肉，分到奶奶弟弟我二姐大姐和母親的碗中，父親自己卻只顧着喝老白乾，臘肉吃得很少，母親把碗裏的肉夾給父親，父親瞪母親一眼，將肉分給我和弟弟，讓娃兒吃，我在外面什麼沒吃過。我和弟弟吃了一碗又一碗稀飯，吃了一塊又一塊臘肉，連頭頂骨裏的骨油也用筷子沾出來吃完了。蒲公英本來很苦，但是加了臘骨熬，稀飯就香得恰到好處。

離開故鄉四川，定居重慶，我很少看到蒲公英。重慶人多山多霧多橋多樓多街多，花草樹木也多，就是沒有蒲公英的影子。每到夜深人靜，想起故鄉的蒲公英，想起埋在麻田灣的父親，想起在故鄉小城租房住的'母親，想起可望而不可及的文學夢，我就會無端的自卑感傷。

今年初秋，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某個熟人患乳癌死了，我在驚愕中說出自己有乳腺增生。母親的哭聲當時就傳了過來。我連忙安慰母親，沒事，我吃了百消丹已經好了，只是身體不舒服那幾天會有輕微的腫痛。母親抽泣着說，怎麼說沒事呢，這種病不能拖，拖久了要死人的。你到街上買些新鮮蒲公英，蒲公英能夠治好乳腺增生。

我不以爲然地說，現在大部分女人都有這種病，再說，我也不知重慶哪裏有新鮮蒲公英賣。母親急切地說，我馬上回鄉下去挖，過幾天，我給你送蒲公英來。我說，我沒事，不用。

想不到，三天後，暈車的母親獨自乘車來了重慶。母親給我帶了一大袋蒲公英。打開袋子，一股泥土的芬芳撲鼻而來。密密麻麻的蒲公英開着金黃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幾十朵形成一個花序，每個花序的下面，都隱藏着一個含羞的小果子。

母親一進門，就急忙到廚房清洗蒲公英，燒水煎蒲公英。煎好蒲公英，母親把黑黃黃的湯裝進小盆子裏，吹着端到我面前。我嚐了一口，皺着眉說要加點糖。

母親搖搖頭，加了糖就失效了，恨病吃藥，捏着鼻子，幾口就吞下去了。母親這麼遠給我送蒲公英，再苦，我也只有喝下去了。滿滿一盆蒲公英喝進肚子後，母親軟軟地躺在沙發上說，我在山上挖了一天半，腰都累酸了，總算挖到777棵蒲公英。

777棵，爲什麼要挖777棵蒲公英。我坐下，揚起拳頭，輕輕給母親捶起了腰。

母親神祕地笑着說，鄉下的齊神醫告訴我，蒲公英全身都是藥，清熱解毒，止痛散淤，服用完777棵蒲公英煎的湯，任何腫塊瘡毒都會鬆軟消散。

母親將蒲公英的種子撒在陽臺上的花盆裏，每天爲我煎蒲公英湯，一天三頓督促我喝。晚上還將搗碎的蒲公英用紗布包好，加熱敷貼，弄得我是滿身蒲公英味，滿嘴蒲公英氣。

777棵蒲公英湯喝完後，陽臺上蒲公英雪白的絨毛開始輕盈地飄飛，我增生的乳腺也好了。只是，母親卻回了故鄉。